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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飞花·三


花行提着一大包肉包,想起怡香楼那群嗷嗷待哺的孩子便无比兴奋,她欢快地在街上走着,四处打量着,一心想把临安所有好吃的都打包带走。

        包着肉包的纸略微透着油光,花行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

        就好像曾经受难的自己,也曾被这样对待一般。

        她随心而行,不知不觉中,映入眼帘的仍是她对临安旧都最熟悉的映像。

        绿柳如烟,碎金微光,书院竹风阵阵,吹送文墨书香。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暴雨,书画摊边那遗世独立的书生,心里想着,便不知不觉走过石桥。

        许是因为这是个大晴天,桥头摊贩数家,比那日热闹,许是因着书院的缘故,高声叫卖者并不算很多。

        花行找到一家卖叫花鸡的食摊,乖乖跟着人群后面排队。

        她排着队的时候,正在四处顾盼,寻那日所见的书画摊。因着桥头人来人往,摊贩前客人众多,她一时无法看见那熟悉的人。

        排到花行时,店家用荷叶将熟鸡包好,用线绳捆住交于她,她正接过这新鲜美味时,一阵嘈杂之声从湖那边传来,四周的人都纷纷围上去看热闹。

        花行左手提着肉包,右手提着熟鸡,也跟着上前去。

        她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可此时她却隐隐担心起来,这争执声中有那个读书人。

        “五十两,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对此小生实是不愿,愧对员外好意。”

        “得了吧,你们这种假清高的爷我可见的多了!”

        围观的路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花行提着两包吃食,终于从人山人海中挤到了最前面。

        果然,正是雨天看见的那个书生,还有一个身着锦袍的富家子弟。

        富家子站在书画摊前,带着玉扳指的手指着书生的面门,说话的语气好似命令家仆一般,而书画摊主人一袭长衫,平和的面容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凛然。

        “不是我说,五十两一幅画是给他面子了,天掉下来的银子都不接好咯,这种臭读书的活该穷一辈子!”

        众人中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如是说到,人群中不乏有这样想法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唉,世人谁懂文人的风骨,都是‘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到凌云始道高’罢了,惜哉惜哉。”

        一个老秀才在人群中摇着头,自言自语地叹息着。听到这与众人不同的声音,许多人都不以为然地向老头看去,颇有一种“活几十年仍没活明白”的嘲笑。

        摊前,富家子弟与书画摊上的书生对峙着,相看无言。身形短小穿金戴银的男子虽是仰着头看着那身形修长的书生,眼神里却尽是蔑视。突然,他招了招手,柳树旁的两个随从立即上前。

        “这,给我砸了。”

        “就按爷说的办。”

        那书生闻言却半分要躲的意思都没有,淡然地走出摊位,想要以身相护这些用尽心血画成的佳作。

        花行看到这一幕,想起儿时也常常在这湖边受各种富家子弟的嘲讽。可今时不同往日,十年后的花行已是仙门子弟,现在的她可以出手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花行将两包吃食塞与老秀才满怀,便冲出重围。

        其中一个壮汉举起拳头,正待打在书生脸上时,嗷地一声惨叫,旁观者们皆瞠目结舌,将目光停留在身形娇小的花行身上几秒后,便齐刷刷向那湖中望去。

        花行运力一推,便将其中一个壮汉轻松推进了湖里。

        那壮汉还来不及惊诧一个身量娇小的姑娘何来如此神力,便已在水中扑腾起来。

        富家子弟看见这一幕后不急着捞水中之人,对另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心想自己的同伴许是不小心入水,量这么个姑娘也不可能有什么力气,便也欺身上前,俯视着花行,一脸狞笑。

        “啊,我好怕啊。”

        花行故意说道,还吐了吐舌头。

        这大汉在花行的挑逗之下怒色满面,伸手便想反箍花行的双手。众人望见这一幕面露怒色,似乎都觉得富家子弟仗势欺人,连对一个小姑娘都能大打出手。

        那个老秀才抱着两包吃食,左顾右盼地,满口念叨着什么,似是也怕花行被那壮汉治下。

        正待所有人都关心地看向花行时,只见花行依旧是单手立掌,运力一推,那壮汉也跟着坠入湖中。

        这一次,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向那湖中望去,全都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花行。

        在场的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每个人的表情都高度一致——目瞪口呆。

        摊位前,矮胖的富人惊呆片刻,方想起湖里有两个人,将那摊上的一锭纹银拿在手上,向众人道。

        “来……来人,把那两人给我捞上来!”

