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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第201章


苏妙真将南直隶的生意梳理一番后移交给留守江南的朱三等人,嘱咐他们每季汇总一次送到山东,又陆续到吴王府、府台衙门和卫指挥使府等处拜见道别。

        临行日文婉玉一径送到苏州城外的枫桥,苏妙真与她挥手作别,便踏上前往济宁的行程。

        济宁南控江淮,北接燕赵,东面诸山环绕,西向地形高亢,地势扼要,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同时又位于运河中段,连接黄河,故济宁衙门众多。

        除知府衙门外,还有总督河道部院署,总督漕运行署,巡漕使院、三司行台以及沂州兵备道、济宁兵备道。

        苏妙真乾元十三年南下苏州时,便曾路经临清济宁等地,但从没仔细观赏流连,故而八月上旬一进到济宁地界,就时不时偷瞄窗外。

        此地民风虽较保守,但因居于运道之中,就如北面临清府一般,素来是南船北马、人烟凑集、财货辐辏的繁华之所:

        但见运粮河里舟船如练,两岸百物堆山,酒楼歌馆鳞次,船号丝竹嚣喧,一片繁荣景象。

        她不免大是欣喜,默默盘算起因地制宜的经商买卖之事。直到进城后,见得除了卖菜农妇及童女老妪外,就几乎没有抛头露面的妇人女子,苏妙真这方放下帘子,安坐轿中。

        一路进到府衙,暮色已至,阴云密布。

        顾二叔父、二叔母潘氏及二房儿女都早在府衙翘首以盼。众人吃完晚饭,顾二叔父就把顾长清叫到府衙的签押房,叔侄自有一番有关官场的话要讲。

        苏妙真这边把送给顾长清堂弟堂妹们的礼物拿出相送后,便被潘氏拉到一旁,两人一同打理后宅内务。

        等到箱笼安放完毕,庭院扫除结束,潘氏开始跟苏妙真讲起这地方有头脸地位的各府情形,又说起过几日的河院大宴之事,但没说两句,顾二叔父同顾长清进到后宅,擦掉身上雨水,说该回去了。

        潘氏欲要多留再讲,但念着顾长清夫妻一路劳顿,便留话说明日再来,便同丈夫儿女家去。但到次日,因着小儿子在积水泥坑处踩空,摔得不轻,潘氏被缠住身,就也没能来,苏妙真亲去探望后,见潘氏事忙,也没久留。

        顾长清这日则按常例去拜见河台漕台两位大人,出得两院,他又去参加接风洗尘宴。次日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丈田等公务。他虽没任过一方父母官,但自小耳濡目染,且上半年跟岳知府来往密切,对这些民政之事已然极为熟悉,就上手得极快。

        再过几日,因着七月十一前后历时四年半的夏镇新河终于建成,大批漕船顺利北上进京,河督上本汇报完毕,就早早送出柬帖,定在八月二十于总河部院大堂举行大宴庆成。

        是日天气虽不作美,仍在下雨,但济宁的河院漕院、三司行台、两兵备道、济宁府衙、巡漕使院、运河厅及河泉官司里的大小官员都前往赴宴。

        自还有夏镇新河经过的淮安府、扬州府、徐州府三府正官,及查巡开河的御史、锦衣卫同知等人也前来酬酢。

        苏妙真早早进到河院内宅,大厅内上面两席自然是河督夫人与漕督夫人,下首四席则属于协助河督漕督的侍郎家眷们,潘氏便在其中。

        厅内左边五席是三司行台副使及两兵备道长官的女眷们,右边六席则是济宁徐州等四府正官、督工御史及巡漕御史的夫人们的位置,共计十五席,四十多个座位。厅外的卷棚里还有许多姑娘小姐以及品级稍低的各府堂客们。

        苏妙真一眼望过去,她差不多是众人中年纪最小的几个,恭恭敬敬上前报出家门见过诸府诰命。等拜礼完毕,她想直接去往右手六席落座,然而还没坐下,却被那漕督夫人叫住,拉住啧啧称赞,夸她容貌绝好,身段绝佳。

