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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章 成亲


这一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连被打得半死的崔同煊都强撑着抬起头,愕然地朝沈韶的方向望去。

        徐家四人自然也没好到哪去。

        徐疆征战一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  敌人杀到眼前仍能面不改色,唯独沈韶上门求娶,脸上的震惊神色再也掩盖不住。

        他上下打量沈韶一番,  强自镇定地捋着胡须,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白氏早已呆立在原地,她看了沈韶好半晌,想到什么,  复杂的目光不由得移向徐洛音,  蹙起细眉思量。

        徐洛音也懵了,  徐家没出事的时候,  沈韶求娶的场面她也没敢去想,脑海中稍微有点念头,  她便毫不犹豫地掐断,告诉自己不可能。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他竟说要娶她为妻?!

        她忍不住去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分玩笑的神情,  可是没有。

        沈韶任由他们打量,  神情依然坚定,见她看过来,  坦然地与她对视,  目光和煦。

        一如一年前,他温声对她说“别怕”,  神情如出一辙。

        他依然是灵州的沈韶,  依然是护着她的沈韶。

        徐洛音眸中含了泪,  不管他因何而来,不管她能不能嫁给他,他今日登门求亲,她便会感激他一辈子。

        见他们都不说话,徐洛川按捺不住跳了出来,低吼道:“爹,娘,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徐疆这才回神,强扯起几丝笑意,道:“沈公子这边请。”

        夫妻俩与沈韶一同去了书房,兄妹俩走在后面。

        徐洛音出神望着他的背影,连脚下有个锋利的石子都没注意,眼看着就要踩上去,徐洛川连忙提醒她小心。

        “多谢二哥,”她小心避开,又忍不住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踩在云端,双腿绵软无力,不知脚下的路在哪里,似乎稍不留神便会陷入泥沼,越挣扎陷得越深,直至被吞噬。

        等他们三人拐进书房掩上门,徐洛音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

        日暮将要西沉,月亮提前升起,日月同辉的盛景。

        那么徐家与沈家,是否也会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她心中升起微渺的希望,片刻后又沉了沉,过了今日,等待他们一家人的或许是流放或斩首,她居然还在分神想这些。

        可不想这些,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徐洛音低叹一声,神色迷茫。

        徐洛川看她一眼,带她到不远处的小亭坐下,这里位置不错,一抬头就能看到书房。

        “阿音,如果爹娘不同意你嫁给沈韶,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说服他们,”他坚定地承诺,“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们受苦。”

        “二哥……”徐洛音艰难地开口,“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我只想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她对沈韶的喜欢从来都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不掺杂半分杂念。

        比起拥有虚幻缥缈的爱情,她更渴望触手可及的亲情。

        她继续说道:“你和大哥都是粗人,不会照顾人,大嫂又要照顾小侄儿,腾不出手,我陪你们同去,相互有个照应。”

        想了想,她眉眼微敛,又道:“况且、况且徐沈两家向来不睦,我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的。”

        沉默几息,徐洛川拍拍她的肩,哑声道:“阿音,你别有负担。就算是死结也会有解开的那天,你好好的,我和爹娘才能放心。”

        往常浪荡跳脱的二哥经历此事也变得沉稳了几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徐洛音抿了下唇,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不再提,问起了谢闲韵。

        “我将我的积蓄都留给了她,想必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吧。”顿了顿,他自嘲笑道,“跟我两年,委屈她了。”

        可徐洛音却觉得谢闲韵并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也不能笃定什么,只好安慰了二哥几句,转而沉默地眺望着书房的方向。

        徐洛川却迟疑开口:“阿音,其实……”

        她转首望向他。

        “其实我离开清河围场之后,没有去找韵儿,”他轻声道,“我去查了查咱们和沈家的恩怨。”

        话音落下,徐洛音攥紧指尖,颤声问:“为什么查这个?”

        顿了下,她又想起来,二哥离开的前一晚刚与她喝过酒,难道她真的和二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笑了笑,正要开口,书房忽然传出的动静,白氏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绝对不会让阿音嫁到沈家!”

        听着激动又坚定,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徐洛音微微抿唇,正要站起身,徐洛川拦住她,低声道:“我去,你留在这儿。”

        “二哥,你别乱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措,徐洛川的心便软了。

        他的妹妹表面再如何温婉端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呢。

        作为她的兄长,他自然要帮她争取。

        于是他故作轻松道:“没事,我就是去偷听一下。”

        徐洛音便目送他前往书房,然后右手抬起,轻轻敲了三下门。

        她心中骇然,二哥不是说只是去听一听吗?

        须臾,书房的门竟真的开了,他闪身进去。

        徐洛音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方才与二哥说话,看他的神情,似乎知道些什么,她怕二哥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外,她小心翼翼地站定,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二哥冷静地问:“娘,为何不让阿音嫁过去?”

