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涡旋》by铃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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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靖城是一年中最为闷热的时候，空气潮湿得几乎能滴出来水，换过的衣服半天不洗就有可能发霉。
沈络在闹钟响起来之前就被热醒了，她扯了扯身上被汗水打湿的睡衣，吱呀一声推开破旧又窄小的窗户。
外面一丝风也没有，天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只摆了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和一个半旧的折叠桌，再没有别的家具。
沈络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收纳箱，找了身干净衣服，顺手换掉汗湿的床单，踩着一双裂开口子的塑料拖鞋，轻手轻脚地进了卫生间。
天气实在太热，她直接用凉水冲的澡，洗漱完顺手把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洗了，然后拿着零钱出门买菜。
早饭煮的酸菜米粉，拍了两根黄瓜，再加上一小碟泡着小米辣的酸萝卜，简单开胃。
一通忙活下来，早上刚换的衣服又汗湿了。
这会儿小叔他们都还没起床，沈络顺手拿起一把印着“富城国际”的塑料扇子，呼啦呼啦地给自己扇了会儿风，把饭摆好才去敲主卧的门。
“叔，婶儿，吃饭了。”
没人应声，沈络抬起的手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面前的木门砰的一声被甩开，砸到墙之后唧唧扭扭地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跟门框分道扬镳。
屋里大概是开了一夜的空调，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沈络有些不适应，下一秒尖利的女声便在耳畔炸开：“大早上的吵什么吵？叫魂吗？”
沈络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却还是克制住了。
她后退一步，抬眼看向满面怒容的女人，没敢跟小婶儿对视，很快便垂下眼皮，目光往下面滑了一段，恰好落在小婶儿脖子上那条金灿灿的项链上，是之前没见过的款式。
“婶儿，饭好了，我今天煮的粉，一会儿坨了不好吃。”沈络的语气小心翼翼的。
女人拧着细长的眉，闻言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坨了不好吃，那你煮粉干什么？就不能做点别的？”
沈络心想昨天早上煮的粥你不是嫌热吗，不过她没把这话说出口，要是她说了，小婶儿又会因为她的顶嘴不依不饶，不骂上半个钟停不下来。
今天是开学之前最后一次去打工，她不想迟到，只能垂着脑袋任由小婶儿数落。
罗娟对着侄女发了通脾气，心里舒坦了不少，起床气也消散了大半。
她回屋拍了一巴掌睡得跟猪一样的丈夫，不满地说：“就知道睡！起来给你儿子穿衣服！”
沈业成迷迷瞪瞪睁开眼，见媳妇儿脸色不好，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去哄儿子起床。
门口的沈络缓缓吐了口气，转身去厨房洗把脸，拍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
等小叔他们洗漱完，沈络才敢把客厅的风扇打开。
风扇正对着那一家三口吹，她在旁边只能蹭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风气儿。
刚拿起筷子要吃饭，罗娟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挑剔和抱怨：“天天做的都是些什么，一点油水都没有，去给你弟煎两个鸡蛋。”
沈络看了眼碗里已经有些坨了的粉，认命地站起来去厨房开火给堂弟煎荷包蛋。
不是她不想做荤菜，可小婶儿只给她那么点买菜的钱，她上哪去弄荤腥。
反正她中午和下午又不回家吃饭，她们想吃什么荤菜自己做不就成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堂弟开了电视在看动画片，小婶儿回屋睡回笼觉去了，小叔瘫在沙发上拿手机斗地主，没有一个人去收拾碗筷。
沈络在心里叹了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碗筷全部洗干净之后，她又顺手把厨房和卫生间的垃圾带了出去。
她打工的奶茶店在市中心的步行街，离这边挺远的，路上要花一个多小时。
这会儿还没到早高峰，公交车上还有座位，沈络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塞上耳机开始听英语听力。
到店里的时候才七点多，店长和几个同事已经到了，正在各自忙碌着，沈络利索地换上工作服过去帮忙。
店门刚开就来了客人，是一群年轻男性。
个个顶着五颜六色的发型，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有的嘴里还叼着烟。
多半是刚从附近的网吧通宵完出来，顺便拐到这里买点饮料。
沈络心里有些警惕，脸上却带着标准的营业微笑，站在收银台后面说：“欢迎光临，请问想喝点什么？”
最前面的黄毛本来正在玩手机，听到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
待看清楚她的长相，他眼神瞬间变了，直勾勾地盯着沈络的脸，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往收银台一靠，自以为很帅气地歪嘴笑了一下，流里流气地对着沈络吹了声口哨，“小美女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沈络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她抿了抿唇，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拿出价目表给他推荐了几款热卖的饮品。
黄毛一直黏糊糊地盯着她，那目光就像阴冷的蛇在对着猎物吐信子。
直到沈络把热卖的饮品全部介绍了一遍，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问：“小美女最喜欢喝的是什么？”
沈络笑得越来越僵硬，强行提了提嘴角，随口应付道：“杨枝甘露。”
没等对方应声，她又放软了语气说：“我们店里的杨枝甘露很好喝的，您要试试吗？”
她不喜欢这个人看她的目光，但是不能因此影响了店里的生意。
“那就两杯杨枝甘露。”黄毛终于点了单。
沈络刚要松口气，黄毛忽然抵着收银台，上半身越过台面凑到她面前，言语中带着十足的势在必得：“妹妹加个微信吧，另外一杯算哥请你喝的。”
刺鼻的烟味儿混杂着一股不太明显的汗臭的酸从他身上飘散过来，沈络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生硬：“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微信的。”