        这漕督夫人虽然和蔼,但苏妙真余光瞥见潘氏面色尴尬,正不住给她使眼色,似有忧心。便文文静静地说了些谦辞言语。漕督夫人拉着她说什么苏妙真出嫁似也将满两年了,问她怎么还没生养。

        苏妙真只能低头装羞涩,漕督夫人叹息道:“我记得你姐姐也是个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年节里我去魏国公府上,见她还流了一胎,镇日闷在房内哭泣,大是伤怀。你们姐妹情深,你这做妹妹的平日得多关心关心她,当然了自己也多加调养,可不能误了顾家的子嗣……”

        苏妙真听得此话,心中一惊:她与苏妙娣月月都有书信往来,却从没听苏妙娣提起过流产之事,待要细问,碍着众人在场不好明言。

        她转身时瞥潘氏一眼,见得潘氏亦是满脸疑惑,似没料到漕督夫人会说起苏妙娣,心中越发惊疑,只能强忍下来。

        过得一时,女客渐渐到齐,苏妙真毫不意外地瞧见了妇人打扮的卫若琼,因两人的位置正好安排在一起,卫若琼柳眉一皱,上下打量了苏妙真一眼,也不跟她客气两句,就兀自坐下,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声“狐媚子”。旁边有瞥眼看到听到的,不免露出惊异。

        苏妙真正在着急不安中,如何能让卫若琼再生事惹人注意,当下借着要茶微微倾身,在卫若琼耳边道:“别来烦我,我并不是永远都能好声好气地跟你讲话,替你说情的。”

        说着,她用帕子替卫若琼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冷一笑:“妹妹在吴郡犯下错处,给我赔礼道歉的事——这堂内的诰命好像还没人知道呢?”

        听得此话,卫若琼立马面露惧色。

        苏妙真也不理她,自己坐正,细细思量着苏妙娣这半年送来书信里的遣词造句,虽觉苏妙娣身子该大好了,但仍坐立不安。

        就在苏妙真恨不能回去写封信送到京城时,她被潘氏唤了过去,让她在身边坐下,给她悄悄指着堂内诸位诰命,让她把脸和姓名都一一对上记住,又给苏妙真继续讲这些人的家世背景以及每府来往关系,同时不住地考校她。

        苏妙真虽不善此道,但不愿让潘氏失望,更想替顾长清分忧,就极力记下。没多久,外头的绳艺表演结束,婆子掀帘进来,递进手本请戏,堂上最位高的几位夫人点了三出,外头便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快一个时辰过去,潘氏终于说到漕督夫人,颇有几分尴尬之色,悄道:“她有个外孙女,正是先前差点和景明谈婚论嫁的平家姑娘——且漕督与河督向来不和,连带着你二叔和我也因此都不受漕督大人夫妇的待见了。叔母方才就是怕她为这两处迁怒为难于你……”

        苏妙真恍然大悟,亦有几分尴尬,心道平越霞原是潘氏看好的侄媳妇,但顾长清后来却一定要娶苏妙真自己,想来潘氏自然不愿在她面前提起平越霞,避无可避才说出来。就轻声道:“可我见漕督夫人对我挺和颜悦色的……”

        潘氏道:“是啊——对对,我想起来了,她还有个自小宠爱早早过世的女儿,乃魏国公府二房的正妻,锦衣卫同知魏煜泞的外祖母。怪不得她年节中会去魏国公府,想来是在魏国公府看外孙时见到你姐姐,结果喜欢她,故而连带着也喜欢你——难怪她方才没半点为难的意思……而那魏煜泞三月里主动请出京城,圣上就派他来济宁督工,话说回来,这会儿也在河院大堂呢……”

        又笑道,“但她就是不喜欢你也无妨,横竖漕院年后就要移驻淮安,单留巡漕使院在济宁掌管漕粮转运……”