        “自然是因为他是沈家人。”娘亲声音冷淡。

        二哥一字一顿道:“如果沈家人救过阿音的命,您还会这样说吗?”

        徐洛音的心猛地揪紧,原来,二哥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洛川,不要冲动。”是沈韶的声音。

        似是没想到徐洛川知晓此事,他的声音中有些意外,却被掩藏地很好,只余劝阻。

        书房里陡然静了片刻。

        徐疆与白氏对视一眼,齐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韶拦住徐洛川,轻描淡写道,“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才不是不值一提!”徐洛川按捺不住,吼道,“沈韶真的救过阿音的命!”

        他甩开沈韶的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在爹娘震惊的目光中,将在灵州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门外的徐洛音静静地听着二哥说话,垂眸望向地上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她苦笑一声,等二哥说完,她敲了下门,轻声道:“是我。”

        过了一会儿,书房中的亮光倾泻出来,绵延到她身后,将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

        她微微抬眸,怔了下,开门的人竟是沈韶。

        他敛眉望着她,低低道:“进来吧。”

        小心落座后,她环视一圈,爹爹和娘亲还处在震惊之中,二哥喝着茶,神色放松。

        沈韶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轻声开口:“爹爹,娘亲,二哥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打破了寂静,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徐洛音看向白氏,歉然道:“娘亲,沈大人回京那日我骗了您,我确实在灵州见过沈韶。”

        白氏没多说什么,轻轻颔首,面色却松缓了许久。

        徐疆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行了,阿川和阿音出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出去了。

        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争取过,便不会遗憾。

        再次回到小亭,徐洛音沉默片刻,低声问:“二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没隐瞒,和盘托出:“在围场答谢沈韶那晚,我发现你看他的神情有些羞涩,所以灌醉了你,你就什么都和我说了。”

        得知这个答案,徐洛音并不意外,她轻嗯一声,心头却浮起几丝疑惑,二哥为什么要帮她?

        徐洛川苦笑道:“阿音,这是我欠你的。”

        他说:“你被人掳走一事是我的责任,我发誓要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可是你什么都藏在心里,我便一直等着这个机会。”

        顿了下,他坚定道:“你喜欢沈韶,我自然义不容辞,拼了命也要让你嫁给他。”

        徐洛音垂眸,掩住眸中水光,喃喃道:“可是这是错的,我不该喜欢他……”

        “爱情两字,没有什么对与错,”他打断她的话,难得郑重道,“阿音,你一定要嫁给他,这不仅是你的机会,同样也是靖南侯府的机会。”

        翻盘与否,全系于她一身。

        徐洛音也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安慰中找到前行的方向——嫁给沈韶,为靖南侯府翻案。

        或许不能翻案,或许不会得到他的爱,或许会很难,可她心里有着信念。

        万一呢?

        万一靖南侯府可以翻案、万一沈韶也喜欢她、万一两家重修于好……

        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嫁给沈韶。

        抛去对他的爱慕,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沈韶也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

        十七岁一举夺魁、二十二岁官居四品、深受皇帝器重,假日时日必定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见她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徐洛川长舒一口气,像幼时那样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阿音,你别怕,沈韶会对你很好。”

        接着他便讲起了沈韶一家,不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只要是有关沈家的,他全都一股脑地讲给她听。

        等他讲完,夜色如水,弯月高悬。

        书房中早已点起了蜡烛,两人便静静地看着唯一的光源,等着他们出来。

        终于,书房的门慢慢开了。

        两人站起身,看向同样神色疲惫的三人,不知他们在书房中经历了何种博弈,结果又是如何。

        徐洛音稳了稳心神,跟随二哥一同上前。

        白氏抬眼,朝她莞尔一笑,轻声道:“阿音,我陪你回慕音院。”

        徐洛音愣了下,正要说话,一侧的温润声线率先开口:“不知可否让我与徐姑娘说几句话。”

        白氏蹙眉,徐疆抬手拦住她,点了点头。

        徐洛音便一头雾水地跟着沈韶去了小亭中,微微回头,爹娘和二哥还站在原地,口中说着什么,隐约有几个字飘来,听不清。

        她只好望向咫尺之遥的沈韶。

        长谈许久,他眸中红血丝密布,脸上疲态尽显,可望向她的目光,依然是清朗温润的。

        “我们的婚事宜早不宜迟,我与令尊商量了几个黄道吉日,你选一个。”接着他便报出了三个挨得极近的日期。

        徐洛音愣愣地望着他,我们的婚事?

        爹爹和娘亲真的同意让她嫁给沈韶了?

        见她不语,沈韶也没多解释,又重复了一遍。

        徐洛音脑海中有些乱,艰难地问:“你和我爹娘都商量了些什么?”

