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医院偶遇恩师
鹿绵绵的话在郭展心里激起千层浪。
是啊！像他们这种长期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可不最渴望看到光明吗？
他是一个从小便被舍弃的人，早已见多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年少的时候，或许渴望过光芒，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早已不抱任何期待。
光不光的，对他来说，无所谓！
可鹿绵绵和他不一样。
她不似他有个不幸的童年，她在一个充满爱与幸福的家庭中长大。她曾经很优秀，是天之骄女，于他这种人而言是最遥不可及的存在。她之所以沦落到与他成为一丘之貉，是因为家庭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使年少的她在最敏感脆弱的年纪选择了逃避。
一直以来，鹿绵绵始终在逃避。
她接受不了血亲带给她的背叛，更是接受不了心中信仰崩塌的无措和绝望。
郭展觉得，鹿绵绵还是太年轻，亦或者说太单纯。
郭展对一切看的很通透，即便他知道鹿绵绵与他们这群人混在一起是在逃避，在自甘堕落，但是他从不会拒绝她走入他们的圈子。
他不是圣人，有人自愿与恶魔为伍，他很乐见其成。
所以，鹿绵绵甘愿走进他的圈子，他张开双臂欢迎。
他带她见识过这世上最隐秘的角落，带她看过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他以为她会害怕、会退缩，可事实却告诉他，她果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鹿绵绵聪明果敢，有魄力，纵使身处黑暗中，却依然有着自己的良知和底线。她爱憎分明，有分寸，有自知之明，是一个界限感很强的人。他与她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吸引着他。
久而久之，他对她不再是猎人戏耍猎物的态度，而是慢慢开始交付自己的真心，待她像朋友、像亲人。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他会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可看到她黯淡的目光，他也会心疼她。
郭展在心里想，果然，这世上爱情最会蛊惑人心！原本一个多么有自知之明和分寸的小丫头！可在与爱情狭路相逢的时候，这姑娘竟然做起了那最让人不齿地飞蛾扑火的事情。
静谧的空间里，郭展侧躺在病床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凝视着鹿绵绵，突然嗤笑出声，故作轻松地说道：“光？莫非他还是迪迦奥特曼不成！”
本来还在黯然神伤的鹿绵绵听到郭展这句话瞬间被逗乐了。
她正了正神色，眼中一扫刚刚的黯淡，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道：“谢谢你，郭展。”
郭展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目视天花板，“嘁，肉麻兮兮的！”
鹿绵绵呼出一口浊气，“行吧，我看你也没啥大事，那你就在这好好养着，我走了。”
见她站起身，郭展侧目看过去，“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儿陪我吃个午饭？”
“不了，跟对象约好下午去镇上取照片，我得赶紧坐车回去了。”
郭展愣了一瞬，而后道：“啧，你这个秀儿，那你赶紧走吧！别在这碍我眼了。”
鹿绵绵无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我给你买的苹果、葡萄和红提，你要是吃不完，我给带走点？”
郭展一个枕头扔过去，“滚你丫的！看你那抠抠搜搜的样，走走走，赶紧走！”
鹿绵绵笑得猖狂，把枕头扔到他脑门上，喊道：“走了，不回见！”说完，一身轻松地走出了病房。
郭展望着关上的病房门，突然没来由得一阵烦躁。
他默了会儿，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凌谷：“凌子，回来收拾东西，哥要出院！待在这里闷死了！”
走出住院大楼，头顶的日头很足。
鹿绵绵抬手放在脑门上，眯缝着眼，四十五度仰望着日光，顿觉眼睛酸疼。
她猛然垂下脑袋，闭上眼睛缓了会儿，待眼中酸涩过去复睁开眼直视前方路，然后漠着一张脸走下台阶。
她走得很慢，与医院里行色匆匆的行人相比，她步伐悠闲，似是在自家院子里散步。
鹿绵绵觉得能在医院里闲庭信步，她可堪称第一人！
她走了不知多久，在看到树荫下的一张长椅时，悠悠地走了过去坐下。
临近正午的阳光有些火辣，可头顶的枝繁叶茂遮挡了些许的热浪，坐在幽静的小道上，倒也有几分惬意。
在鹿绵绵前方是一片人工湖，此刻，清澈的湖面上漂浮着三五只野鸭子，两两一排，唯独一只头顶秃毛的鸭子落在后面，无精打采地随波逐流。
鹿绵绵微微蹙眉，心想，莫非鸭子选伴侣也是看长相的？
思及此，鹿绵绵忽然有些心疼那只秃毛鸭。
多可怜呐！秃毛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兴许有一天它也能变成一只白天鹅呢！
就这样，鹿绵绵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静静地观赏湖中漂游的野鸭子，任凭纷繁的思绪百转千回。
这一刻的她，犹如进入禅定状态的修行者，眼中出了几只鸭子外，其它的一切皆是虚无。
热风吹过，吹乱她利落的短发，让她莫名多了几分凌乱美。树叶被风吹落，在空中打着旋舞动，弧线优美，慢慢地，慢慢地，有几片叶子飘落于地最终归于尘土，有几片落在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
沉思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但在这一片静寂中，她以为是自己幻听。然而，当那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时，鹿绵绵陡然从神游状态回过神。她循声望去，只见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穿病号服的熟人。