        话音刚落,恰赶上鸣锣开宴,婢女婆子们都忙着送进海味山珍、琼浆玉液,各府诰命各自举酒安席,苏妙真亦回席告坐,强打精神,和几十位诰命套近乎。

        这些诰命多比她岁数大十岁二十岁,待她客客气气,但等苏妙真一提起什么拜见来往之事,却又各自打着马虎眼,似乎没什么兴趣。

        苏妙真瞅着这些妆容大多庄重、衣着只求端庄的诰命夫人们,再看看自己一身杭州府来的时新衣饰,不免暗暗叹气。

        午后到退居处歇息换衣,她在带来的衣箱里勉强翻出件沉稳朴素的换上,随后要来盆水,将妆容全数洗去,另开妆奁扑了点珍珠粉就算完事。

        临出退居房前,她又拔下两枝凤钗,这方进得正厅,入席听戏,果见得潘氏赞许点头。一径宴到申时,天色暗暗,雨势越发大了,后头的女客们便也相让上轿,相继离去。

        潘氏同苏妙真一起回了府衙后院,跟她提了许多注意事项。苏妙真点头如捣蒜,再三称以后见到各府家眷时会顾忌着顾长清的清名,少施胭脂妆粉,多作朴素打扮。

        潘氏见她受教,当然高兴,随后委婉说到苏妙真这个贪玩性子也得收一收,苏妙真便又再三保证,说一定能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肯定不让顾长清领她出去玩儿耽误公事。潘氏听她答应得恳切,这才放心去了。

        送走潘氏,苏妙真就急急要来笔墨纸砚,给苏妙娣写信问安,看着婆子拿到外面送出,方松口气,放下一桩心事。开始让侍书黄莺把她的衣服首饰拿出来过目。

        她点检许久,让人把太精致鲜妍的一概收起来封存,便自行用了晚饭,洗漱更衣。养肤膏脂还没擦完,顾长清回到后宅,也不晓得他哪里得知了这两件事,抱着她再三安慰劝解。

        苏妙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便不太在乎,腻在他怀中许久,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笑道:“虽平时得待在家里,但济宁这么多官绅,每家的红白喜宴寿宴升迁宴等事堆在一起,再借着跟每家的诰命姑娘们联络感情的理由互相往来,轮着算下来,我每月也能出个三四回的门呢。”

        “再者,我可以趁这些时日闭关练琴、学画、下棋还有写作,《洗冤录》才写到第三部。对了,你在前衙审到什么疑难案子,可一定得把卷宗悄悄拿回来给我看看,我好寻些灵感。”

        先前在京城苏观河是刑部侍郎,苏妙真能看到不少资料,写起来也容易。不过在苏州的近两年里,顾长清只管钞关织造,她就是想写,也没具体案件参考,其他事情又多,就没怎么下笔……

        “现在好了,你成了知府,下面有吏、户、礼、兵、工、刑六房,济宁的任何事你都能插上一脚,也就是说,除了粮税、盐税、水利、民政、学政、河漕和水利这些外,刑名查案可也是本职之一……”

        苏妙真又笑道:“何况在长辈面前当然得装得好一些,否则我怕二叔母还暗暗遗憾,想着怎么就不是平姑娘跟你这侄儿成婚,这样还能跟漕督大人连上亲,反是娶了我这么个不着调的呢……”

        顾长清诧异道:“真真,你什么时候打听到漕督跟平家有亲的,这般灵通?”

        苏妙真转转眼睛,不满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了,我不管,我吃醋!”又酸溜溜道:“小顾啊小顾,喜欢你的女人可真多,简直防不胜防呐。”

        顾长清失笑:“我跟平姑娘从没见过面,何况当初也是两家长辈有意,怎么也算不上‘喜欢’。真真,你这飞醋吃起来,简直半点理都不讲,果然还是个心眼儿窄的小姑娘么……”

        见苏妙真嘴撅得老远,他闷笑不已,低下头连连亲她,道:“看来这艳福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外头人人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娇妻,可谁晓得我背后受了多少闲气。”