        他笑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我们的婚事。”

        可是他们在书房待了那么久,徐洛音咬了咬唇,但也知道在沈韶这里问不出什么了,只好胡乱挑了个日子。

        他用心记下,温声道:“婚宴准备得仓促,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告诉我。”

        徐洛音攥紧了指尖,忍了忍,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不必蹚这趟浑水。

        徐家倒了,对沈家来说,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吗?

        她不信沈韶作为沈家嫡长子不了解曾经徐沈两家发生过什么事,他知道,可他依然决定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难道是因为喜欢她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眼睫微颤,抬眸,望进他眼底。

        沈韶笑着回望她,声音很轻:“你我都知道,靖南侯府并没有贪墨。”

        徐洛音轻嗯一声,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掩住眸中的情绪,她福身道:“多谢你,沈大人。”

        他是正直的人,不管徐沈两家有何恩怨,让整个靖南侯府为莫须有的罪名丧命,他不会坐视不管。

        她早该想到的,心里又在隐秘地期待些什么呢?

        “还有,”他顿了下,再次开口,“我知道这两日,你爹娘在为你寻夫婿,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我……”

        徐洛音的心颤了下,然后呢,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只余风声。

        过了很久,他终于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来。”

        她猛地抬头,发丝扬起又落下,拂过她娇嫩的脸颊,一阵痒意,也带来几分馨香,落到他的鼻腔。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抬手蹭了下鼻尖,月色撒在他的周身,五官轮廓清朗,漾着粼粼波光。

        余光瞥见有人上前,徐洛音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向来人,是娘亲。

        “阿音,回去吧。”白氏扯起几丝笑意。

        她点点头,又看了眼沈韶,却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母女两人一路沉默着来到慕音院。

        到了闺房,徐洛音斟了两盏茶,安静地听母亲说话。

        “我与你父亲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你与沈韶成亲,”白氏叹道,“阿音,你可愿意?”

        她点点头。

        见她毫不犹豫,白氏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阿音,你是不是喜欢他?”

        徐洛音攥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轻轻颔首,她将在灵州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包括她与沈韶同住屋檐下、她为何会喜欢上他。

        白氏接受良好,毕竟她心中有数,更何况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他了,抛去那些恩怨,能有两分情意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比两看相厌好得多。

        顿了顿,她问:“那沈韶对你……”

        “他的心思,我猜不透。”徐洛音垂眸,“娘亲,嫁给他之后,我不会掺杂任何感情,我会一心一意地寻找证据,争取早日翻案,让我们一家团聚。”

        最后那句话,她说的有些哽咽,眼眶微红。

        白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阿音,你不必如此,爹爹娘亲只想让你快乐,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做什么?”

        今日对她说的那番嫁人的话,有九成都是为了安慰她说出来的,毕竟夫妻俩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只是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生活。

        如今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虽是徐家的仇人,但已是最好的归宿了。

        白氏满是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又正色道:“阿音,没有确定沈韶对你的心意前,不要告诉他你喜欢他。”

        徐洛音眨了下眼,不太明白。

        “娘亲不愿你吃感情上的苦。”白氏没有多解释,“若是有朝一日靖南侯府平反,他依然没有主动说喜欢你,你便与他和离,今日徐家欠他的,日后也是徐家来还。”

        徐洛音点点头,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泪水涟涟,她喃喃道:“娘亲,我好害怕,我好怕……”

        一想到明日便会与爹爹娘亲和兄长们分开,她的心便刀割似的疼,可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白氏轻拍她的脊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将哭的难以自抑的女儿哄睡,白氏亲自点上安神香,又吩咐在一旁侍候的绿袖和红裳几句,这才坐在床榻边目光柔和地看了徐洛音很久。

        忽然听到门外有些响动,白氏回神,起身离开。

        徐疆站在月色下,手中拿着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

        她的目光在宣纸上顿了下,柔声问:“侯爷怎么过来了?阿音刚睡,若是有话,明日再说吧。”

        徐疆摇摇头,望着她道:“我在等你。”

        两人便一同往宜湘院走去,月色下,两道身影挨在一起,步调一致,不疾不徐,从容面对明日。

        徐疆率先打破平静:“方才我已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有一部分人执意跟随,极为忠心,我便将他们分为两队,一队去查咱们家的事,一队暗中护着阿音。”

        “侯爷做得对,”白氏点点头,“人人都有各自的难处,不必强求忠心。”

        “盈儿,你的难处呢?”

