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忌日
短短的一霎那，周解看不清何忧眼底翻涌着的情绪。
也许，就算他看清了，他也不会明白何忧眸底深处压着的是什么情绪。
见何忧移开了目光，他却是愣了愣，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这两天好像也没有招惹到何忧吧？
怎么好端端的，就又不怎么搭理自己了？
何忧不搭理自己，好像是从在球场碰见六班的人的那天开始，那天他也没干什么吧？不会是因为自己喝了他的水吧？
可他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拿错的…
周解的脑子在刹那间闪过过许多的猜想，但最终都没有任何一个得到证实。
“周解！”，远处陈子轩的一声大喊把周解从思绪中来了回来。
他猛地一抬头，瞧见了正在朝自己招手的几人，喊了句“来了”，就跑向了几人。
夕阳洒落在球场上，一群少年在这种热烈而又带着点悲怆之意的阳光下尽情地挥洒着属于他们的青春。
……
翌日清晨六点整，周解床头放着的闹钟准时地响起。
周解怕闹钟的声音会吵醒何忧，所以声音调得很小，他听见声音后醒来，双眸睁开时带着几丝刚睡醒的迷茫，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迅速地把闹钟关掉。
原本因为那闹钟声而显得有些吵杂的寝室立时便是变得一片寂静，他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不过只是才一会，他的双眸便是回复了以往的一片清明。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脑子彻底清醒后就一跃而起，把被子都叠整齐后就起身去刷牙洗漱了。
周解以为自己没有吵醒何忧，但其实何忧在他闹钟响起的瞬间，就已经睁开了双眼，他睁开双眼时，眼中没有常人的丝毫迷惘。
他的眼睛，总是带着清醒的。
周解的动作很快，洗漱完后换了身衣服，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钥匙就推门离开了。
看着周解从起床到离开，动作一直是轻手轻脚的，但何忧醒来后却一语不发，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周解也以为他一直没醒。
周解出了宿舍楼后就给宋琼发了条信息：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等了没多久，宋琼就回了信息：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宿舍楼离学校大门并不远，周解走到学校门口时，一辆看起来十分低调的黑色车辆已经停在了路边。
“叩叩”，周解在副驾驶座位的车窗上敲了敲，没一会车门锁就被里面坐着的宋琼解开。
宋琼看着眼前的路边开车边问道：“向学校请假了吗？”。
不等周解说话，她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问：“吃早餐了吗？”。
“假请了，早餐没吃。”，宋琼听他说没吃，就说：“买了份早餐在后座那，你自己弯过身子拿。”。
周解依着她的话扭头从后座那拿出了一份早餐，打开后一看却是顿时怔住了，袋子里装的是一份葱油饼，葱油饼浓郁的葱香，馅料丰富，外皮酥脆内皮松软。
他以为，她不会记得。
原来，她还记着他爱吃葱油饼。
周解回过神后，没有说话，而是一口一口地啃着葱油饼，他的思绪似是有些涣散，也许是因为今天对他而言是个无比特殊的日子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香味四溢的葱油饼。
母子俩一路上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车子也一直开到了一座陵园的门口前才缓缓停下。
“你小叔应该在里头等着你了，你先进去，我停好车就进去。”，宋琼说这话时，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周解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应了句“嗯”后，就推开车门下车进去陵园了。
经过陵园的门口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挂着的匾额，那匾额上用狂草写上了“烈士陵园”四个字，字体狂放不羁，却也不难看出其中所蕴含着的悲怜之意。
只是匆匆一瞥，周解就收回了目光。
第六年了，原来，他们已经失去了他那么多年。
原本以为会难熬的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变得很快，像是习惯了一切的伤痛，学会了什么叫接纳事实。
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以为是自己渐渐淡忘了曾经的伤感，但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把曾经的回忆放在了内心深处，很难再去触动半点。
周解走进陵园后不久，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与自己一样浑身黑衣的男人。
那是周纪年，是他的小叔，也是周平的弟弟。
“来了。”，周纪年抬头瞧见了他的身影。
周解看着周纪年，脸上也是一笑，“叔，爷爷没来吗？”。
听周解这么问，周纪年脸上的笑意一凝，眉间染上了几分愁绪：“老爷子的身体不大好，我就让他今年别折腾了，等他身体好点之后再过来看看哥。”。
两人说话边走进陵园深处，陵园内静悄悄的，来拜祭先人的不过才三两人。
他们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片墓区后，就见到了一块让他们顿下脚步的墓碑。
墓碑上大大地刻了“周平烈士之墓”六字，看到了这碑上刻着的字，两人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立时都是变得百感交集起来。
周解轻叹了一下后，就蹲下了身子，从裤兜里翻出了纸巾，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因下雨而沾染上的污渍。