        苏妙真痒得咯咯直笑,却见顾长清微微叹气,抚着她的脸慢慢道:“出门走动这事也便罢了。你一贯爱俏。如今来了山东,竟然连脂粉钗环都得省着用——我看到那些被封起来的妆奁匣子和衣裳箱笼……真真,爱美本是女子天性,可因着我,你得受如此委屈……”

        苏妙真见顾长清对她的事儿件件留心置意,心中欢喜,面上却假意嗔道:“你这是歧视偏见!谁说爱美爱打扮就是女子的天性了!不说禽鸟里面大凡都是雄的长得更好看更爱美,单说我先前在京城那些年,基本上都是素面朝天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贯‘爱俏’的绣花枕头了!小顾,你居然也瞧不起我们女子!”

        言罢,苏妙真轻轻拧他一下,起身下床,就要走开。顾长清被她胡搅蛮缠,不由哈哈大笑,探手一抓,把她抱回怀中,苏妙真自是不依他。

        两人厮闹半晌,顾长清方笑道:“都说苏扬杭宁繁华风流,衣饰鲜艳妩媚,领天下风气。结果你一个京城过去的小姑娘,在这上面反而能压倒江南。你自己说说,这不叫爱俏爱打扮又叫什么?”

        “再者,在苏州府这两年,我见上至官眷,下至民妇,都学着你的衣着妆容——尤其是今年开始,你弄出的那些妆束时兴至极——就连行院里最红的女子都开始学你的搭配打扮。好比你改制的那条缕金鹅黄千蝶裙,一经上身,没两日我见苏州府的大街小巷尽是差不离的款式颜色……”

        苏妙真听到此处,也极得意,“你懂什么,我这里面有两个用心呢,哪里仅仅是爱美。一来我穿什么引别人跟风后,我的绸缎庄绣品庄成衣铺子自然能跟着沾光,这要在以前,我这就叫时尚标杆,懂么?二来嘛……”

        她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雨声,刮刮顾长清的脸,道:“这就叫‘女为悦己者容’,我喜欢你,当然就越发卖力妆扮,用心思讨你喜欢了。你自己说,是不是很感动呐?”

        顾长清笑得越发大声,幸而被外面的秋雨声压过,不至于让人听见,他笑了半晌,方柔声道:“真真,为夫感动得紧,但我心上全然就你一人,你不用平白无故地在我身上用什么心思手段了。”

        苏妙真听得“平白无故”一词,未免心虚,但不敢表现,就埋头依在顾长清怀中,听他说这几日的事。

        等听他提到魏煜泞送了份礼到府衙,说是给苏妙真的。苏妙真不免一惊,因怕他误解,就急急把今日在河院后宅的见闻说出,道:“我和二叔母都猜测是漕督夫人喜欢姐姐,就爱屋及乌,让这外孙给咱们捎礼物了。”

        顾长清缓缓点头,“其实我听他言语里的意思,也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对你倒似一点印象也没有,着实奇怪——你这样的容色……对了,他还让我跟你带句话,让你在信里问候问候你姐姐姐夫的身体……”

        苏妙真不以为意:“我和他就没见过几面,那屈指可数的两次还都是在姐夫姐姐那里遇到的。对了小顾,我跟你讲,魏家这个次子长得很是斯文俊俏,但性子却极为桀骜不驯,他爹他祖父他奶奶没一个管得住他的,鞭子打断了无数根,半点用没有……起先他也瞧不起我姐姐,觉得我姐姐破了相脾气软,做不得魏家长媳,结果后来倒挺服帖的……”

        顾长清听到此处,欲言又止,但看一眼怀中的苏妙真,便半句没说,和她温存半晌,方又说了些有关河院漕院等官员的东西。

        甚么总漕清廉但脾气睚眦必报;甚么总河能力不错却很是贪财;甚么两院不和,这开河数年在乾元帝跟前时不时互参,害得手下官员们难做……苏妙真自然听得津津有味,几乎都舍不得睡觉。

        待到次早,秋雨仍是不绝。二人正用饭说话,突听前衙工书进到后宅,撑着伞在院中急声喊道:“顾大人,黄河秋汛得厉害,报说又在沛县决口,已然冲断马家桥大堤。魏同知连夜过去,顾侍郎等人也准备出发,让我跟大人带个口信。”

        顾长清脸色骤然一变,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皱眉喝问:“新河刚刚筑成,上面的马家桥大堤就断了?”

