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2020年1月21日
“常阿姨会没事的。”林枣阳站在一旁看着她，只能徒劳地安慰。
常乐言划弄着手机，顿生疲惫。
哪里都是。
身体上，精神上。
她望向屋外空荡荡的阳台——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楼下偶尔会传来老人们用方言讲话的声音，格外温馨。可惜，常乐言感受不到暖意。
好似有玻璃罩将她与外界隔绝，她在这个空间存在着，又疏离着。
“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怎么样了？”常乐言突然开口。
那年，冯厚粲骤然离世，留下满阳台的草木。临走前，来不及给它们找个好归处，常英颖领着她，带着一字一句写出来的注意事项，一盆一盆地，给楼上楼下曾帮助过她们的老邻居们送过去。几乎每家都分到了一两盆。
常乐言昨天拖着箱子回来，站在楼下往上望的时候，还能看见几家摆在阳台上的盆栽，她看着看着，仿若当时她们分给邻里上下的那些植物，就好好地呆在那儿。恍然中，似乎也能感觉到冯厚粲的存在一样——她的气息萦绕在楼里上下的每一个角落，走近这栋楼，就像走进了冯厚粲的怀抱。
常乐言失神地想。
“好着呢，”林枣阳给她一个笑，他昨天还看了呢。“个个‘朝气蓬勃’！”他故意逗她。
“有机会带你上去看看。”
常乐言听着他奇怪的用语，不知不觉跟着笑了。
“可以。”她回道，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她都忘了林枣阳家的是什么品种的了。
林枣阳见常乐言终于不再板着脸，一时轻松下来。
“那我能现在在这里学么？”林枣阳问。
本身是为了让常乐言能好好睡一觉才约的下午，结果为了一顿早饭把她给叫醒了。现在这个时间点，照理来说，他要准备背书写作业了——假前，辅导他艺考的老师给他布置了一大堆作业，理论的、练习的。相比于文化课而言，他现在校考的任务要紧张得多，过完年便是考试，一丝一毫也耽误不得。
常乐言点了点头：“你”她迟疑了一下。
以前，他们在冯厚粲这里学习时，进的是她的书房。
可是现在
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一见她点头，林枣阳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重的文化常识书，然后露出愉悦的表情：“谢了。”他调整调整底下的地垫，毫不介意地坐下，在她旁边开始翻看起来。
常乐言看了看林枣阳，抿了抿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地离开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十点起床，二十分钟之内洗漱完，吃早饭，然后做一张数学试卷。现在时间刚刚好。她起身从房里拿了笔袋和试卷，没有选择房间里那张更为舒适的桌椅，而是出了房间，走到林枣阳旁边，和小时候一样并肩坐在一块儿，在同一张桌面上学习。她定好计时器，落笔之前，看了林枣阳一眼，随后很快沉浸进去。
——
林枣阳原本心无旁骛地正背着书，正翻页时，一张方形薄纸突然从书页里掉了出来。
他拾起那个色彩斑斓的东西，发觉是糖果纸。他睖睁地将手里的纸片旋转着看，却硬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留的了。
霍然记起回家那天，似乎也在手机壳后放了什么。
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手机，拆掉外壳——果然。
他捻起那张糖纸，和书本里夹的这张放在一起，另取了一本资料册一样的书——上面全是手写的笔记——放进去，夹好。
林枣阳转头看向常乐言。
称她专心致志地埋首在作业里，他在一旁暗暗打量她。
从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逐渐的肆无忌惮，她始终毫无察觉。
常乐言学习的时候很专注，尤其是做试卷时，鲜少被外物打扰。
这和她入睡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林枣阳从小的时候，就很钦佩这样的常乐言，甚至说得上仰慕。
无论在怎样嘈杂吵闹的环境里，她都能做到有条有理地分析、思考、演算，并且毫不出错地落笔。有时候看完她的作业，再看看自己的——到处是小错误和修改的痕迹，很容易打击到自信心。
这样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起学习，会让他感觉到特别安心。
没错。
是安心。
离开山城后，他最最怀念的日子，就是在冯厚粲这里学习的那段时光。每天按时上下学、补课，生活规律，没有外界的喧嚣。虽然时不时会很累，但绝大多数是身体上的疲惫，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最可贵的是，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不再厌恶学业，不会看到知识便开始畏难。一连记几个单元的单词、一口气写完全科的作业这些对于平常的林枣阳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难如登天。
他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偶尔钻牛角尖、走进死胡同时也会有很多事情帮忙开解——有老人的智慧、璀璨的笑容、无数新奇有趣的故事每一天都过得滋滋有味。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并非觉得现今的生活很无趣，恰恰相反，当他走出这个生养他的地方，很多时候，他短短一天之内所见识的，都远比他在这里生活一周、一个月、乃至一年都要多。而是说，以往那种很明显能感觉到可以倚靠谁的安全感，似乎已经消失得快看不见了。
现在遇到事情，他似乎再也不会去找朋友或爸妈倾诉，放声大哭、不加掩饰甚至故意把难过和悲伤表现出来，想让周围的人注意到来安慰他，反而一定会做的是率先将情绪藏起来，再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单独呆着，做些其他的事情，慢慢地等情绪下去了，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学会了独自承担和自我消化。
林枣阳这时意识到，成长确实是悄无声息的，他在不知不觉中都变了挺多。若不是今天回忆起这么多以前的事情，他都快忘记小时候他是怎么过过来的了。
不少跟了他很久的粉丝常常会表现出心疼，偶尔在网上搜自己的时候他有看到。但其实，就跟他说的那样，他没觉得自己是早熟，更不会夸张地认为以往的那些经历算得上苦难，不过是人生路上必然会经历的一环而已。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同的路上有不同的问题一样，他不过是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他鲜少自怜自艾，相反，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幸运了——他的每一次努力都有回报，虽然很多都是拐弯抹角地给他；一直都有人喜欢，有那么几个能一直从小喜欢他到大的人，而且人还在不断增加；他有机会能被看到，恰恰好有好的条件可以站上舞台真的是数不胜数。
不断增长的见识和装不下的记忆都让他感到快乐——没有什么比成长更酷的事情了。
虽然这里不再有冯厚粲的身影，耳边不会再有楼上两个妈妈一块儿叫他们吃饭的声音，阳台里的繁花似锦、生意盎然的景象也不复存在，有些东西依旧没有变。
常乐言能坐在这里，他还能熟稔自然地走进这件屋子来学习，已经足够。
他望着常乐言想。
然后，十分钟之后的林枣阳又开始鄙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伤春悲秋、多愁善感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常乐言做完了手上的卷子。题目不难，错得不怎么多，半个小时不到便订正完。
林枣阳不知不觉也提高了效率，完成了不少任务。他本身已被她的速度惊到，突如其来的音乐声则直接让他瞠目。
“我们无所畏惧攀登峰顶”
是他们组合的歌
常乐言接收到林枣阳的惊讶，没有丝毫的难为情：“挺好听的，就拿来做电话铃声了。”她举举手机，然后按了接听。
“嗯。”
“知道了。”
总共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她便挂断了电话。
“我爸叫我上去吃饭。”她说。
林枣阳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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