“爸，我们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没有人应答，四周都是一片沉迷，周纪年默默地走远了，他知道，周解想跟他爸说说话。
周解把污渍都擦去后，索性直接挨着墓碑坐下，他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再有着笑意，而是变得平静无波。
“你知道吗？我现在转去华阳了，不在一中了。我觉得华阳比一中好多了，那里的同学人都很好。”
说着说着，周解忽然一声哽咽，他有点讲不下去了，眸底也渐渐泛上水光，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墓碑跟他自己能听见。
他说：“爸，我想你了，别做什么大英雄了，回来陪我吧。”。
周解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块墓碑，心中的思绪不断翻涌着。
曾几何时，他讨厌极了这块墓碑，也恨极了它，是它把自己的爸爸埋在里面，让爸爸无法出来。可如今他明白过来了，他该讨厌，该恨的，是那些罪无可恕的毒品。
若不是那些看起来小小的，但是却能害人的毒品，他爸也不会牺牲，不会死，也不会离开他们。
“爸，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的…”，周解的语气很坚定，但他却没把话说完，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宋琼停好车后也就过来了，她手上捧着一束白菊花，看着眼前的墓碑，却是一阵无言。
周解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了周纪年，宋琼的性子一向要强，要是自己不走开的话，想必她能什么都不说。
“爷爷他是心脏不太好，对吗？”，周解想起老爷子的病情，心中不免担忧。
周纪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都老毛病了，平时让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他都不听，一门心思都放在他那些花花草草里了，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老爷子爱侍弄花草这事挺多人知道的，周解闻言也不惊讶，“爷爷也就花草这么一个爱好，就由着他吧，等国庆放假的时候我再回去看看他。”。
两人说没几句，宋琼就匆匆地朝着他们走去。
宋琼手上握着手机，说：“公司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得先赶回去了，麻烦小叔你一会送他回去。”。
周解听她这么说，他低下了头，眉眼低敛着，说：“你又要走了吗？”。
“那天在车里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今年要一块好好地来看爸吗？你为什么又要走？”
他垂着头，宋琼跟周纪年都看不清他的神色，宋琼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穿着高跟鞋的脚就要抬步离开。
周纪年知道他们母子俩之间有着心结，但是事情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处理，也不应该在这个时间。
他抬手想拍拍周解的肩膀，可周解却猛地一抬头，宋琼看清周解那双眸子的蕴含着的情绪时，忍不住一怔。
不解、愤怒、悲伤…太多太多的情绪揉杂在一起，宋琼竟然有些看不懂。
“你眼里从来就只有工作，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爸他又算什么？你看到的永远都只有公司，我呢？你有在意过我吗？”
宋琼的脚步立时一顿。
“工作比我重要，项目比我重要，公司也比我重要，你的所有时间都分给了他们，那我呢？”
“我每次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不是空空荡荡的‘家’，就是永远在工作的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宿吗？”
说完这句话时，周解眸中的情绪已经尽数沉入深处，而浮上来的，只有如寒冰般的冰冷。
“因为我受够了，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根本就不是家。”，他一字一句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此时，周解的眼底已经变得毫无波澜，他定睛看着宋琼，像是想知道她能说些什么一样。
可宋琼却一语不发，她垂下了头，抬步朝着陵园门口而去。
一阵轻柔的秋风吹起，卷起了宋琼脚边的几片落叶，没人看见，她那已然通红的眼眶。
周纪年从周解说出第一句话时，整个人便是愣住，他没想过周解竟然会说出这些话，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宋琼已经抬步离开。
他自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拍拍周解的肩膀，以示安慰。
周解现在是出乎意料地平静，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是几乎毫无波澜地说出那一番话，看着宋琼远去的背影，他心里的那一盏微弱的灯光也彻底熄灭了。
墓碑前放着的那一捧白菊花，他看起来总觉得讽刺，向周纪年打了声招呼，就打算自己先回去。
周纪年却叫住了他，说：“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怨你妈，她已经尽力地做好母亲这个角色了。”。
可周解却是头也不回地走远，周纪年所说的话，也渐渐被风所吹散。
周纪年无奈，只得跟宋琼发了条信息：嫂子，周解他自己回去了，还是让他自己好好地想想吧。
等了许久，宋琼回了一句“好”。
周纪年看着母子俩人的相处，心里暗暗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一个性子要强，什么事都不愿说出来；一个又不愿去试着走近，尝试着互相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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