        盈儿是白氏的闺名。

        她愣了愣才和婉道:“我没有难处,我只盼着与你白头。”

        徐疆苦笑一声:“可是如今……”

        “如今也很好,”白氏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只要有夫君在,盈儿便欢喜。”

        他们成亲二十余载,激情早已褪去,鲜少会说这样的话,习惯于将爱意留在心底。

        听到她含情脉脉的话语,徐疆的眼眶热了热,握着宣纸的手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有些难堪。

        可下一瞬,他却强迫自己拿出来,将宣纸摊在她面前。

        借着月光,白氏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三个字——和离书。

        “盈儿,”他再次唤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你养尊处优一辈子,我不忍心让你与我受苦。”

        她思索了片刻,终于接下和离书。

        徐疆松了口气。

        下一瞬,“刺啦”声响在耳边,那张和离书分成两半,“和”字完好无损,“离”字被撕得粉碎,凑不成一个字。

        白氏平静道:“养尊处优一辈子是你给我的,如今舍去,我也不留恋。”

        她嫁的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耳濡目染之下,言语中自然有几分铿锵,掷地有声。

        她笑道:“夫君,我也是可以与你同甘共苦的人。”

        徐疆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话语坚定:“不管身在何方,我定会护你周全。”

        两人含泪相视一笑,像年少时那般踏着月色牵着手,从容地走向宜湘院。

        与此同时,沈韶披星戴月而归。

        进了丞相府的大门,喧嚣的风声被阻隔在外,他整了整衣裳,朝着书房走去。

        没想到还没走出几步,他便见到了父亲沈端敬,顿了下,他恭敬行礼。

        沈端敬淡淡道:“今日去了哪里。”

        明明是疑问句,他却说得平静,分明是已经知晓。

        是以沈韶并没有隐瞒,温声答:“靖南侯府。”

        停了停,他又补充:“我去提亲,徐家人答应了。”

        “你也知道他们是徐家人!”沈端敬暴喝一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家与沈家的纷争你不是不清楚!”

        藏在树上的鸟雀惊起,四散而飞,下人也躲得远远的,又按捺不住探头望过来。

        “父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韶依然平静,“咱们去书房吧。”

        被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沈端敬冷静了一会儿,径直往书房走去,步伐急促有力,似乎将对沈韶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脚下。

        沈韶步伐平缓,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垂眸进了昏暗的书房,他环视一圈,没唤下人,亲自去点蜡烛。

        走了许久,沈端敬的气消了一些,忍耐着怒气道:“若是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往后半月你就跪在此处思过吧!”

        沈韶没说话,依然忙着手中的事,直到书房中变得一片亮堂,这才轻舒一口气,坐在父亲对面。

        书房亮了,两人的神情便一览无余。

        沈端敬脸上通红一片,目光也发狠,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不解与谴责,手紧握成拳,微微颤着,不知是在强忍怒气还是在强忍着不将巴掌扇在沈韶脸上。

        反观沈韶,面色平静地与父亲对视,甚至还劝解道:“气大伤身,父亲消消气。”

        说着他斟了一杯茶推到沈端敬面前。

        沈端敬看也不看,拂袖将茶盏掷到地上,茶盏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茶水撒了一地,茶香浅浅地飘上来,满室的香。

        “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沈端敬深吸一口气。

        沈韶望着怒意滔天的父亲,心中平静。

        父亲暴躁易怒,有时甚至不听他解释,巴掌便挥了上来,等他长大,父亲似乎也沉淀下来,许久没动过手了。

        从小到大,这种场合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是以他不疾不徐道:“父亲,我知道您也相信靖南侯府不会做出贪墨一事。”

        “那又如何?”沈端敬绷着脸道,“若是皇上信了,我自然也是信的,沈家从不会与皇上对着干!”

        “这是愚忠,”他缓声开口,“父亲,您能做到,可我做不到。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靖南侯府,我必须要救。”

        沈端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靖南侯府,我必须要救。”

        “第一句!”

        沈韶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愚忠。”

        话音刚落,掌风袭来。

        咫尺之遥,沈韶握住他的手腕,苍老粗糙的指腹擦过脸颊,没有丝毫痛意。

        “我已经长大了,”他微微皱眉,“父亲,我会反抗。”

        “好啊,好啊!”沈端敬收回手,冷笑道,“今日反抗我,明日便会反抗皇上,沈家满门都会为你的反抗陪葬!”

        沈韶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父亲在朝堂上可以舌战群儒,将朝臣骂的狗血喷头还有理有据,怎么与他说话,总会扯到不相干的地方。

        他尽量心平气和道:“父亲,您仔细想想,皇上今日可以相信旁人的一面之词让靖南侯府死无葬身之地,明日依然可以用同样的缘由扳倒沈家。”

        他沉声道:“这不仅仅是在救徐家,也是在救沈家。”

        沈端敬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终于道:“救徐家的办法有千万种,你为何非要选择娶徐家女这条路?”

        沈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心慕徐姑娘。”

        声音虽轻,却极为铿锵。

        沈端敬一时被震住了,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从他会说话开始,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心慕”二字,着实有些稀罕。

        沈端敬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即便问:“前段时日,麟儿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你为何要反驳?”

