第18章 玉不琢，不成器
浅薄荷绿，这个黄皮的灾难色，在男神身上越发显得他皮肤白皙，整个人原地年轻五六岁，优雅而清新。
但龚小娥深知自己不能多看一眼。她几乎是立刻脑补出这样一副画面：一群老师簇拥着王崇明到了店门口，男神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用一如既往的标志微笑对其他老师说：“我先接个电话，稍后就到。”然后留在了这里。
不会的，不会是命运安排他在这里等自己。龚小娥安慰自己，你才没那个资格。
装作路人丙，应该就会没事的。
龚小娥分析了一下情况：王崇明是在店门右边接电话，那和回学校的方向相反。如果自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直接左转回学校，那可能王崇明就会因为专注电话而注意不到她。
龚小娥回头看了一眼程意，见他已经嗨皮地吃上了，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窘迫的自己。
然后，她埋下头，硬着头皮推开了饭馆的玻璃门。
出门的一瞬间，她就听见了王崇明的声音。
他说：“稍等。”
龚小娥颤了一下，但随即明白王崇明应该是对电话那头说的。于是她默默转身，入戏地演绎着一个路人。
“龚小娥。”身后，王崇明忽然说。
这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对着电话，而是像一发快狠准的子弹，直接击中了自己。
不是说好不带姓叫自己的吗？没来由的，龚小娥这么想。
龚小娥背后中枪，只好停下来。转过身，龚小娥眼睛都没敢抬，诚恳地鞠了一躬，说：“老师好。”
因为身高差，王崇明的声音像从天上传下来的一样。他说：“尽快回办公室去等我。”
也许也因为高度差造成的重力加速度，龚小娥的腰被这句话压得更低了。
办公室？她想不到王崇明让她去办公室等他的理由。她想，没关系，男神一定是认错人了。他的下一句话一定就是，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先走吧。
然而，在她仍然保持90°鞠躬等待着王崇明下一句话的时候，他把什么叮当作响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龚小娥呆呆地抬头，看见王崇明拎着一串钥匙。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给我欣赏他的钥匙吗？龚小娥想。
见龚小娥纹丝不动，王崇明解释：“拿着。办公室的钥匙。”
啊，原来是办公室的钥匙。看来下班的时候老师们把办公室门锁上了。所以如果自己想进去，就要打开办公室的门，用男神的钥匙。
——但是为什么就要进办公室呢？
龚小娥热泪盈眶地看着王崇明。
见她一脸悲伤，王崇明收回了钥匙，迈开长腿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正在龚小娥饱含希望看着他的时候，又听见他一面拨弄钥匙，一面说：“这把黑色的，是办公室大门的钥匙；这把一模一样的是隔间的钥匙，不太好分，你记得大门的钥匙就行。隔间的门没锁，可以直接进去。”
难道他把自己的悲伤误会成为分不清钥匙的无助吗？龚小娥想，太体贴了……
王崇明又递出了钥匙，还很善解人意地握着办公室大门那一把，好像为了龚小娥能更顺利地区分。
这一次，龚小娥绝望地接下了钥匙。
“谢谢。”她的声音同样充满了绝望。然后她的小短腿迈着英勇就义一般的步子，颤抖着和男神擦身而过，向学校出发。
王崇明突然又道：“以后这样的店少来。”
龚小娥停住，本能地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只见大神的眼光透过火锅店的玻璃墙，落在店里。龚小娥觉得他的眼光好像是落在程意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龚小娥心中冷汗。
却听见他又说：“这种小店的肉制品，不健康。”
然后男神将手机移回耳边，继续他的通话，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回办公室的路上，龚小娥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迷迷糊糊。
为什么跟男友的复合餐被中途打断，还变成了跟今生最不希望接触的沙大交代开小灶呢？
龚小娥先回教室放书包。果然这时候教室一个人都没有。