        随即脸色一青:“怎么是魏煜泞第一个收到消息?”

        苏妙真望着顾长清大步离开的背影,扒了两口碧粳粥,食不知味。

        她一时想着黄河屡屡决口溃堤,却因“保漕”而无法根治;一时盘算重开海禁与重行漕粮海运的前提条件;一时又记起漕河两院素来不睦,顾家二叔乃是河院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一时又琢磨锦衣卫同知魏煜泞乃总漕的外孙,心中乱绪万千。

        她在后宅待了一上午,待得午饭时分,顾寅传话回来,顾长清说他身为知府,要去往沛县夏镇等地探察决口灾情,最快也得后日回来。

        苏妙真急忙要给他收拾行李,顾寅却道秋汛严重,顾长清等人走得仓促,这会儿算着已经出了城。

        苏妙真听得顾长清挂念黄河事务,心提在半空,默默走到内室,开了黑漆桃枝花纹螺钿妆盒,抽出里面装订成册的书卷,泛黄的笺纸上分类记录着她前世的所学所见所闻。

        她细细读着用来对比大顺境况的明史河漕部分,过得许久,将盒子关上,耐着心等外面的消息。

        她一面在家赏着秋雨,一面把《洗冤录》的第四本列出了大概。等到好不容易放晴,就将后宅的石榴树修剪了两遍,又把葡萄架子上结出来的葡萄仔细摘下送给潘氏。

        如此到了第六天,顾长清还没回来,卫若琼却一早下了帖子,说要做生日,请她过府,一叙旧日姐妹之情。

        苏妙真心中纳闷,推了两次,帖子却仍锲而不舍地递进来,苏妙真无法,又想着在外人眼里她和卫若琼曾同在苏州,就使人去跟潘氏说了一声,携了礼物坐轿去往巡漕使院。

        然而出乎苏妙真意料的是,卫若琼一改往日作态,并没生事,诸府诰命姑娘在后花园歇山顶里吃罢,有陆续告辞的。

        苏妙真亦然要早早离开,但卫若琼把她拉住,说二人在苏州府一直都甚是融洽,没想到又相继来了济宁,实在是缘分不浅,就要让她多留片刻。

        当着众人的面,苏妙真并不好推辞,就又另坐了会儿。后晌时分,苏妙真实在不愿多留,刚往花厅外走,迎面却见陈宣从衙门里回来,见得她出来,再三相留。苏妙真见着陈宣就气短,不免跟他厮见客套一番。

        暮色时分,陈宣卫若琼夫妇方将她送至垂花门处,卫若琼转身跟府内姬妾说话,陈宣走至苏妙真跟前,和她不着边际地说了几句话。

        苏妙真听到“总河”“总漕”“顾侍郎”数词时,诧异不已,欲要多问,余光瞧见卫若琼正不住地往这边看,一脸提防,只好上轿离开。

        她闷在家中没头绪地思索,顾长清终于在酉末时分,从夏镇赶回济宁,一身泥水,风尘仆仆,苏妙真就赶忙吩咐下人将热水送进房。

        顾长清一口气将胡桃仁点茶喝了个干净,脱掉脏污官服,说此次决口毁桥破堤虽是因为秋汛严重,但多半也跟马家桥的工程里有以次充好的情况在有关,所以才会功败垂成。

        又说起眼下漕船漂没了不少,河院上下人心惶惶,唯恐乾元帝大怒问罪。

        苏妙真闻言,不免替顾家二叔和潘氏忧心。顾长清叹口气摇头,只说总漕虽是顾老太爷的门生,但因着顾家二叔在总河手下办事,屡有冲突,两家现下来往绝少,一切都说不准。

        苏妙真一面给他抱过来换洗衣裳,一面给他试了试水温,把在巡漕使院的情况说了一说,奇怪道:“卫若琼做生日,居然还请我过去,她可是很厌恶我的。我总觉得里面有点什么含义,但又想不明白,小顾,你觉得会不会跟二叔他们有关。”