“没有微信？”黄毛回头看向他那帮朋友，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这年头还有人没微信，兄弟们信吗？”
其他人当即一片哄笑，另一个瘦猴一样的男的吊儿郎当地帮腔道：“加个微信而已，妹妹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
紧接着又有人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妹妹放心，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交个朋友嘛。”
沈络被这群咄咄逼人的成年男性包围，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声音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对不起，我还在上学，真的没有微信。”
黄毛不依不饶地说：“那留个电话总行了吧？别说你连电话号码都没有，老子没那么好糊弄。”
沈络听出他语气里的威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避免惹上麻烦，只能干巴巴地冲这群不速之客假笑。
她正左右为难，店长王琳忽然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络络你先去后面忙吧。”
沈络如蒙大赦，快步离开了收银台。
隔着一道门帘，她能听到那些人胡搅蛮缠的声音。
黄毛非要让她出去，不然就不买单。
“那你们可以离开了，别影响我做生意。”王琳的语气很不客气。
那群人立马炸开了锅，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
“你们这破店开门做生意还挑客人啊？ktv公主都没这么大脸。”
“看不起人还是咋地？你要这样，老子还偏就不走了，让别的顾客都看看，你们店是怎么把客人往外撵的。”
“不就要个联系方式吗？又不是要睡她，你这么护着干什么？难不成那是你闺女啊？”
沈络听得憋了一肚子的气，正要不管不顾地出去跟他们吵架，却听王琳说：“店里有监控，你们再闹事我可就报警了啊。”
大概是王琳的态度足够强硬，那几个人的气焰终于没那么嚣张了，又说了几句污言秽语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沈络立马跑出去问：“琳姐，你没事吧？”
王琳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下次再碰上这种人你直接叫我就行了，不用给他们好脸。”
沈络松了口气，也跟着扬起了笑脸：“谢谢琳姐。”
“客气什么。”王琳说着，瞥见沈络嘴角的梨涡，忍不住伸手掐了把小姑娘略带婴儿肥的脸颊。
光滑柔软的手感让她心里格外满足，即便还没生过孩子，也有些母爱泛滥。
乖巧懂事又特别漂亮的小姑娘谁看着不喜欢呢。
王琳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自己，对上沈络愕然的目光，她才讪讪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说：“好了，络络你去忙吧。”
沈络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转身忙碌起来。
王琳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起刚刚那些人说的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要是能有个沈络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沈络要真是她闺女，她不得把人当小公主一样宠着，哪舍得让沈络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
当初这孩子过来问招不招暑假工的时候，她本来没打算要，因为一看就没成年。
可是沈络家里情况太特殊，她最后还是没忍心拒绝。
店里就这丫头年龄最小，干活却很麻利，长得又格外漂亮，皮肤白生生的，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笑起来还有梨涡，特别招人喜欢，看她一眼心情都能变好，平日里同事都把她当妹妹照顾，王琳也不例外。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长得好看就是容易讨人喜欢，自从把沈络安排去收银，店里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不少。
之前她没留意，不知道像刚刚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发生过不止一次，沈络也没跟她说过，要不是今天被她碰上了，她都没往这方面想。
是她考虑得不够周全。
王琳这么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络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
因为明天就要开学了，以后可能没有时间再过来，王琳给她结算了工钱，还额外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又叮嘱她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些。
沈络道完谢跟她告别，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忍不住问：“琳姐，以后我放假了还能再过来吗？”
王琳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你回来。”
沈络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白天下了场雨，这会儿终于不像早上那么闷热了。
偶尔会有一阵夜风吹过，清清爽爽的感觉很是惬意。
沈络心情好，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下了公交还要走二十多分钟才能到家，这一片是老城区，离得不远便是城乡结合部，人员混杂，不像市区到处都是摄像头，巷子里的路灯坏了都没人修。
从大街拐进巷子之后，沈络戴上帽子和口罩，又摘掉一只耳机，把书包换到前面背着，小心地避开路上的水坑，快步往家赶。
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沈络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脚步越来越快。
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救命唔……”
微弱的女声从漆黑的巷子里传出来，紧接着便是男性刻意压低的声音：“闭嘴！不然老子弄死你。”
沈络浑身一僵，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扇了耳光，另一道男声威胁说：“你他妈老实点！”
“唔……”
女孩大概是被堵住了嘴，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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