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课桌上的六界史教材。于是她顺便带上了这个，作为护身符一样地，向着办公室出发了。
用黑色钥匙打开办公室大门，龚小娥忽然有点成就感——自己竟然拿着别的小朋友不曾拥有的办公室钥匙，打开了老师办公室的门。这种情况，不是个老师，也是个老师信赖的尖子生啊。
龚小娥来到王崇明的办公室隔间，坐下，自觉地打开六界史书，做出了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心里忽然有点气不过。要求自己回来等他，他却跟老师嗨皮地吃火锅。要知道龚小娥可是乖乖地饭都没吃就回来了啊！
龚小娥“唰”地一声狠狠翻过一页书。
书是随便打开的，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直接翻到了天界。
不得不说《天界》这一章是龚小娥最熟读成诵的一章，当然也是所有学渣最爱的一章。
因为虽然它是重中之重，独立成章，但内容几乎只有几行字，大致说，天界是超脱轮回的所在，是六界之主。以及，凤尊主生，龙主主死。
而且因为它的重要性，所以每次中考必考。
天界就是道送分题。
天界给了龚小娥信心，她又随机翻了两页，这次来到了龙族的部分。
龙族是初中六界史的重中之重，所以随机翻到龙族部分其实不是小概率事件。
这页书上写着，神界四族都为了守护天界的龙主凤尊而存在。而龙族作为龙主的直接守护者，是天界最受尊重的种族之一。另一个应该是作为凤尊守护者的雀族吧？
龚小娥又翻了下一页，这一页对于龙族的描述是：长期以来的统治者都是晋王。接下来就是对于龙族晋王的介绍了，晋王本名云螭晋。云螭是龙族王室的姓氏，龚小娥略微记得。因为第一次看见“螭”这个字的时候，龚小娥还因为不识字靠手写查了字典。
很久很久以前，到底多久龚小娥就不知道了，龙族的统治者并不是晋王，而是晋王的父亲，叫什么龚小娥也不记得了。后来晋王的父亲让位于晋王。
虽然说六界之主是龙主凤尊，但对于他们的记载是少之又少，就好像没人见过他们，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为六界做了什么事。他们的地位仿佛是生来就有，浑然天成。因为他们的神秘，龙族与雀族便成为一个能为他们发言、能帮他们处事的存在。
龙族，顾名思义，龙主的直接守护者。龙王也是六界中最为尊贵的存在。
虽然理论上雀族是凤尊的守护者，应该与龙族同样重要，但不知原因地，雀族只有小部分内容在初中的六界史教材上，而此外的大部分被排挤出了初中课本，需要高中才能学到。
龚小娥忽然想起男神说过，神界四族是相互关联的，复习的时候可以互相挂钩，于是龚小娥又往教材最后的位置翻了翻。
龚小娥有个劣习——上课走神时在教材空白处涂鸦各种字体的、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或者异性的名字。
但雀族部分还是崭新的，说明他们还没学到。
她大致看了看前言，发现前言就列出了九位雀□□字。她觉得雀族让人上头，相比之下龙族一家人倒是可爱了起来。
她耐着性子看了一半的前言，看见“六界大战最后，雀族首领鹤公与龙族彤王携手阻止了战争”。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又翻回了龙族一家亲。
不过雀族与龙族的关联的确紧密，龚小娥凭借仅有的记忆，又在龙族部分找了一下“彤王”这个名字。原来彤王名为云螭彤，是晋王长子，六界史教材称其为下任龙族族长继承人。
虽然继承人是存在的，但战争以后，六界和平到现在，龙族晋王的统治已经经过了无数个日夜，造就了一段长期和平繁荣昌盛的六界史，也造就了无数本厚厚的六界史教材。
捧着六界史书，龚小娥也脑补起了龙王的威猛图画。
在她脑海中，满天阴云里，无数闪电间穿梭着一条威猛的龙。要说他是什么颜色？
书上说龙族数位王都有着自己的五行属性，少则一种，多则两种。而晋王属木和土，所以这条龙应该是青色吧？他不畏狂风暴雨，他不惧电闪雷鸣。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只见他一声咆哮，登时沙尘漫天、树木疯摇。
哇，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是很厉害的样子。龚小娥想象着龙王的咆哮是何其威武，想着想着一声模仿就脱口而出。
当王崇明拎着一个打包袋走进办公室时，就看见龚小娥背对着门口，捧着一本六界史书傻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是一声：“嗷呜”。
