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小操跟沃尔特道了再见，闪身回了病房。

        他盘腿坐回一骑边上的椅子里迫不及待地打开餐盒。餐盒里是分量十足的寿司套餐，吃起来方便又美味，正适合在病房里吃，也不会留下什么味儿。他其实可以去休息区吃完再回来，只是他舍不得离开这儿。

        小操风卷残云地解决了午饭，又趴回床边百无聊赖地盯着一骑看。一骑的头发比小操刚见他时长了不少，挡住了耳朵。小操忽然伸长脖子，几乎趴在了一骑身上。他发现这个角度的一骑很像妙尼尔，只是即便闭着眼，一骑的表情也暖暖的，不像那人那么冰冷。小操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把搭在挡他眼睛上的头发拨到一边。然而一股凉意袭上他心头，小操激灵一下缩回了手，眼珠一转就对上了总士灰紫色的眼睛。

        总士双目清明，半点儿不像躺了好几天的人。他眨了下眼，凉凉的目光扫过小操刚刚伸出来的那只手，即便躺着也不影响他散发慑人气势。小操被吓得一个哆嗦，嗖地把拨头发的手背到了身后，恨不得自己从来没长过这只手。

        小操的反应让总士顿了下，能冻结空气的气场蓦地消散，“抱歉，吓到你了。”总士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还不太适应。”

        他操控着精神触须在周围转了一圈，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医疗中心里所有人的情绪和想法。总士与一骑结合的程度大约从60提升到了百分之70，他的向导能力也因为与黑暗哨兵进行了精神结合而大大提高，精神创伤都不药而愈。但精神结合与完全结合间依然隔着天堑，它本质上只是临时通感的延伸，总士和一骑依然无法完全共享精神图景。

        总士边整理思绪边朝小操招手，把他叫到身边。小操观察着总士的脸色，刚才比北极海水更可怕的刺骨寒凉似乎还停留在他皮肤上，他哆嗦了一下，有点儿忐忑地蹭了过去。

        “辛苦小操了。”总士朝他露出了个笑。

        小操在那个笑里找到了熟悉的影子，他放下心来，腰也跟着软了，赖唧唧地靠进了总士怀里，“总士睡了好久啊，一骑也是。”

        “以后不会了。”总士学着一骑的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帮我拿衣服来，还有一骑的。乙姬他们要来了。”

        小操不知道总士是怎么知道乙姬要来的，但还是依言乖乖拿来了衣服。衣服之类的必需品小操早有准备，搬到这个病房后，他慢慢从家里拿来了不少东西，这些照顾人的小事都是小操从一骑身上学来的。

        总士刚把自己收拾利索，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乙姬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来小声道，“总士？”

        总士坐在床边，五指成梳正抚弄着一骑的头发。一骑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睁了眼，只是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乙姬的视线和总士对了个正着，总士展颜一笑，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神色，他起身道：“诸位请进。”

        乙姬后面，公藏、史彦、远见医生、小楯保等人鱼贯进了屋。本就不大的病房顿时显得逼仄了起来。总士朝众人颔首致意，身边的一骑不顾他的阻止，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垂着眼也朝众人点了下头。总士无奈地升起床头，又示意了小操一下，两人一人一边往他背后两侧塞了两个枕头，帮他坐稳。

        公藏开门见山，“新国联逼我们参加北极决战，消灭北极星核。跟送信的人一起来的有几架装载了核弹的轰炸机。他们态度很明确，现在岛外还有一个核潜艇战斗群。我们尽力拖延了，但今天午夜前他们就要答复。我们初步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公藏说着将计划书递给总士，“除了sein和nicht，其余几架法芙娜不具备远途作战能力。而且有几台法芙娜尚未修好，岛上也需要防守。”

        总士听到新国联的核威胁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数，他快速翻了遍文件点头道：“可以。”然后转向小楯保，“使用carrythruster巡航搬运推进装置的话，回程是打算用nicht的空间跳跃能力吧？sein具备和nicht一同转移的能力吗？”

        小楯保点头，“应该具备。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测试，sein和nicht之间有很强的共鸣，二者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二位一体，因此能与nicht一起进行空间跳跃。当然风险还是有的，没有上机实验没人敢打包票。”

        “如果nicht不在了sein能独自返航吗？”

        “能，我们临时加装了飞行翼。但如果靠这个回岛时间会很长，同化是个大问题。”小楯保说着看向远见医生。

        远见医生接道：“妙尼尔带来的资料给让我们有了突破，新研制出的抗同化药虽然刚通过第一轮测试，也会给你们带上。虽然同化难以避免，但应该能大幅抑制。不过这并不是万灵药，之前工程部加在sein上的限制器被解除了，如果过度使用能力……”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总士一颔首，转向皆城司令，“我们没有问题了。”

        远见医生的眼睛从进屋起就几乎没有离开低着头安静听他们讲话的一骑。她忽然上前几步，伸手在一骑眼前挥了一下。

        一骑慢了半拍才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没有焦距：“抱歉，远见医生，我还没适应。怎么了？”

        众人几乎都倒吸了口凉气，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小操更是一下蹿上了床，掰过一骑的脑袋仔细看他的眼睛。

        一骑被他吓了一跳，本就不稳的身子险些歪道。总士一把扶住一骑，顺手拎着小操的领子把他往后拽了拽，回身拿过床头的纸巾盒放在了小操身前，让他自己擦眼泪。

        公藏蹙了下眉，第一个开口道：“影响任务吗？”