        “自然是为她好。”顿了顿,他补充道,“可是现在不同,只有她待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沈韶直视着父亲,目光坚定:“父亲,我心意已决。”

        沈端敬皱眉,又劝了一句:“你该娶得是高门贵女,可她是罪臣之女,对你的仕途毫无助益。”

        沈韶毫不相让:“我记得曾祖父那一辈时,沈家与徐家曾商量着要联姻,如今将姻缘续上,很好。”

        那时候徐沈两家交好,虽没到世代相交的地步,但也快了,两家来往频繁,便商量着结亲,只是后来出了一桩大事,再无可能。

        沈端敬摆摆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再提。”

        沈韶步步紧逼:“徐沈两家的恩怨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父亲为何每日都提?”

        “这不一样!”

        沈韶也加重了语气,声音清寒:“父亲,当年的事情,到底谁的错处更大,你我心里都有数,这是我们欠徐家的。”

        沈端敬陡然安静下来。

        书房落针可闻,连烛火也不敢再动,静静地燃烧。

        许久之后,沈端敬沙哑着嗓子开口:“行了,我同意你娶她。”

        沈韶缓缓松了口气,立刻说道:“我知道您不喜徐家的人,所以成亲之后我会与她住在仙客巷……”

        “既然做了我沈家的媳妇,哪有住在外面的道理,”沈端敬打断他,命令道,“你也搬到府上住。”

        沈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两人又沉默下来。

        见没什么可说的了,沈韶站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困惑地回头,问:“父亲还有事?”

        沈端敬沉默片刻,终于问道:“哪日成亲?”

        沈韶怔了下,连忙回答:“下月初三。”

        他走出书房,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明月出神,脑海中空茫一片。

        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此刻,什么都不必去想,只要沐浴月光便好,只要享受片刻的宁静便好。

        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回房,和衣而卧。

        待天色熹微,他便准时睁开眼睛,去了靖南侯府。

        徐疆和白氏早已等着了,见到他来,轻轻松了口气。

        “阿音还没醒,”白氏扯起一丝笑意,轻声道,“劳烦你了。”

        她不愿让女儿看见抄家的情形,是以昨晚特意点了安神香,不到傍晚大概是醒不了的。

        事不宜迟,三人一同前往慕音院。

        进了院子,沈韶步伐稍缓,这毕竟是姑娘家的闺房,但是眼见着时间没剩多少了,他顿了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踏了进来。

        他没多看,垂着眼站在外间,却总是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不知是什么香气。

        蓦地,他想起那日落雨,麟儿说点心上有姑娘家的气息,他原本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

        珠帘晃动,他回神望过去,徐疆怀中抱着安睡的徐洛音,朝他走来。

        他下意识接过来,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幽香更甚,手中柔软的触感清晰。

        “我便将阿音交予你了。”徐疆眸中泪光闪动,“日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便与她和离,阿音绝不会纠缠你。”

        沈韶郑重颔首,正要出门,白氏忽然上前,哽咽着为徐洛音披上披风,仔细掖好。

        目光柔柔地瞧了她半晌,白氏后退一步,福身一礼:“若我们徐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来找我,不要为难阿音,她才十六岁……”

        她泣不成声,借着徐疆的手臂勉强站稳,她一直怀疑这是沈家对徐家的报复,可她别无选择,只能信沈韶。

        信沈韶是个正人君子。

        沈韶的嘴唇翕动了下,还未开口,徐疆的声音插了进来,眼含热泪道:“快走!”

        隐约中,已有骚乱的动静传来。

        他不再迟疑,抱着徐洛音步伐矫健地绕到侧门,身后传来白氏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也没有一分迟疑。

        徐洛音很轻,没什么分量,但他抱得极为小心,侧身躲过一旁老树伸来的枝桠,在侍卫即将包围靖南侯府的时候闪身出来。

        将她抱到马车上放下,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被围成铁桶的靖南侯府,目光微沉,许久才道:“走吧。”

        马车声辘辘,隔绝一切喧嚣,天地间只余这方寸之地。

        他微微垂眼,望向依然熟睡着的徐洛音。

        不知是不是马车太快,她的眉轻轻蹙起,头随着马车的前行时不时摇晃,睡了一晚的发髻早已松散,青丝逶迤垂散下来,像是不太舒服。

        他便吩咐车夫慢一些。

        可她的眉却蹙的更厉害,眉眼间似是笼着雾霭轻愁,红唇一开一合,呢喃着什么,像是梦呓。

        沈韶犹豫片刻,还是俯身凑近她。

        只是还没等他听清,湿热的呼吸便撒在他的耳畔,一阵酥麻灼热,他怔了下,立刻起身,正襟危坐。

        “娘、亲……爹爹……”