        顾长清本正皱着眉,一听这话,立马神色舒展,在浴间里走来走去,双手一击掌,兴奋道:“这不是卫若琼在请你,这是总漕避开总河的耳目,借着陈宣向我和二叔示好。”

        又连连点头道:“新河出事,总漕这次肯定不会放过机会,定然要弹劾总河。若他能在折子中略过二叔,二叔就不至于被罢官问罪,甚至还可能……”他说着,就疾步要走出浴间,去见顾家二叔。

        苏妙真听得此话,自然也回过味来,亦是喜形于色。

        但抬头一见顾长清只穿着白色里衣就往房外走,立马把他拉住,硬把顾长清推回浴间按进浴桶,方又是气又是笑道:“这会儿都夜深了,叔父叔母许久没见,肯定也正好好说话呢。你就是要见也得给我等明日!”

        又斜着眼,指了指他身上的不整衣物。

        顾长清这方恍然回神,咳了几声,回去沐浴。

        苏妙真加了热水,慢慢地给他揉着肩膀,见顾长清舒服得闭目叹息,冷不丁问他道:“小顾,你觉得如果要保漕,能把黄河治好么?”

        顾长清道:“若要保漕,就必须在黄河下游建闸蓄平水位,还要修建运河,如此致使黄河频频改道,当然不能根治这上面的危害……但皇上和几位辅臣都认为,与黄河中下游过道的百姓安危相较,整个大顺的漕运畅通才是第一要紧。”

        苏妙真轻轻说道:“元朝的蒙古人一直在行海运,到了咱们大顺后,虽由太宗开始海运漕运并行,后面更因为开了会通河而彻底罢撤海运,但我听说,高总时期,也有名臣想要恢复海运呢。”

        顾长清点头道:“漕运虽相较海运安全,但有三个危害,一则运河年年淤塞,维修疏浚的费用太大,二则沿河百姓赋役负担太重,一旦有决口之事,山东河南等地的丁夫就要被征集通运,三则致使黄河频频改道,灾患常生。”

        他也不怕苏妙真听不明白,滔滔不绝道:“至于海运这边,海舟一载千石,比得上三艘河船。其次,海运虽虽有漂溺之患,但却省了纤夫拉船之力、驳浅之费和闸口挨次之守,利害也算相当。”

        等说完,方回头向苏妙真歉然一笑:“你听这些可能觉得没意思吧,真真。”

        苏妙真轻轻一笑,替他补充道:“这样还能给未来的水战海军打个底子,若是有倭寇来犯,咱们的兵丁也不至于晕船晕海……”

        也不管顾长清稍有震惊,她复又轻轻道:“若是黄河一直治不好,那漕运就越发艰难——或许就能倒逼圣上恢复海运,那等恢复海运后,再去治河,其实也是可以的吧……”

        顾长清靠在浴桶里,苦笑两声,“其实你说得对,若黄河始终泛滥难治,圣上必然要考虑海运。但黄河治不好,下游沿河数省的百姓却得流离失所……”

        便给她大致说了些秋汛水灾里的情形,道:“海运不急于一时,黄河引起的水灾却是眼下要紧的问题。又或者绕过黄河下游的这段地区,不行漕运而践海运——可以从淮安到胶州复兴海运,其他地方仍然照漕运来办。”

        最后坚定道:“但不管是否恢复海运,下游的改道水患都必须治理——否则一逢决口,山东河南的无数百姓在滔滔洪水面前,就只能坐以待毙!”

        苏妙真听得山东河南等地田庐毁坏,居民溺死的惨状,想起湖广旱灾时她自己的九死一生,不由极是恻隐。

        她沉默许久,方轻声道:“小顾,我先前听闻了一种水利上的治理办法,你过两日去问问二叔,看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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