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那样的灵魂是可怕的，
奈布·萨贝达的话语和飞机飞行的嗡鸣声在她耳道□□振。
玛尔塔偏头看向舱窗之外，一轮落日沉入云海，她刚才原本弹跳在喉口的心脏也逐渐平定下来：
“是的，甚至连最丑陋的灵魂都不及它可怕，因为残缺就是残缺了，它会成为比丑陋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存在。”
“喂，他们在说什么？”
威廉也学奈布把手放在撑板上，结实的肌肉形成了遮挡的小山，特蕾西看不到乘务员可怖僵硬的脸庞。
“他们在说这个作案者很可恶，因为他的灵魂缺少了一些真善美的东西，所以才很可怕吧。这种人应该是反社会人格，用窒息那么残忍的方式把当地的女性埋在黄沙里，比那些单纯作恶、激情犯罪的人更加可怕。”
特蕾西缩着脖子回答，她看到威廉的胡茬冒出皮肤、硬成一丛热带灌木，不由轻笑出声：“你的胡子都长这么长啦。看来我们在处理局待得也够久了，要不干完这一票，我们回家见父母结婚吧？”
威廉一愣，他收回目光，抬眼看贴在飞机座椅后的商业广告，有温热湿润的液体充盈了眼眶。
特蕾西没听出他声音里的哽涩：
“干完这一票，说得好像我们在做什么违法的事一样。”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原本安分的乘务员又踏着高跟鞋走过来，这会大家都注意到她的肢体不协调了。
奈布觉得她就像一个蠢笨的npc，即便一遍遍被游戏玩家拒绝、嘲讽和戏弄，她也依旧按照她的程序和模式进行既定好的交互、不断地刷新自己的存在感。
“残缺的灵魂丑陋吗？”她阴阳怪气地复述四个人刚才讨论的内容，“不，那样的灵魂是可怕的，因为残缺的灵魂没有义肢可安。”
玛尔塔正欲拔枪的手被奈布按住，他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同时他也感觉到有些新奇，因为这样鲁莽和不顾后果的玛尔塔不是他在信件中认识的那个形象。
看来人在做梦的时候，偶尔也会做出现实中根本不会选择的举动。
“不是我曲意地称赞您，先生，您的哲理感悟和道德水平真的很高。”空乘员古怪而黑白分明的瞳对准了奈布·萨贝达，“有个简单的选择题，放在谁小的时候，人们都能十分轻易地回答出来。”
“下面不属于英雄特点的是？a，无私奉献。b,乐于助人。c，自私自利。”
四个人原本懈怠和轻松的氛围已经完全被她打破。
奈布直面着空乘员呆滞的脸皮，受到的冲击力理应最大，但玛尔塔看不见他发抖，他的一撮小辫扎在后脑勺，铺在后颈上。
那呆滞的脸皮上，鲜红的嘴唇逐渐弯起，像收割生命的镰刀。
“你当然一直会选择c，萨贝达先生，这是三岁的孩子都明白的道理。”空乘员瞥了一眼奈布座椅上的名牌，准确无误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但这支离破碎的嗓音激起了玛尔塔的鸡皮疙瘩，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名字被一个明显不是人的怪物念出，它所造成的心理阴影会有多大。
“但是请看看这世界吧。有多少生命都被裹挟于苦痛的叫嚣里，有多少灵魂在燃烧的过程中残缺、变得可恨！
所以，现实的情况就是，c是人们永世、永恒选择的归宿。
他们自私自利，他们是从地狱中升起的撒旦，他们就像你们即将到达的大鱼河畔可以观赏到的景象，全都是残缺的灵魂，没有一个人是无罪的，它们都将被淹没进黄土。”
奈布沉默了，玛尔塔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以为他被问住了。
她有些恨恨地往后靠，侧过脸小声地道：“我觉得你们这个深渊处理局应该给警员配备辣椒喷雾一类的东西，那种能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的辣椒水，我现在就想给这怪物来上一弹。”
特蕾西捂住嘴笑：“不需要那种东西，给我们配的枪和子弹都是特殊的，这种子弹能撕裂它们的灵魂。”
玛尔塔听了甚觉有理，她看不得奈布被怼，又想拔枪了。
但是奈布的手依旧牢牢地按在她手上，他不紧不慢地反问：
“你每天都生活在这飞机狭小的舱内吧？怪不得你的眼界这么狭隘。”
空乘员缓慢上扬的嘴唇弧度停滞了，她费力地思考这个人类的话语，导致她原本无神的眼珠也变得凶狠。