        “别丢下阿音……”

        一行清泪划过她的眼角,落入云鬓。

        就算睡着,思绪也会在梦境里挣扎,痛苦万倍,沈韶叹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他温声道:“没有人丢下你。”

        似是得到安抚,她没再梦呓,继续沉沉地昏睡过去。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一阵颠簸。

        沈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身子,见她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淡声道:“再慢一些。”

        车夫忍不住叫苦:“大人,这段路本就崎岖不平,再慢也颠簸。”

        沈韶默了默,没应声。

        他看了眼徐洛音身上的披风,小心地拿起,铺在他腿上,然后让她靠在他的臂弯里,终于安稳了一些。

        整理披风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怀中的少女。

        她的眉平和下来,未上妆的脸庞清雅温婉,和以往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可是细看,她睫毛微颤,挂着细碎的泪珠,眼尾微红,又有些惹人怜爱。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她,沈韶微微失神。

        马车停下,他回神,望着自己快要碰到她睫毛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用披风盖住她脸,抱她下了马车。

        馥郁的桂花香气瞬间袭来,他看了眼一旁矗立着的“仙客巷”碑碣,径直往自己的宅院走去。

        一路平稳地将她抱到床榻上,见她睡得极为安恬,沈韶叮嘱了红裳与绿袖几句便出门了,大理寺与丞相府都有许多事要做,他不能久留。

        和煦日光逐渐转为日暮西沉,徐洛音终于幽幽转醒。

        侍候在一旁的红裳与绿袖连忙上前,笑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看见她们,徐洛音懵懵地嗯了一声,想起睡前的事,又见屋中昏暗,她抓住绿袖的手,惊喜道:“靖南侯府保住了?”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绿袖沉默着抽回手,嗫嚅道:“姑娘饿了吧,我去让人准备膳食。”

        说着她便快步走开,侧身时眸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徐洛音怔了下,意识到什么,她打量四周,发觉这里并不是她的闺房,心猛地一沉,她看向红裳。

        红裳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姑娘,咱们现在在仙客巷,沈大人的府邸。”

        白氏昨晚便让她和绿袖过来了,熟悉府中事务,照顾姑娘才能更加方便。

        “现在是什么时辰?”徐洛音喃喃道,“我爹娘呢?难道我连爹爹娘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越说越激动,她直接掀开被子,还没下地,便被红裳死死地按住。

        “姑娘,夫人让您好好地活着,”一向沉稳的红裳流泪满面,“您不能冲动,好好地待在这里……”

        接连的热泪灌进她的衣裳中,滚烫灼热,很快又与她的肌肤热度融合在一起,可她却不能感受到丝毫温暖。

        整颗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扯下一块,破碎着、疼痛着,寻不到方向。

        徐洛音埋在红裳怀中失声痛哭。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带着温热的温度,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

        视线朦胧了一会儿,终于变得清晰,她看见一袭青色常服的沈韶站在她面前。

        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徐洛音耳边嗡嗡,一个字也没听清。

        沈韶的目光在她红肿黯淡的眼睛上停了停,又重复了一遍:“你一整日没用膳,先吃些东西吧,就在外间,我带你过去。”

        他看了眼红裳,让她出去。

        这次徐洛音终于听清了,喃喃道:“一整日?我怎么可能睡一整日?”

        沈韶却没告诉她,让她先去用膳。

        徐洛音抿了下唇,没动。

        “吃一口饭回答你一个问题,”他叹了口气,“这样可以吗?”

        哭了许久,她的思考能力变得迟钝,想了许久才游魂似的飘过去。

        沈韶给她盛了一碗红枣粥,盯着她慢慢喝完。

        徐洛音食不知味,满口的甜也发苦,她忍了忍,没吐出来,喝的一干二净。

        不等她问,沈韶便讲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又道:“你的家人现在被关押在大理寺,待皇上审讯之后,再过不久便会被流放到壑州。”

        怕她不知道壑州是什么地方,他又解释了几句。

        壑州恰如其名,山势陡峭,满是沟壑,又地处偏远,轻易出不来,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这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了,起码冬天不会太冷。

        徐洛音抿了下唇,默默点头。

        见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不像方才那样声嘶力竭,沈韶继续道:“你放心,他们在大理寺不会受苦,流放途中我也会暗中派侍卫跟着,保护他们的安危。”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徐洛音相信他能做到,于是站起身,朝沈韶行了大礼。

        灯火葳蕤,少女脸庞柔婉沉静,遭此劫难,举止依然是妥帖的。

        沈韶在心底叹息,将她扶起来,又道:“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有我在,总会护你周全的。等……成亲那日,再搬到丞相府。”