乍一看到来人时，鹿绵绵以为自己眼花了。在又一次听到来人以一种温柔有力的声音喊她的名字时，鹿绵绵方才有一种实感。于是，她匆忙地站起身，面对来人，惊喜又惊讶地喊道：“刘老师！”
鹿绵绵口中的刘老师是她初中时代的英语老师，是她学生时代最为敬重的人。
刘老师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她虽长相普通，气质却温柔知性，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秀气。
在鹿绵绵心里，刘老师不仅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的知己。她不仅带着她走进了英语世界的大门从而挖掘出她的语言天赋，更是像朋友一样与她分享她的人生体验和经历，教她一个女孩子为人处世的人生哲学。
曾经的鹿绵绵以为，不管她未来走向何处，她都会永远记住自己学生时代这位温柔的女老师。
可后来她终究是食言了。
生活变故降临之后，鹿绵绵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自此再也不曾与那些朋友和老师联系。仿佛一夜之间，时空变幻，这世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游荡。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三年未见的师长，鹿绵绵惊喜的同时，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愧疚。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位温柔如水的师长，声音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刘老师，好久不见了。”
刘老师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温柔地注视着她，“绵绵，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剪了短发，我刚刚差点儿没认出你，但越瞅你的侧脸越觉得自己不会认错。果然，还真是你啊！”
鹿绵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看了眼刘老师身上的病号服，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担忧，“老师，您在医院是？”
刘老师愣了一瞬，随后回过神，笑道：“害，胃上的老毛病了，趁暑期便来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那您现在身体如何了？”
“正在慢慢恢复中，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鹿绵绵观察到刘老师还算不错的气色，终是慢慢放下了心，“老师，您要保重身体！”说完，想到两人站着说话，她连忙搀着刘老师坐到长椅上。
见状，刘老师笑出声，“我没事儿的！你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
两人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一边聊天一边欣赏着湖中风光。
刘老师问道：“绵绵，你怎么会在医院？”
“我来探望我的朋友。”
“你近来怎么样？是不是高中毕业了？”说到这，刘老师忽然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当年的你们已经长成大人了。”
鹿绵绵微微勾唇，目光有些迷离，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轻叹道：“是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对了，你高考考得怎么样？”刘老师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温和的目光里满载着对喜爱的学生的殷殷期盼之情。
鹿绵绵的心似是被刘老师殷切的目光烫了一下，深重的惭愧之情瞬间席卷了她，她只觉无地自容，浑身发烫。
鹿绵绵的犹豫和迟疑好似一盆冰水令热情的气氛变得冷寂。刘老师从这份冷寂里看到了鹿绵绵的愧意，这一刻，她突然间明白了。
许久，她拍了拍鹿绵绵的手，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没什么，还有机会。”
在爷爷奶奶安慰柔声安慰她明年还可以再来的时候，那时的鹿绵绵内心平静，只是口头附和着。
然而此刻，当听到刘老师说“还有机会”的时候，鹿绵绵蓦地感觉到喉间酸涩，眼中顿时涌上一股热意。
她红着双眼看着面前的师长，有些哽咽地说道：“老师，我愧对您的教诲和期盼。”
刘老师抬手拥住她的肩膀轻拍着，而后道：“绵绵，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你经历过什么，我也不会过问。我想说的是，你不曾愧对任何一个人。他人的期盼只是对你的一种期盼，不会因为你达不到这种期盼而谴责你或讽刺你。绵绵，还记得以前我时常跟你们讲的一句话吗？我说，我们人活在这个世上，可以愧对任何一个人，但千万不要愧对自己。人作为个体，其实是很脆弱的。若是愧对了自己，或许会成为一辈子的伤。我们的生命其实很短，人生纷繁复杂，欢乐的事情本就很难得，又何必要让自己背着伤痛呢？”
刘老师侧目凝望着鹿绵绵，看着眼前姑娘有些浮躁和戾气的眉眼中也掩饰不了的沉郁和悲伤，她柔声道：“绵绵，老师不会看错人。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哪怕成长的路上一时贪玩走错了路，老师相信你也终会走上正确的路途。如今的你已经长大成人，未来精彩绝伦可也潜藏着挫折与危机。可不管未来如何，老师永远都忘不了当年那个乐观开朗、勇往直前的小姑娘。老师相信，这个小姑娘也会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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