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他记起来了
我并不能够看得到，小鸠儿的尸身是何等的凄惨。
只因我是个瞎子。
可我此际又无比地庆幸着，自己双眼不能视物。
空气中满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在这乱葬岗中，泥泞、瘴气、尸骸枯骨……任何东西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死寂味道。
“王妃，还是我拿着罢。”翁六不肯将小鸠儿的尸身交给我。
我笑：“无妨，她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回去，就该由我带她回去。”
记忆中，还有那双泛着盈盈光泽的眼，她口中说着：“我们是一起来的，要回苗疆，就得我们一起回去。”
后来无人回得苗疆。
兜兜转转，她还是将性命赔了出去。
但我得要做到一件事——亲手带她回去。
下山的途中，雨已经停了，脚下尽是一些残枝败叶，踩在上面，便发出悚然的沙沙声。
翁六和宋甜儿都没说话。
于是只有沉默，沉默得令人心慌。
蓦地，只觉面上一冷，有杀意袭来。
便觉腕上一疼，翁六拽着我往侧边一倒。
“甜儿，护好王妃。”他嘱咐道。
耳畔传来乒乒乓乓的金石之声，我心里一急，忙问：“甜儿，怎么了。”
宋甜儿带着我起来：“有刺客，王妃别怕，翁六已去应付了。”
我怀里还抱着小鸠儿的尸身，宋甜儿带着我一个瞎子，直奔前跑去。
但到底累赘。
宋甜儿忽地停了下来：“将她的尸身扔了罢。”
我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我道：“甜儿，你现在回去找救兵来，将我藏在一个地方，不会有事的。”
“不！”宋甜儿脾气也倔，“不能留王妃一个人在这里，我们要一起回去的，记得吗？”
我心头一惊。
但身后已有人脱了翁六的纠缠，往我们这里追来。
脚步声渐近，且愈发急促。
我推开了宋甜儿，正色道：“你现下是我的丫头，我命令你立即下山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王爷，让他派人前来相救。”
若否，我们一个都逃不了。
我已带着小鸠儿的尸身缓缓向后移去。
宋甜儿不肯走，过来要继续带我离开。
但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今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话落的瞬间，听得兵刃破空的声音传来，我本能地将宋甜儿扯到自己身后，然后一个转身护着她在怀里。
怀里裹着小鸠儿尸身的带子从手头滑落。
“若是要杀我，就放了无辜。”我破开了嗓子大喊，几乎失声。
我并不觉得，这荒郊野岭的出现一批刺客，会是寻常盗匪。
而我们三人之中，最有可能的目标，即是我。
想到先前的设计陷害，以及此际的刺杀，我后背不住地发凉，恐惧慢慢地攀爬到了后背。
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又是何人与我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步步紧逼至如此地步？
但，意料当中的痛楚并未传来。
疾风骤响，只闻几声短兵交接之音，便听得宋甜儿在我身前道：“是……是……”
是谁？
未等我问出口，翁六的声音愤恨响起：“姓荣的，你放开她。”
印象当中，能惹得翁六这样恼怒，还得如此称呼的，只有一人。
荣靖！
他竟还没有回到大岳去吗？
宋甜儿将我搀扶着站起来，还未站稳，一双粗粝的手已箍住了我的双肩。
宋甜儿被迫松开了扶我的手。
“阿水……”
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声音。
却是久远到陌生了的名字。
翁六再度警告着：“王妃别担心，翁六会护王妃安危，将王妃带回主子身边去的。”
“谢梅？”荣靖语中满是不屑，“要她性命的人，就是谢梅，你还要带她回去？”
翁六气极：“你胡说！主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姓荣的，你再说一句主子的坏话，我就是违背主子的命令，也要取你的性命。”
他向来维护谢梅，容不得人说一句不好。
荣靖冷笑：“取我的命，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翁六咬牙吐出一个“你！”字，便再无言语。
他似气不过，但无可否认，翁六确非荣靖敌手，从此前大岳就可看得出来。
我拧着眉头，想要从他手里挣脱。
奈何他力气实在是大，我竟不能撼动半分：“荣靖，你放开我。”
“放你？放你回去，让你回到谢梅那个杀人凶手的身边去？”话里话外，极尽嘲弄。
“就算真是谢梅要杀我，我也要回去。”我沉着脸，庆幸着自己看不见他的神态，“荣靖，你放开我。”
谢梅要杀我？
这是多大的笑话？
且不说谢梅究竟会不会杀我，只是一样，荣靖方才唤我的名字……
阿水……
我几乎已经忘却了，曾经他也会这样柔声唤我。
若不是他将一切记起了，如何会在重逢之际，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我欲推开他，奈何他死死攥住了我的胳膊，耳边翁六与宋甜儿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唯恐他会伤到我。
两相对峙，良久后，荣靖忽而扣住了我挣扎的手腕：“你不信我的话？”
信什么？
信谢梅真的派人来刺杀我吗？
他明显能从我的脸上读出这样的讽刺。
荣靖道：“好！我带你去找谢梅，当面与他对质，看他敢不敢认。”
不容置疑，荣靖一贯的雷厉风行，带着我便要走。
身后的宋甜儿急得快哭：“王妃！”
翁六亦是气不过，听得他低声咒骂了几声，随后一阵凌厉的风刮起，便已闻得浓厚的血腥味道传开，逐步接近了我。
是翁六身上的。
两个人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打了起来，荣靖却并不松开我的手，一手护住了我，紧扣我在贴近了他的身侧。
耳边尽是拳头打在身上的沉重闷声。
我道：“翁六，你快住手。”
“王妃！”他听我的话，可却也不甘心。
“你别恼我。”与荣靖拉扯间，惹得胃里有些难受，我说，“他不会对我怎样的，翁六，你帮帮我，将小鸠儿的尸身收拾好，带着甜儿一起回去。”
“可是王妃——”让我落在荣靖的手里，翁六是一万个不放心。
我笑：“别担心，听我的，护好甜儿的安危。”
翁六没办法，只能不甘不愿地应下我的话，带着宋甜儿先行离去。
他们走了之后，我再受不住，弯腰狠呕了起来。
我受不了荣靖身上的苦涩青草味儿。
从前喜欢，现在一旦接触，胃里便会翻江倒海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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