        围观者中一些壮年男子立即找来绳索抛入水中,将两个落汤鸡皆拉扯上岸。

        两个随从,一人站在一棵柳树旁,身上的水淋入土壤将柳树灌溉。二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怯怯地觑了一眼主子,不敢说话。

        这富家子将那银子收入怀中,一脸不情愿地掏出两块碎银递给捞人的百姓后哼了一声,挥挥袖子转身就走。两个随从也立即跟上,在地上拖出两道水迹。

        围观的百姓们也渐渐散去,只是走前都不忘打量花行,口中发出惊异的啧啧之声。

        老秀才呆了半晌,颤巍巍地走过去,将两包吃食递给花行,眼神中是一种赞许。

        花行向老秀才道过谢,将那叫花鸡给了老人。

        她望了望四周,得意地笑了笑,又望了眼那长衫书生。

        没想到文弱书生经历了这么大的阵仗,却依旧是从容不迫。他向花行深深一揖,道谢言。

        “多谢姑娘相助,小生没齿不忘今日之恩。”

        花行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地道谢,浑身不自在起来,摆了摆手,连忙道。

        “这点小事道什么谢,怪教我不好意思的。”

        书生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是平和的笑,他微垂着眼,避免直接看眼前的姑娘以示尊重。花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书生的面颊,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女儿家的一般,在阳光下打落扇形的阴影。

        这时,柳树后藏着的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拉了拉书生的衣袖。

        花行和书生一同看向那个小姑娘。可爱的圆脸上沾了泥土,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会说话般,她望着书生脸上是亲切的笑,眼睛里却有一种担忧。

        花行看到这个小姑娘,立即就想到原主儿时的模样。小姑娘和原主儿时颇有几分神似,只是原主成为乞儿时比她略大一些。

        她打开包好的油纸,拿起一个肉包塞到孩子手上,蹲下身看着小孩。

        小孩望着她的眼睛,迟疑了片刻后也亲切地笑了起来。

        “快同这位姑娘道谢。”

        小孩对书生点了点头后跟花行作了个万福,然后她比了个手势。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略显犹豫,花行顿时明白这个孩子是个失声的乞儿。

        花行掏出手帕为女孩擦干净了脸,便将手中一包吃食递与书生。

        “你也来两个?”

        书生含笑,行了一礼,婉言道。

        “多谢姑娘好意,小生尚未谢过姑娘,怎好吃姑娘的东西?”

        书生回想起方才姑娘将手中两袋吃食接过的场景,便道。

        “小生想来姑娘定是喜欢临安的美食,不如现下小生同姑娘再买一些,与姑娘送去?”

        花行喜欢这个斯文的书生,看着他的样子总有一种心底而生的熟悉感,便欣然应允。

        书生与花行重新买了一只叫花鸡包好,又买了一包腌肉后便一同在城中走着,书生慢着半步,提着吃食,跟在花行身后。

        花行寻思着书生平日里应该连肉都吃不上一口,此番破费许多,心中略有过意不去,加上喜欢书生为人和画作,便问。

        “不知公子现住何处?”

        “白岩书院后面的樟木巷中有处老院落便是,”书生顿了顿,轻声问道,“敢问姑娘住在何处?”

        “怡香楼,你应该知道吧?”

        花行不假思索,“怡香楼”三个大字脱口而出,说罢她歪着头,颇有兴致地看向书生。

        这段日子但凡她自报家门,闻者不是蹙眉就是亵笑。她觉得这个书生不卑不亢,不同俗流,所以很好奇他的反应,便如是说道。

        没想到书生面无表情,目光依旧避免直接与姑娘对视。可花行却能从他眼眸的神色中看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不同于大多数人的不屑与嗤笑,而是一种沉重的心绪和悲悯。

        “所以公子还要送我回去么?”