        “不影响。”一骑抬臂准确地抓住了总士的手，表示自己没事，“有光感，哨兵本来也不只靠视觉活动。而且我能通过总士的眼睛看见东西……就是视角有些奇怪，有点儿晕，还断断续续的。”

        总士听他说着，反手握住了一骑的手，将他泛着凉意的指尖包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一骑睁得大大的、显得有些飘忽的双眼立刻放松下来，眼珠也不再来回扫视，安然垂下了眼睑。

        乙姬也笑着安慰众人，“这次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公藏应了一声，接道：“没有问题的话两天后出发。好好休息吧。”

        众人像来时一样很有效率地鱼贯离开，远见医生走前还说一会儿会来给一骑做检查。只有史彦留在了病房里，没跟众人一起离开。

        一骑察觉到史彦走了过来，抬头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笑道：“爸爸。我回来了。”

        史彦狠狠咬着牙根，几乎说不出话来，“……回来了就好。”他压着喉头的颤抖，勉强道：“需要什么吗？我给你带过来。或者……”他清了清嗓子，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一骑唇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了，“谢谢，爸爸。不用了，不缺什么。不用担心。”他拉着总士的手轻轻晃了晃，“而且还有时间，我会跟总士带小操回去吃饭的。”

        “嗯，我做。等你回来。”史彦也跟着笑起来，笑容勉强。

        一骑闻言不客气地笑出了声，“爸爸上次做饭……”还是结婚前的事了吧？他顾着爸爸的面子，没有把话说完，“不用，总士会做的。而且小操也会。”一骑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操的脑袋，动作干净利索，看不出任何不便，“我也能帮忙。”

        “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总士定定直视着史彦道。

        史彦点了下头，沉默了半晌，然后郑重地对他微鞠一躬，“……拜托了。”

        总士一愣，随即握紧了一骑的手，更加郑重地回了一礼，“请您放心。”

        远见医生再次回到一骑和总士的病房门口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了。刚才医疗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带总士和一骑做完了检查，她在办公室里已经和满目皆红的检查结果面面相觑了很久，却组织不出告知他们结果的话。

        一骑和总士不久前的体检结果还一片大好，而今却是这个样子。他们刚回来时乙姬对她话中有话的解释还历历在目，远见医生对此早有预感。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抬不起来去推那扇轻飘飘的门，她不敢面对里面的两个人。

        她忝为医疗中心的领头人，号称是妙手回春的学界之星，却没真正帮上这两个人什么。她是人工子宫技术的奠基人，将人类曾经的幻想变为现实，数不胜数的生命借她的手来到这个世界上……但也是她把festum甚至星核的因子插入他们的基因里，让他们承受了这些苦难。她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却抓不回逃入人间的恶魔。即便她熬干了心血，也依然留不住这两个人。无能为力四个字把她按在地上摩擦，让她抬不起头，也鼓不起直面他们的勇气。

        正在此时，门把手转了半圈，一骑拉开了门，对她笑道：“远见医生，请进。”

        远见医生朝他回了个笑，又猛然想起一骑的眼睛，磕巴着说了声：“谢谢。”跟着他进了屋。

        屋里显然被收拾过了，床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包，一骑也换好了常服。远见医生进门时正看到总士把衣服收进包里，拉上了拉链。

        “远见医生。”总士也跟她打了招呼，是一贯的一本正经。盘腿坐在床上的小操被总士的眼神驱赶着，跳下床站直身子，朝她欠了欠身。

        远见医生朝他笑了下，表情僵硬得她自己都不敢想。她握紧手里的检查报告，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骑借着与总士时有时无的视觉通感，勉强看清了尴尬的局面，他用脚轻踢了总士一下，让他赶快想想办法。总士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纵观人类历史，无药可医是常态，药到病除才是幻觉，是无知和不理智的产物。”

        一骑又崩溃又想笑，心想不器用的总士半天能憋出来这么一句也是难为他了。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多少就是了……

        “远见医生不必放在心上。”一骑接过话头，“没有您就没有我们，我们很感激。谢谢您一直照顾我们。”

        一瞬间，千鹤表情支离破碎，有种想嚎啕出声的冲动。

        可没有我你们也不用上战场，更不用去送死，在最好的年纪戛然而止——她把这句话死死地压在舌底，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出去。她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再把负面情绪塞给他们。

        “……这是我们选的路。您不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总士看着远见医生，灰紫色的眼睛里没有责难、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每代人都是踩着前人的肩膀往上爬，”他扫过远见医生手里的检查报告，“如果能给下一代人留下火种，我们也不算白来。”他说着把小包放在了小操面前，自己拎起了大包。

        “抱歉……”总士顿了下，措了措词，“……我们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刚才也和工作人员确认过了，今天没有别的检查了。一骑想回家……”站在他身边的一骑一脸抱歉，挠了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要接过总士手里的包。总士躲了一下，没躲过去，被一骑拽住提手坚定地拿了过去。小操也跟着裹乱，拎着小包挤到了两个人中间，生生把总士往外挤了半步。

        总士无奈，不再理他俩。看向远见医生的紫灰色眼里含着化不开的温柔。“我也是，”他嘴角挂笑，“我们都想回家。需要配合的时候我们随叫随到。”

        远见医生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唇终于不那么僵硬了，被她艰难地提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她点了点头，“谢谢。”

        她目送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拿手上的检验报告垂了下来，露出了一角。

        皆城总士：

        精神体与nicht的精神网融合，高度特化，无法恢复。

        精神力超出可测最大值，急性腺体衰竭。

        真壁一骑：

        同化症末期。继发性一级盲。

        腺体功能不足30。

        最后的帷幕已拉开，他们肩并着肩，迈向了永恒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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