        成亲。

        恍然听到这个词,徐洛音的心不由得动了下,眼睫颤颤,轻轻嗯了一声,没敢抬头看他。

        沈韶也稍稍有些不自在,将落在她衣袖上的手收回。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成亲之后,我会找机会让你见见你的家人。我知道只有亲眼看见他们,你才会安心。”

        徐洛音瞬间湿了眼眶。

        与靖南侯府交好的世家众多,如今树倒猢狲散,旁人生怕惹祸上身,避之不及,唯有世代仇敌的沈家帮了他们一把,多么讽刺。

        她不想再想下去,垂眸道:“多谢你,沈大人。”

        浓密的睫毛上又挂上了细碎的泪珠,像熠熠发光的星辰。

        沈韶沉默地望着,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从袖中掏出巾帕递给她。

        鸢尾花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的目光微顿,瞧见他的手紧了下,似乎是想收回去,眨眼之间又往前递了递。

        快的像是她的幻觉。

        徐洛音抿唇接过来,轻轻擦拭了下眼角,帕子上沾染着浅淡的香气,与沈韶身上的茶香如出一辙。

        她觉得安心。

        “你继续用膳吧,”他温声道,“我得回去了。”

        徐洛音顿了下,轻轻颔首。

        想起什么,她连忙说道:“其实,我可以住在我二哥家。”

        这是属于沈韶的宅子,他们还没成亲,同住屋檐下并不合适。

        沈韶没在意,缓声道:“大理寺很忙,我还要兼顾成亲事宜,很少回来,你安心住着吧。”

        停了停,他又道:“这几日最好别出去。”

        是怕她听到一些关于靖南侯府的传闻吧,徐洛音眸光微黯,轻轻颔首。

        颀长身影逐渐远去,她回眸望向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突遭横祸,虽然早有准备,但她毕竟只有十六岁,自幼被娇养着长大,没经过什么风浪,就算沈韶的安慰带来片刻的安心,可他走后,只剩害怕与茫然。

        环顾四周,这里也是她不熟悉的地方,心中更为无措。

        思索片刻,她让红裳提了灯笼,两人一同出了门,往徐洛川的宅院走去。

        正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她顿了下,却还抱着微渺的希望,试探地喊了一声闲韵姐姐。

        红裳茫然地望着她,问:“姑娘,您在叫谁?这里又是谁的家?”

        徐洛音没回答,又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

        她轻轻叹息,熟门熟路地去了厢房,环视一圈,这里依然整洁,花香淡淡,像是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便会回来了。

        可是桌上的花已经枯萎——谢闲韵真的离开了。

        徐洛音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睡一觉,便什么都不想了。

        接连几日,沈韶果然没再出现。

        徐洛音便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闲来无事便做女红,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只是时而还会想起靖南侯府,笑容又淡了下去。

        每到这个时候,红裳和绿袖便会变着法子哄她开怀。

        为了让她们放心,徐洛音便将此事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沈韶有时会过来坐坐,边喝茶边与她说一些成亲的事,喝完了茶,事情也说完了,他便也离开了。

        靖南侯府出事像是没有发生过,人人都讳莫如深,照顾着她的情绪。

        白天她可以佯装开怀,偶尔还能和绿袖她们俩说几句玩笑话,可到了晚上,她总会默默流泪。

        娘亲是女子,大理寺如此阴暗潮湿,真的不会落下病根吗?

        爹爹虽然身子强健,可他一身傲骨,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还有二哥,富贵闲人的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还有她的小侄儿,才丁点大,如何受得了千里流徙之苦?

        长夜漫漫,她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象着他们会遭受的磨难。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全是家人戴着镣铐的模样,唤着她的名字,求她救救他们。

        可她在梦中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拖下去。

        她喊他们的名字,声声泣血,回应她的却只有沉默。

        每次在晨光熹微中醒来,软枕湿的透彻,她便挪到干净的地方,等软枕变得干爽才会起床。

        这种情况持续了许多天,直到开始布置此处的宅院,红灯高挂,红绸飞扬,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婚期近了,冲散许多忧愁。

        恍然之间,徐洛音觉得自己真的在闺中待嫁,马上便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心中到底多了几分欢喜,梦魇终于少了许多。

        转眼便到了成亲当日。

        婚事虽然仓促了些,但是该准备的一应俱全,全福人早早便来了,众人一番忙活,为徐洛音梳妆。

        嫁衣是早就绣好的,提前三日便挂在一旁熏香,熨的极为平整,待梳妆之后,红裳和绿袖为她穿上。

        少女云鬓高髻,妆容温婉,嫁衣华美,屋里的人都发出浅浅的惊呼,很快便又被外面的鞭炮声响盖住。

        徐洛音坐在床榻上任人打量,这些夫人她大多都认得,但是依然有些不自在,拢在袖中的手绞在一起,好在全福人很快便为她盖上了盖头。

        满目的红,身旁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她猛然想起被人掳走时的那辆马车,压抑地几乎要透不过气,更加紧张,攥着绿袖的手不敢放开。

        绿袖只当她是害羞,附耳笑道:“沈大人一会儿便过来了。”

        沈大人,沈韶。

        她激烈的心跳这才平稳了一些,对她来说,沈韶便是她的倚仗,纵然前方千难万难,他也会扭转乾坤。

        “新郎官来咯!”