不自觉地，王崇明也笑了。像是被她感染一样。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被龚小娥看见。
直到打包袋落在了办公桌上，龚小娥“嗖”地一下抬头了。她的确没想到刚过二十多分钟，王崇明就回来了。她以为男神会跟老师们欢乐地用完豪华午餐，才慢悠悠地散步回来。
现在站在隔间门口的男神拎着一个外卖盒打包袋，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表情看着自己。龚小娥瞬间明白，真正的淑女，是无论在人前人后都维护着自己的形象，无懈可击的。
原来，她真的没有当淑女的命。
王崇明把打包袋放在了她面前，然后自己绕过办公桌，在龚小娥对面坐下了。
龚小娥疑惑道：“这是……？”
王崇明淡淡道：“你的午饭。”
龚小娥颤抖地捧出里面的外卖饭盒，打开盖子，看见里面竟然是咖喱猪扒蛋包饭。猪扒带着烤过的金黄，热腾腾的咖喱散发着让龚小娥泪流成河的香气。
龚小娥用湿湿的眼睛看看饭盒，再看看王崇明，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因为被蒸汽熏的，还是被感动的，或者是饿太久后看到好吃的。
王崇明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新开的日料店，尝尝。”
龚小娥觉得她不能吃这个饭。她应该把这份饭插上香，供起来，每天拜一拜，到中考的时候六界史一定满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不能吃这个饭的原因远远不是这个。
她看了看面前唯一的一份饭，再看看王崇明只有资料的桌面，弱弱地问：“老师……您不吃么？”
王崇明说：“不用。”
难道在刚才的二十分钟以内，他已经吃过饭了？应该不会吧，老师们吃的是火锅，十分钟内把菜上齐都很难。
或者男神在减肥？龚小娥冒死观瞻了男神的脸。那张脸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自己的肥肥润润有云泥之别。白皙光洁的皮肤随着骨骼起伏，颌骨之上微微凹陷，再往上又随着颧骨微微突出。颧骨中间是玉雕一样挺拔的鼻梁。再上是专注在资料上的双眼。之前龚小娥总觉得他的眼神冷，这么近距离看分明是一双桃花眼，眼角的阴影狭长而略微上挑；再上是密而长的睫毛，再上是轮廓分明的眉骨与根根分明的双眉……
龚小娥看得太仔细，仔细到她忘记自己只是想知道男神需不需要减肥。直到她发现，翻看资料的声音早已戛然而止，男神一双颜色较浅眸子也静静凝视着她，如同一汪清澈但深不见底的湖水，引诱她往下跳。
最怕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还好龚小娥不会游泳，生生止住了自己跳水的冲动。她捧着至宝一般的盒饭，颤抖着问：“老……老师……您不用减肥的……要不您……吃点？”
问完以后，除了尴尬，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王崇明没听见一般地继续看资料。但龚小娥知道那都是佯装，毕竟她捕捉到了男神眉梢一跳，。
难道……他还没拿到实习期薪水，兜里的钱只够买一份饭，又因为绅士的本性把这唯一的午餐让给了自己？龚小娥拿着勺子的手都在抖。这样的恩情，她无福消受啊。
于是龚小娥把饭盒往前推了推，用叉子、勺子二合一的餐具尖端叉上了一块烤肉，抬起手来，说：“老师……您吃吧……”
这次，对方的视线总算移到了龚小娥脸上，却很久没有说话。
龚小娥又想，他会不会是在考验自己，懂不懂得尊敬师长？其实下一秒他就会把这份饭抢过去，狼吞虎咽。
但是，对方竟然凑了过来，整齐的牙齿轻轻咬住烤肉的边缘，将肉从龚小娥的叉子上叼走了。
龚小娥吞了一口唾沫。
王崇明点了点头，说：“还不错。”接着翻看资料。
龚小娥想，男神就着我的叉子，吃了猪扒。如果她继续用这个叉子吃饭，会不会怀孕？
虽然男神连叉子都没碰到，但是……那是应该发生的事情吗？
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龚小娥因为故作镇静，显得动作非常机械。用勺子舀了半勺米饭，在咖喱酱里面和了和，送进了嘴里。
她又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吃烤猪扒饭。难道咖喱猪扒的标配不是炸猪扒？无论如何这个猪扒火候刚好，带着烧烤的香气。
但是她刚才想什么来着，用男神用过的叉子吃饭会怎样来着？
正在龚小娥如同搅拌机一般挖翻得时候，王崇明问她：“怎么了？”
龚小娥颤抖：“太……好……吃……了……”
