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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京城烟云


此时夜已深了,见我突然从房里走出来,太监李丰显得很惊讶。

        “有人问起,就说我已睡下了,谁也不见。”

        这些太监没少吃过我的打,没人敢多问一句我的行踪,立即挂上灯笼关上大门,大太监李丰把我与苦斋一路送到了宫门口,弯着腰等我的吩咐。

        苦斋肯定是不知道冷宫在哪里的,这是皇宫讳莫如深的禁地,我虽然曾经路过几次,但也只是知道大概方位。

        李丰就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迷茫:“殿下,这宫里有奴才开路,能少去不少麻烦。”

        我点头允下,李丰立即笑逐颜开。

        李丰是东宫总管太监,在东宫里却被苦斋压上一头。难得有苦斋插不上手的事情,他自然要上来邀功。

        我很不喜欢李丰,更不喜欢他这副好像已经把我吃透了的得意表情,我还是比较喜欢苦斋,安静、知道适时的藏匿锋芒。

        “移驾去冷宫,我要去探望兰贵妃。”

        其实原本宫里是没有冷宫的,据说是因为十多年前,有一位后妃擅自将宫内的树木移了方位,破坏了皇宫的风水,从此这片角落里便成了我父皇软禁妃子的小牢。

        我怀疑那什么树木什么风水,不过是我父皇喜新厌旧的托词罢了。

        外面的百姓违反了律法而被抓进大牢,里面的皇妃触怒了龙颜而被幽禁在冷宫;律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律法亘古不变,活人喜怒无常,如此看来,皇宫里的人活得格外惊险。

        不过好在父皇仙去之后,我便是这皇宫里唯一的律法,一想到此,我突然有些得意。

        “小殿下,您怎么来这种地方了?”守门的老太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也不懂规矩,竟敢和我搭话。

        我心里着急,让李丰直接去推门,老太监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东宫所有的太监都将“三不”牢记心中:不去问,不要想,不必说。

        李丰还想和那老东西说几句,被我一脚踹在腰上,痛得在地上直打滚,我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进去找人。”

        苦斋传递道:“殿下要进去找人。”

        “如今已经是亥时,冷宫阴气重,鬼祟脏污比比皆是,小殿下病体未愈,还请……”

        我不懂区区一个老太监,从哪里来的胆子敢拦东宫之主的路,是因为长兄替我协政,便觉得我势微?好欺负了?

        苦斋从袖口抖出我写好的旨书,贴在那张又老又丑的脸上,平静的语气下是汹涌将至的威严:“平公公,你这是要抗旨吗?”

        那老太监连忙跪下,伏在地上拿着一根拇指长短的小蜡烛照见诸如“指使宫女”、“毒杀太子”等字眼,大惊失色,头磕得砰砰响。

        “小殿下,兹事重大,还是交给太后定夺吧。擅自用刑,恐失人心。”

        谁告诉你我要用刑了?我皱着眉头。

        此时已是深夜里,冷宫里断断续续的哭声好似秋后将死的虫鸣,吵闹得叫人头痛。我打开关押兰贵妃的门,发现她果然还没睡。

        冷宫和寻常宫殿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少了些装饰的摆件,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放了床几桌椅,四面的窗户都被封死了,什么光也透不进去。

        多少有点打入天牢的意味。

        兰贵妃身上那件华丽非凡的青色衣裳已经被人剥下了,我不禁觉得有些解气。

        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紧接着便是像找到靠山一样的委屈,没了往日威风:“延儿,殿下,小殿下……”

        我捂住了她的嘴:“嘘!”

        我不怕那些眼神里透露出疯狂的宫人们,但是我害怕鬼,我知道这里有无数冤死的亡灵正在黑暗中观察着我,他们在宫人幽怨的哭泣声中低声笑着。

        “就是她朝我的药里下的毒?”我转头问苦斋。

        兰贵妃抽抽噎噎地哭着,想要解释,我被这远近交替的哭声震得头疼,呵斥道:“闭嘴!”

        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像一把在风中回旋的尖刀。

        她突然噤了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兰贵妃脖子长眼睛大,活像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野鸡。

        苦斋说:“只把东宫里全部排查了一遍,但线索到了那个宫女就断了,苦斋没有权利去调查娘娘们手下的人。至于娘娘的罪,和宫女的死,并不是我区区一个侍官能定夺的。”

        我自然知道是谁定的罪,我冷笑。

        “我和他们说,我家延儿肯定能查明真相……”她挂着泪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向后退了两步,避之不及。

        “我救你,是因为我母后也把你托付给了我,别自作多情了。”

        我恶狠狠地替自己辩解着,但是兰贵妃能不能看懂就不知道了。

        我不希望她以为我是因为把她当做母亲才来救她,我不能让她如愿。

        我不能做她的儿子。

        兰贵妃穿着牙白色的衣裳看起来很瘦弱,月光下像一片透明的花叶,我想我父皇是否也是因为她美丽得令人怜爱,而被她勾走了魂魄呢?

