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摇风记 > 第70章 元日迎春(六)

第70章 元日迎春(六)


“哪疼?”

        “胸口疼。”

        “胡闹。”

        温离看梅鹤卿拧眉的神情再疼都想笑,他钻进怀里像寻求安抚的幼兽,手心攥着那颗费了点心思赢来的玉松山海石,“我特意等剩一个时辰才上擂台,没想到打拳的这么厉害。”

        马车驶去医馆,温离不想去想回家,梅鹤卿在上边看得真切,温离压根瞒不住受伤的事,不拎去给大夫瞧瞧如何放心。

        “小聪明。”梅鹤卿双臂捆紧人儿,他胸腔气闷,仿佛这处也遭一拳般,“东畔多是江湖高手,此地若不是京城,你身后若不是梅家……”

        梅鹤卿见温离颤着肩笑,一时顿悟是自己太过溺爱,狠狠地朝脸颊大咬一口,留下气急败坏的齿印,“小坏蛋,你要气死夫君。”

        温离咋呼一声,漂亮的眸子都惊圆了,“疼——”

        梅鹤卿陪温离看伤,大夫要脱衣查探外伤,梅鹤卿不允,大夫只好作罢,给他写好药方后敬业询问脸上的伤,温离睹梅鹤卿一眼,说是恶鬼咬的,邪气入体治不得。

        饿鬼?大夫看一看身侧的人,我懂我懂地点点头。

        看完伤势天已经暗下,雪夜没有星辰,宫城的方向开始点燃烟火,黑幕中绽出朵朵绚丽的花,混着周遭的爆竹崩裂,是年味独有的气息。温离回府做简单的擦拭,乘隙吩咐风荷办点事,换身干净的衣衫和家里人一道用膳。

        梅家老幺回家就把擂台的事吐个干净,裴兮听着听着不由担心颦眉,还是梅鹤琅搀着裴兮,顺手敲打一记老幺的脑门,教训他别学外头说书的添油加醋,无端叫祖父和兮儿悬心。

        大伙看温离手脚安然无恙,面色如常才放松心。

        酒过饭饱,裴兮怀有身孕极易犯困便先回苑里,婢女鱼贯而入撤去残羹冷炙,端来点心和香茶,过年难得一家团聚,自是很珍惜这短暂的时光。

        “陛下赐婚,老幺和季家二小姐。”梅鹤琅呷口热茶去腻,当是才记起随口便提了。

        “欸?”梅鹤翎口里含有茶,不进不出的鼓囊着脸,侧头看着他大哥呆愣半晌,像是没听明白。

        梅鹤卿耐心地剥起瓜子说:“及冠便娶,你往后少去怀香坊,有何事沙月会处置。”

        “啊?”梅鹤翎讶然里咕咚咽下茶,惊飞的魂儿思绪一概回神,他掐把鼓地发酸的脸说:“真突然,还是季家二小姐。”

        “你不喜欢?”梅长仁瞪着老幺没出息的样,沧桑道:“做皇帝的都爱乱点鸳鸯谱。”

        梅鹤翎长腿伸直交叉,摆个舒服的姿势思忖说:“祖父这话说的对,只不过单见过两次面,谈不上喜欢。”

        容貌生得好看是真的。

        温离拿帕子捂嘴咳嗽两声,心下兜着别的事,嘴不饶人道:“既然是皇上指婚,私下多见几面无碍,兴许就热络了。”

        屋内的人都听出温离是在打趣人玩,梅鹤翎混迹百花丛不是一两年,拿他和姑娘牵扯一块也不会不好意思,他说的随意,“就我这名声在外的,人家姑娘未必乐意呢。”

        温离收起帕子,面前的案上多了杯茶水,他端来抿一口润喉,说:“这事,皇帝乐意就成。”

        他端着茶杯没放下,“只不过,当中缘由如何,不得而知。”

        皇帝为何要梅季两家联姻,说不通。

        梅家无人不知,梅长仁拒绝与京四家结亲,是明哲保身,景氏同样不想看见梅家与世家任何一方联姻,尤其是如今的局面,季家有皇太后坐镇朝堂,梅家有宁远将军手握兵权,他们两家结合要掀翻景氏易如反掌。

        一家子把目光都投去还在慢条斯理剥瓜子的梅家二郎,温离眸子左右瞄瞄,垂首无声地看着梅鹤卿忙碌的手,茶盏里装有小半盏瓜子肉。

        梅鹤卿手没停,瓜子壳剥开时有响声,温离挨得近能听清,他缓有片刻才道:“我断然不会提令陛下心生猜忌之事,此举他是有自己的思量。”

        举动反常,事有蹊跷。梅长仁以为是他家孙儿又和景氏达成了何不可告人的交易,他习惯思虑时抓老胡子,伸手一顿接而挠了头,“做臣子的,伴君如伴虎。你们各自安守本分,季家那头要是借此心怀叵测,立马收拾了。”

        “是。”梅家三兄弟齐声道。

        梅鹤卿把盛有瓜子肉的茶盏往温离面前挪,取案上备用的帕子拭手,掸了掸衣袖的壳屑,说:“一场结亲,没有不妥之处。陛下这么做,不管目的出于何,咱梅家于陛下来说还有用处,一时半会的祸不及此。”