“不是无私奉献、乐于助人，才算英雄。当然，也不是说你自私自利，就成不了英雄。”奈布一句句击溃她咄咄逼人话语中的漏洞，眉宇间云淡风轻，就口中差衔一根草来衬托他此刻的不在意。
而他也正知道这不在意会刺痛她的心。
“人的性格里本来就会有自私自利的成分，评判一个人，不应该看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是个人就会逃避死亡，所以你应该看他的行为，看他在敌人面前会不会下跪，看他满身污血会不会痛哭，看他衣衫褴褛会不会去孤注一掷地赌自己的命运。”奈布·萨贝达微笑着说，“很巧，我的确是个怕死的人。”
“但是，我同时也是不会下跪、不会恸哭、不会退缩而去赌自己命运的人。你的夸赞很贴合我，我收下了。”他大喇喇地将空乘员的冷嘲热讽理解为真诚的赞美。
特蕾西和威廉在后面的座位上瞠目结舌，他们面面相觑，然后默契地轻轻鼓掌。
「这就是嘴炮的力量吗？！教练，我也想学！」特蕾西在心中点赞。
玛尔塔一阵恍惚，她没有搭话。
这名青年的话让她想到了一封信件。好像也有一个人曾经安慰她，写下这些文字：「不要在意自己的心是不是完美的，是个人就有劣根性，凡事要看你做到了什么。我们只要不跪下、不一直痛哭、不逃避，最后的结果不会糟糕到哪儿去。」
“奈布·萨贝达。”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嗫嚅地念出他的名字。
“嗯？”他终于转过头。
但是空乘员像是被激怒一样突然做出进攻的姿态，那一瞬间，玛尔塔挣脱他手的桎梏，开枪了。
原以为这子弹会穿透她的皮肤，哪怕不会摧毁血肉，也能让人看见乌黑或深蓝的血从她僵硬的身躯上流下，但那空乘员确实是非人类。
她消失了，碎成一片片的光影，如同空气中的黑色乱码。
空军一号实验基地中，贝坦菲尔先生又来到这个小房间，看着空气屏上这一幕。
“玛尔塔这孩子心里真实的想法，是那乘务员所说的吗？”他回忆着那些指责世人和人性的话语，“我带她见识过太多官场和战场的黑暗面了。如果没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会深陷这种指责和无助的绝望，导致对人性感到失望。”
“奈布·萨贝达先生的话或许能给她带来慰藉。”在一旁的医生恭敬地回答。
刚被美救英雄的奈布·萨贝达敏锐地察觉到玛尔塔的手在颤抖。
她维持举枪的姿势有几分钟了，但手臂的肌肉和脑内的神经依旧高度紧绷，这导致她的关节连接点就像失去润滑油的机器被卡住，奈布不得不轻轻在她的胳膊上打圈按摩，让她得以能够放下手臂。
“呼。”玛尔塔终于长出一口气，有浅淡的血腥味从鼻腔越出。
后座的两个人有些担忧地看过来，玛尔塔轻微扯动唇角，以示自己没事，但一些担忧和退缩的话还是泄出口腔：“要不我们胁迫飞机降下？”她脆弱无助的情绪在纸老虎的外壳下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没用的，”奈布的眼神扫视出去，依然平稳的嗓音带给玛尔塔一些心神上的镇定，“我们已经入局了。无论怎么样，结果都不会改变的。”
其他三个人的视线随着奈布目光的指向看去，空乘员再次出现在舱内的别处，对其他客人嘘寒问暖，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特蕾西惊问，按理说这怪物应当已经撕裂灵魂，化作青烟，但它竟然再次出现了。不知道是枪的问题，还是它的能力过于强大。
如果是前者的话，这趟调查之旅只会凶多吉少。如果连最能保障生命安全的武器都失去效用，还不如自己穿个稻草服站在麦田中间被当成靶子打呢。
玛尔塔的瞳孔紧缩，奈布道：“既然已经被迫战斗了，那就努力去拼吧。”
他怕玛尔塔打退堂鼓，误扰这趟噩梦之行，安慰般说：“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还有些想说的话。是个人，他的灵魂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残缺，这确实是可怕的，但是，只要是你的残缺的话，我会努力弥补的。”
“他现在还有空表白。”特蕾西在后面比了个大拇指，用口型向威廉吐槽，威廉笑着揉了揉她的满头金发。
贝坦菲尔先生看着机床上他残缺的下半身，几乎被逗乐一样抿起嘴。
「小子，先把你的身体弥补完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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