        我问李丰,你不是说苦斋将那宫女就地杖毙的吗?

        李丰抖如筛糠,豆大的汗水从额角落下:“太子殿下,罪人确实死于东宫。”

        苦斋对他的诬陷毫无反应,我也懒得和一个太监咬文嚼字。

        “替兰贵妃备好马车,今晚就送去羊山,无论谁拦下都说是我的旨意,出了差池我拿你是问。”

        羊山是我在宫外的住所,之所以明目张胆地将“罪妃”藏匿在我的住处,是因为实在没有必要与我亲爱的皇祖母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知道,这老妖婆一日不死,这王土便一日不姓“邱”。既然早晚都会被查出来,不如和她摆明了我就是要保下兰贵妃。

        果然,消息传播得比我想象中更快,第二天天还没亮,太后的懿旨便飘到了东宫。

        这一次,她倒没再移驾,而是反复强调要我去坤仁殿去见她。懿旨寥寥几字,每个字就差从纸上跳下来大骂我一顿。

        她问我为什么要放走兰贵妃,我说,因为兰贵妃生得美貌,死了太可惜。

        苦斋不敢和我一样放肆,垂目道:“兰贵妃与先皇后情同手足,难有害人之心。此事本就事发东宫,殿下想自己调查。”

        太后冷笑道:“兆延,他复述的话果真如实?”

        我在她膝下侍奉多年,她也知道我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为了护住苦斋这颗头,免得犯下欺君之罪,我还是装聋作哑地点点头。

        一旁替皇祖母捶腿的李美人,似乎对我吃瘪这件事情十分得意,她不敢招惹我,便去招惹苦斋,添油加醋道:“敢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太子夜查冷宫一事定也是你们下人撺掇的,仔细了你的脑袋……”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女人,正巧与她视线相对,她知道我护短,尤其爱护苦斋的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笑着缓和气氛:“太子殿下,这是岭南送来的春茶,您尝尝。”

        苦斋两手贴地,弓着身子,低声道:“娘娘的教诲,苦斋铭记在心。”

        我很不喜欢苦斋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记什么?冷宫是我闯的,人也是我藏的,如今却夹枪带棒地整治我的下人,李美人,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一拍桌子,便指着她的鼻子怒骂,她看懂了我说了什么,白着脸又去寻求太后的庇护。

        你也别躲,这件事情和你也脱不开干系!我穷追不舍。

        情急之下,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发出一点声音了,我指着李美人向太后告状道:“李!”

        太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连忙把我搂进怀里,问道:“你说什么?”

        我挣脱了她的手,指着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李美人道:李美人有罪!给我关进冷宫去!

        我说过,这老太婆根本不在乎我想说什么,她只在乎她爱听的。

        太医乌泱泱又被召来,我的喉咙说不了太多话,只能瞪着站在人群之外的李美人,没人问我究竟想说什么话,也没人在意李美人究竟是什么罪名,太后大手一挥让她回宫反思。

        我看得见,她回宫时已被吓得走不动路,就差昏死过去。

        回去的路上苦斋问我,殿下,您既然早知道真凶是谁,为什么还要做这么一出,牵连无辜的人受累。

        我有时候觉得他真是愚笨极了。

        我根本不知道谁给我下了毒,更不知道谁会与这件事有关,但我知道借事生风,把不顺眼的人都捋下来。

        我可是东宫太子,大齐未来的皇帝。我说她有罪,那便是有罪,至于什么清白,那大可以在她死后平反,毕竟我只是想要她死而已。

        我要这后宫里胆敢爬到我头上的太妃们;这朝堂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将手伸得太远的亲王们……统统杀掉,包括我鞠躬尽瘁的大哥。

        这江山我哪怕一块一块掰着玩,都不会轻易让他们染指。

        我问苦斋,你当真觉得这皇宫里还有无辜的人?

        苦斋的眼睛暗了下来:“我只希望殿下是个清白的好人。”

        “有多好?”

        “臣希望殿下的手里是干净的。”

        我哈哈大笑,苦斋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红,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好,我听你的,就这一次。

        光影从马车车窗的雕花木栏之间落在他的脸上,我突然看见一个月前被我失手砸中的地方,有血不断地从那个豁口里淌出来——

        我下意识用手掌捂住了。

        苦斋浑身一僵,但没有我的允许,他不敢挪动半分,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

        我拿开手掌,上面没有了淋漓的鲜血,都是我的幻觉。

        他眼睛长得很好,皮肤干净细腻有光泽,睫毛在我的掌心里很紧张地抖动着,好似一只被人合掌捉住的蝴蝶。

        我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子,企图把注意力转移到窗外,可那触感就好像蝴蝶在人手中留下的鳞粉,我捏紧拳头的时候又痒痒地钻进手心。

        做梦都让人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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