        刚放下的心再次提起,徐洛音透过红盖头,望向屋门的方向,浅浅的光亮投射进来,一个人影朝她走来。

        瞬间便安心了。

        接下来的事她都有些晕晕乎乎,直到坐到喜轿中,更为热闹的吹吹打打让她迫不得已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喜轿停下,她被人搀了下来,低语了一句“别紧张”。

        是沈韶的声音,她抿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分别抓着红绸的两端来到正堂。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祝父母平安。

        夫妻对拜,愿白头偕老。

        徐洛音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很快又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一处院落。

        热闹声响散去,新房中便只剩下她了,徐洛音缓了好一会儿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嫁给了沈韶,嫁给了她喜欢一年的男子。

        “姑娘,要不要吃些东西?”红裳小声问。

        徐洛音轻轻摇头,盖头也跟着荡漾,她抿了下唇,想,这盖头总得让沈韶来揭。

        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今日忙了一整日,此刻才有工夫真正喘口气,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头歪倒一旁昏昏欲睡。

        闭着眼睛昏睡,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些许响动,连忙正襟危坐。

        “你们先出去吧。”

        “是。”

        听到沈韶的声音,徐洛音的心立刻便揪紧了,她抿了下唇,忐忑地透过盖头望向缓步而来的身影。

        较之以往,他的步伐似乎有些不稳,每走几步便会偏移几寸,想必是喝了酒的缘故。

        走到她近前,果然有酒味。

        往常若是高兴了,徐洛音也会喝一些果酒,甜丝丝的,并不醉人,但是自从被二哥灌醉之后,她知晓喝酒误事,发誓滴酒不沾。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沈韶喝了多少,她有些担忧。

        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他便轻声问:“怎么没揭盖头?”

        淡淡的酒香袭来,徐洛音有些脸热,故作镇定地小声说:“我不能揭。”

        只是双手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紧张。

        不知是不是他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徐洛音似乎听到一声轻笑,还没她仔细去分辨是不是她听错了,面前的红便褪去了。

        她懵懂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面前的人确实是笑着的,朗目疏眉,唇角微扬,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喜袍的缘故,他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当得上一句丰神如玉。

        徐洛音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沈韶也望着她。

        他一直知道她是美的,就算是当初在灵州逃命的时候,她也美的像一幅流动的山水画,恰如江南烟雨的清润连绵,但是没想到她穿上凤冠霞帔会美的如此……

        十余年的书白念了,他竟一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此时的徐洛音。

        平日里,她多穿白、浅蓝、鹅黄等淡雅温婉的颜色,与她的气质相符,浑然天成。

        可此刻她头戴凤冠,身着大红嫁衣,唯有“绝艳”二字可以比拟。

        少女眉目如画,此刻含羞带怯,与以往见过的徐洛音都不一样。

        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卡了壳,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徐洛音自然知道他在打量他,可她却手足无措,大脑似乎有些迟钝,只能用沉默回应他的沉默。

        烛火葳蕤,暗香浮动,两人良久无言。

        最后徐洛音有些忍不住了,她紧张地攥着袖中的指尖,尽量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意,道:“沈大……”

        他回神,脸上闪过几丝笑意,有些揶揄地望着她。

        徐洛音顿时意识到他们是夫妻。

        夫妻,自然是不能用这么疏离客套的称呼的,于是她微微抬眸,试探地喊道:“夫君?”

        不等沈韶有什么反应,她的脸先红了,有些慌乱无措地站起身,嗫嚅道:“你、你要不要去沐浴?”

        他笑着说好。

        喝醉之后,他似乎格外爱笑,或许也有笑她太紧张的缘故。

        徐洛音无从分辨,只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六神无主,听到他应了声,她便抬起手,颤颤指尖落到他腰间的玉带上。

        一双柔荑瞬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完完全全地包裹住,头顶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声音:“你做什么?”

        “服侍你呀。”她微微抬眸,迷茫地朝他眨了两下眼,现在她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吗?

        他又笑:“你会吗?”

        醉酒之后的沈韶明明话更少,可是字字句句都让她无力招架。

        根本没人教过她这些,她只能诚实地摇头,小声说了句“不会”。

        话音刚落,他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她的脸便抵上他的胸膛。

        他俯下身,耳边尽是他湿热的呼吸,混着酒香,吹拂着她散落在耳边的青丝,痒极了。

        “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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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周周”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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