        花行接着问道。

        “答应过姑娘的,这是自然。”

        没想到书生没有半分犹豫,自然地回应着花行的问询。

        花行心下不由得腾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流,她想起有那样一个男孩,也是一身干净的长衫,教她读书写字,笑着和她说“女子与男子都是一样的”“万物皆有性灵”这样的话。

        她望着书生的侧颜,阳光打落他的面颊上,是一层朦胧的暖意,那清隽的眉眼中是一盏茶般的雅致与温情。

        不觉中,花行已走到怡香楼门口。

        书生自觉地将手中吃食递与花行后便道别离开。

        花行哼着歌抱着三包吃食走入楼中。

        “孩儿们,吃饭啦!”

        一群女孩瞬间似鸽子般涌出雕花门。

        这些孩子才一上午的功夫,就都洗净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衣裳。

        那个胆大的小姑娘上前抱走了两包吃食,另一个小姑娘也乖乖接过花行手中的吃食,花行拥着一群孩子向大堂走去。

        高台上,月行坐在台沿擦拭着手中匕,抬头看了眼花行,环顾了一圈吃着肉食两眼放光的孩子们,道。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行侠仗义去了,所以回来得晚了点儿。”

        月行笑了笑,轻哼一声。

        “你不教这群孩子调皮捣蛋就不错了,还懂得去行侠仗义?”

        “喂,哪儿有做姐姐的这么拆妹子台的!”

        花行撅了撅嘴,跳到高台上,坐在月行旁。

        那匕身上刻着一朵兰花,上有“心证”二字。匕身明亮澄澈,似一汪冷泉,泛着蓝光,照得月行面容冷冽锐利。

        “这是姐姐你上次捅人的那把匕首?”

        月行闻言白了花行一眼,顿觉无语。

        “我会用这么好的刀捅那种货色?”

        花行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她想起这段时间对月行的了解,以及这把匕首的成色,便知与那日的匕首是天壤之别。

        她继而问道。

        “姐姐这把‘心证’从何而来?”

        “父亲与我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在毒龙门的百花会观察了仙门众人这一段时间花行也培养了些许眼力,不消说,这绝对是个传世数代的神兵宝器。

        月行细心擦拭好手中匕后,将匕入鞘中后藏于怀中。

        花行看到月行的宝器,不由得去掏自己怀中的观梦石。

        不知怎的,今日的观梦石在手中略有热感,花中鲜红的彼岸花比往日更为暗淡,一瞬间竟发出一丝血红的光。

        花行想起刚从白帝城回来的那天,观梦石便开始显现异样,不由得蹙紧眉头。

        月行感应到这丝厉光后,神色复杂地望向花行手中的观梦石。

        邙山脚下。

        穿过人烟稀少的城镇,漆雪便只身来到了邙山。

        不似往常所见的仙山般云深雾绕,烟波缥缈,绿树葱茏,鹤鸣松涛。邙山之下,入目的是沙丘一般的昏黄。

        漆雪置身于乱石土丘之间,穿过稀疏的枯木枝丫。

        狂风裹挟着乱沙肆意地刮过,吹动漆雪鹅黄的广袖,她于此荒凉境地中似一只被缚的蝴蝶般。

        她静立下来打量四周,运力一念,指尖秋香色的灵光由深变浅,她心底暗叫不妙。

        失去了大量的灵力,她无法运剑而行,且邙山风沙迷乱,只能步步小心,步步自行。

        行深禅师圆寂前,曾在中土各处设下秘境,秘境中有神兵宝器与宗门典籍,可这些秘境只有毒龙门的掌门才能知晓,且只有本门子弟得到师命并通过考验方可入内。

        这邙山只是其中之一,宝器不多,却是毒龙典籍浩如烟海的所在。

        漆雪在风沙中举步艰难,一边行走一边探查着灵脉。攀爬至邙山半山腰时,听到一声夹杂着惊喜的熟悉呼唤声。

        “妹妹,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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