然后是一阵安静。
龚小娥喜：“王老师，我第一次吃烤猪扒诶！”
王崇明眉头微皱：“油炸食品不健康。还有，不要叫我王老师。”
龚小娥问：“为什么？”
王崇明答：“不好听。”
龚小娥语塞。她确实不知道应该用什么非老师的称呼来称呼一位老师。如果参考数学老师强哥，那她应该叫王崇明……明哥还是神哥呢？
龚小娥停下愉快的扒饭，想要请教对面的男神。
当她抬头，才发现对方正在笑。
龚小娥就好像被点了穴一样，任由还没完全塞进嘴里的饭粒滑落。根据她自己的不完全统计，这好像是王崇明第一次对着她笑。
虽然之前她也看过他礼貌性地对同事微笑、对同学微笑，也听说过他在座谈的时候笑起来很好看，但他还没这样，一对一地对自己——真心地笑过。
龚小娥觉得这笑里面有感情色彩，不是单纯的礼节性微笑。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沙雕到王崇明这样见多识广的男神都没怎么见过吗？
但不管怎样，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然后她又遗忘了自己的疑问。
看见对方似乎并不怎么严肃，龚小娥猜想也许并不是把她叫过来说教的，特别是说一些自己不符合中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教。于是壮胆问：“老师……把我叫过来……”是把我叫来吃饭的吗？
对方笑意忽然淡了一点，但也没释放出平时他的那种不带感情的压迫感。王崇明反问：“你想继续留在那里吗？”
龚小娥拼命摇头。就算她想，也不敢肯定。并且，她似乎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想留下来的情绪。
王崇明很自然地靠着椅背，看着她，不语。龚小娥发誓自己的前半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站起来让人觉得正经，靠在椅子上让人觉得慵懒。龚小娥几乎快忘了对方是自己最畏惧的六界史前辈。
然后，王崇明饶有兴趣地直起身，手肘支撑在办公桌上，食指与拇指交握置于唇上，微匐在办公桌上的姿势。
龚小娥脑子里有盏危险系数指示灯在狂闪，因为测试到了一些色气的东西，来自一个谜一样的沙大交代。
“龚小娥同学，请告诉我你怎么看待六界史这一门学科。”王崇明微笑着问。龚小娥觉得里面有几分邪笑。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想要把它学好真的好难。”
王崇明笑意更盛：“为什么？很多同学都说六界史全靠记忆，与智慧无关。”
龚小娥背脊发凉。她估摸着，男神不会看了她的试卷吧？？她不敢问，她如实说：“我记不住，越记越乱。”这确实是真的，记不住事情发生的年份，反过来也对应不上哪一年发生的是哪些事。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就像她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在操场上摔了一跤，在手臂还是大腿上留下了疤。
她垂头等待男神质问她那试卷上一道道画着大红叉的选择第一题，男神却画风又变——
王崇明忽然递上了自己的手机，已经调到了输入号码的界面。
王崇明说：“你的号码，方便输入一下吗？”
这是一句疑问句，但带着祈使句的语气，不容推辞的意味已经在里面剑拔弩张。
龚小娥认命一样地接过黑色的手机，在触摸屏上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再递回去。
王崇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问：“1314？”
那是龚小娥中二无比的后四位。要知道，这个号码是龚小娥花100块钱在学校旁边的手机店买来的靓号。
然后王崇明没说什么，看起来像是进行了存入名片夹的操作，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龚小娥灵光一闪，难道他是看中了自己这个六界史差生，要把自己作为一个重点培育对象，来测试一些新颖的教学方法？于是她有点抱怨地说：“老师……如果您要挑选六界史学习的试点对象……应该找错人了吧？”
“玉不琢，不成器。”明明是让人很欢欣鼓舞的一句话，王崇明说得相当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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