        “给咱三弟平添一位夫人,陛下行事实难料个准。”梅鹤琅转头看那坐没坐相的小子,笑道:“是福不是祸。”

        “但愿喽。”梅鹤翎收腿盘坐,托腮叹道:“那姑娘……我撂个话啊,那姑娘要不喜欢我,咱就别娶了,这不耽误人家终身嘛,况且。”

        老幺话语一顿,梅长仁追着问:“况且什么,说啊,有这想法是好事,祖父支持。”

        梅鹤翎另一只手没闲着,摸着圆溜溜的柑橘说:“这一仗迟早要打起来,我也是要上阵杀敌的人,不愿人家姑娘昼夜替我担惊受怕的,我现今就一个念头,建功立业争大将军的位置。”

        话落,众人默言目目相觑,不约而同地笑。

        ——

        “明日我要出府一趟。”温离披着氅衣,右手执着折扇压低红梅枝。

        小梅林离廊道稍远,梅枝笼络交错,大喜灯笼的微光照不进林间的路,梅鹤卿打伞提灯,体贴的为温离遮雪明路。

        “我陪你。”他说。

        温离挽住撑伞的胳膊,笑得很幸福,“好。”

        “明日‘传座’,你身居三品,来拜贺走访的人应当挺多,你不在府中会不会不妥。”

        “一品大将军在,还有国公,没事。”

        小梅苑灯火通明,雕栏上的喜绸映得火红,看着心中便暖的颜色。

        屋里热有地龙,梅鹤卿将汤药端来,见公子在执笔写着喜帖,案上燃着三盏烛台,照着他本就好看的面庞愈发昳丽。

        公子的样貌没有女子的阴柔,亦不是男子的清秀,却令人单凭一睹,便是一步三顾步步难舍。

        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幽的眸子沉着冷韵,它生长于绯红的桃花中,无动于衷时隐约的笑意不近人情,若是眼角稍稍再俏,眼波流露出的全是惑人的勾劲儿。

        每回公子一笑,梅家二郎都禁不住要使坏。

        “先服药汤。”梅鹤卿坐到温离身旁,翻看喜帖,“宴请的客人不多,不必着急着写。”

        温离“嗯”声,又写好一张喜帖才不舍地搁笔,汤药旁放有小碗的蜜枣,他喝完撂碗吃上一颗解苦。

        梅鹤卿静静地看着他。

        “鹤卿还是忧心季尹两家联手。”温离舌尖还有些苦,唇瓣翕动呵着药味,“景氏这一招指婚的确使得好。”

        “我尝尝,苦么?”

        “嗯?”

        温离还没反应过来,偏头就遭人托着脑背撞了唇,湿热的舌尖纠缠,将苦味尽数掠夺,这一次的亲吻像是昭示的疼爱,它并不热烈,却使春潮翻涌。

        “少吃些苦。”梅鹤卿抵着温离的额头说:“我只要你爱我,陪着我,心只属于我,其他都无所谓。”

        他蹭了蹭额间,仿佛在撒娇。

        他的眼眸也很漂亮,干净深沉。

        温离侧过身拥抱,轻轻地一遍一遍抚着背,哄道:“知道了,我会的。”

        ——

        顾家小宅里,顾书哲和苏知辛费掉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闹腾一日的孩子哄入睡,捏好棉被吹灭燃烧一半的烛灯,二人捻手捻脚关紧房门,往厨房去。

        他们自己做两道下酒菜,和着苏知辛自己酿的屠苏酒端到桌上,照顾完小孩,大人总算空出时间躲到一处把盏畅饮。

        顾书哲给苏知辛倒酒,说道:“今日,多谢你放下生意陪孩子玩耍,我也想陪着的,奈何大朝会实在脱不开身,又不忍心瞧着他们独自在家,没人管顾。”

        苏知辛和顾书哲相识已久,那些客套虚礼犹自免了,露着笑说:“哪里话,我可没把自个当外人,吃你家饭都吃成一家人了,你这致谢倒叫我不好意思。”

        新春佳节,顾书哲难得高兴,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些孩子苦命,喜欢吃我做的糖葫芦,笑着多开心,我看着心里也暖,早把他们当作我弟弟妹妹。”苏知辛夹颗花生米,“公事要紧,他们还有我,放心吧。”

        顾书哲不和苏知辛见外,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入肚,厨房里只有桌上点有烛台,窗户纸的缝隙时而窜进夜风,灯芯忽明忽暗。

        “元日街市最是热闹,达官显贵出门游玩,你若是出摊今日定是赚得比平日多。”顾书哲心中实实是过意不去,“我也不是见外,见外我这会就该掏银子了。”

        苏知辛开怀笑了几声,玩笑说:“我知道你是想掏银子,你骗不得我,但你掏不出,你还得养孩子。”

        他摇首,“区区几锭碎银,怎及你当初的恩情,而且我还时常蹭着你家的饭,当是饭钱如何?”

        顾书哲执杯,看他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态度,也跟着无奈地摇摇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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