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长兄
这是…翟肃的本体！
翟肃竟然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无殇洞内！
先前尹慕尘就一直在想，翟肃夺了他的舍，为的是利用他的身体克制因修习篪阎剑法所带来的厉煞之气。
那翟肃自己的身体又去了哪里呢？
翟肃不可能将自己的本体毁去，一辈子都寄居于旁人的身体里。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将自己的本体藏在里某一处隐秘之地。而那个地方极有可能就在北棣山境内。
可尹慕尘怎么也没有想到翟肃藏匿之处会是无殇洞。
翟肃一直都记得这里？而且竟然还偷偷修了一间地下密室。
其实机关设置得还算隐蔽，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尹慕尘的眼睛，毕竟这个地方是尹慕尘告诉翟肃的，要说对山洞的结构和位置最熟悉的人，还是尹慕尘。
所以按照翟肃谨慎的性子来说，无殇洞并不能算作是藏匿重要秘密的绝佳之地。
可翟肃偏偏就选了这里…为什么？
尹慕尘只迷惘了一瞬，很快又释然了。
也对，反正在翟肃心里尹慕尘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翟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惊骇过后，尹慕尘便开始仔细打量。
只见翟肃盘膝端坐在地，双眸紧闭，略微苍白的脸上神色平静无波，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在打坐一样。
尹慕尘心里明白，他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以免被外头那个翟肃发现。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无法转身。
他徐徐走到翟肃面前，半蹲下身子，目光赤果又贪婪地落在对方的脸上。
这具身体虽然被尘封已久，可模样看起来似乎比十年前要长大了不少。五官长开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感，清晰的下颚增添了几分凌厉。
明明时间已经过了十年，可在尹慕尘的记忆里一切都仿佛还是昨日。
他清晰地记得少言寡语的少年是如何在他身边慢慢长大，又是如何与他渐行渐远，甚至连最后那日，胸口被利器划开时剧烈的疼痛，还有翟肃那日眼中的杀意，他全都记得。
他忘不掉…
突如其来的闷痛从胸口传来，惹得尹慕尘不由半弯下身子，深深吸了口气这才从悲恸中过缓劲来。
倏忽，尹慕尘的眼角迅速扫过某一处，这才在翟肃身边发现了一把躺在地上的剑。
银白色的剑鞘，精细的海浪雕纹，尹慕尘立刻就认了出来。
这是…泽清剑！
是我的泽清剑啊！
上一次尹慕尘见到泽清剑的时候还是在清水镇里，当时翟肃将泽清和篪阎两把配剑都带在了身边。而今，泽清剑竟是和翟肃的本体一起被藏于此。
尹慕尘忍不住伸手，剑鞘落入手中的一瞬，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冰凉与沉重。
他就这么紧紧握着剑柄，若有所思，却始终没有将剑拔出。
过了好半晌，尹慕尘摇头苦笑。上一次他没有将剑拿走，如今也不必了。反正他现在修为灵力什么都没有，就算拿了泽清剑又如何？
也罢，反正他要的还魂草已经拿到了，其他的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让这些秘密继续在此处被掩埋吧。
尹慕尘作势就要将剑放下，可忽然间，一股说不清的沉闷感压上胸口，让他觉得颇为烦躁。渐渐的，脑子里不时出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正在他脑子里叫嚣咆哮。
你就这么放过了他？当年他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
尹慕尘自嘲一笑：“算了，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了？！你不恨吗？
你辛辛苦苦将他养大，他却恩将仇报。你不恨命，不恨天道，不恨他吗？
尹慕尘茫然：“恨？恨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既仇恨会成为你最厉害的武器！
既然他可以报仇，为何你不能？！
尹慕尘一愣：“报仇？我从没想过。”
那你现在不妨想想。
上天不是又给了你一次机会吗？既然你又活着回来了，就不能白白的活着！
尹慕尘慌乱地摇着头：“我能做什么呢？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的本体！
剑已经在你手里了，翟肃赶不过来，现在没有人能阻止你！
尹慕尘目光落在泽清剑上：“杀他？你要我杀了他？”
不错！杀了他！只要本体被毁去，翟肃就的灵识也会一同消亡。到时你就能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重回北棣山！
他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你才是真正的北棣尊，不是吗？
尹慕尘好似魔怔了一般，喃喃重复道：“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对，把你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只要你杀了他，杀了他！
理智和意识逐渐被脑子里的那道声音占据，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恨意将尹慕尘彻底淹没。
他忽然觉得那声音说得也没错。
是啊！为什么他要忍气吞声？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翟肃那么对他，他又为何要放过翟肃呢？
凭什么？！他不过是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罢了！一切都是翟肃咎由自取！
此刻尹慕尘如同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双目通红地看向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的翟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翟肃，你杀人夺舍，欺人太甚！既然是你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不念旧情。”
尹慕尘已全然失了理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泽清剑从剑鞘中拔出，紧握着剑柄的双手高高抬起手臂，眼看着下一瞬就要将锋利的剑刃直接刺入对方的胸口。
忽地，一阵微风拂过发鬓，带起飘散的几缕发丝。
“小兔崽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尹慕尘手中的动作猛然停滞。
那是什么声音？
他慌张地转头去寻刚才那道声音的来源。可背后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也没有。
尹慕尘又愣愣地转回身，心道：“是听错了吗？那声音…似乎极为熟悉。”
下一刻，消失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方才更为低沉浑，也更加清晰。
“师父不在，你真当没人管你了吗？”
尹慕尘浑身僵硬：那是…
“小兔崽子！你别以为你弱冠了我就不敢教训你。不管你多大，在我眼里都是欠收拾的小屁孩！”
是师兄的声音，是大师兄翟致远的声音！
曾经他最厌烦，最讨厌的呵斥声，却成了他后来午夜梦回，每每不能忘记的声音。
尹慕尘霎时就红了眼，脑子里滑过太多零碎的片段，有儿时的打闹，有年少的争执。最后，画面停在了那日的火光冲天。
那日，熊熊大火几乎要将黑夜也给照亮，在刺眼的红光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浑身浴血。
在尹慕尘的记忆里，翟致远向来都是刚毅严厉又不苟言笑，是除了师父之外，世上最坚强的人。不论遇到任何事，翟致远都能咬牙挺过去。
可这一刻，尹慕尘看着翟致远满身鲜血地跪在自己面前，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
“慕尘，算了，别为了我再错下去。我早就完了，放弃吧。”翟致远哑着嗓子道，嘴角还难得地挂着一抹慈爱的笑容。
尹慕尘固执地抓着他的手：“我不放！你们…我一个也不放！”
翟致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并未看向尹慕尘，只是将目光淡淡地落在空虚的某一处，神清淡漠。
“大师兄知道我以前对你是有些严厉，为此你没少恨我。可我只是担心，没有了师父和师兄们的保护，你一个人若是没点本事，在外头容易受人欺负。如今看到你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
喉间不断涌出的鲜血让翟致远忍不住轻咳。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沾满殷红的手覆上尹慕尘的手背，轻声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师兄不能再继续连累你。”
泪水止不住地从尹慕尘眼角滑落，他却恍若未觉：“不，不够！我还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保住你！”
翟致远惨淡一笑：“算了吧。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是我应该受的。”
尹慕尘急切地低吼起来：“翟致远！不能算了，不准算了！你说过要替师父看着我的，你说要永远保护我和白卿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是师兄食言了，师兄对不住你们。”翟致远声音柔柔的，带着疼爱和不舍。
尹慕尘的身体此刻也到了极限，他想要抓住面前的人，可手臂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根本就抬不起来。他只能无措地摇晃着脑袋，竟是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翟致远又轻轻拍了下尹慕尘的手背，似是安抚：“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我放不下的，那就只有阿肃。那孩子因为我的关系，受了太多苦，我作为父亲实在是对不住他。以后我把阿肃交给你，你帮我好好教教他。记得，别给我教坏了，行吗？”
尹慕尘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断摇头：“我教不好，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教。”
翟致远低笑：“把他交给你我放心。你虽然看起来天生反骨，不喜管束，但其实最是心热心软，就像师父说的，你是我们三个当中最有侠义心肠的。”
尹慕尘压着鼻间的哭腔：“你别给我说这些屁话，我才不吃你这套。”
翟致远却只当没听见：“那孩子脾气倔，你多担待些。若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看在师兄的份上，别把他打死就行。”
最后，尹慕尘什么也听不见了，灵魂好似被人抽走，连疼痛都变得麻木。在一片废墟里，他就这么静静坐着，感受着怀里的人逐渐变得僵硬冰冷，就这么坐了一整晚。
锥心的回忆如同一盆冰凉刺骨的水，瞬间将尹慕尘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尹慕尘霍然睁开眼，熊熊大火和哭喊声已悄然消失，他又回到了黑暗潮湿的甬道里。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
尹慕尘恍惚地看了眼手中的泽清剑，锋利的剑刃距离翟肃的胸口不过三寸，只消他再往前一点点，便可刺破皮肉，直击要害。
可尹慕尘却再也下不了手了…
虽是幻境中的回忆，但那一声声近乎是哀求的托付不断在尹慕尘脑子里回转。他怎么可能还下得去手。
我把阿肃交给你…
若他做错了事，你多担待些！
被把他打死就行！！
他答应过那个人要好好照顾翟肃的。就算翟肃做错了事，归根结底也是他没教好，他不应该恨。更何况，翟肃也没有做错什么…
尹慕尘笑中带着泪意，顺势手腕一转，将剑收入鞘中。
理智回归之后，尹慕尘就开始思考，总觉得刚才的一切似乎颇为蹊跷。
他刚刚到底是怎么了？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教唆诱导着自己。
究竟是哪里不对？
下一刻，尹慕尘猛然一怔。
香味！是还魂草那里的香味！
那应该是某种让人产生幻觉的粉末。一旦有外人闯入，便会闻到这股香味，从而陷入幻觉，轻则被困其中，重则疯癫发狂。
原来翟肃在这里布下的不单单是机关，还有陷阱！
尹慕尘目光微沉，当即便决定离开。可正当他转身要走时，昏暗静谧的密室里，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真真实实，不带半点儿情感。
“你要去哪儿？”
身后原本一动不动的翟肃忽然睁开眼，正死死盯着尹慕尘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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