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日照金山
那天晚上，坐在马车里，齐棠睡了个久违的好觉。
即使她天未亮就被巫蝥叫醒，即使起来时腰酸背痛，她也还是感觉无比畅快，仿佛困在沙漠的人儿，得到甘露。
“起来起来，别睡了。”巫蝥兴致勃勃地将落枕的齐棠拽出马车。
齐棠揉着脖子一脸幽怨探出头来，篝火早已熄灭，她看着马车外的一片黢黑，身体不自觉颤抖了两下。
旁边的树丛和草垛里，时不时传出蝉鸣和簌簌声，似乎有小动物在里面窥视着她。
她连忙又把头缩了回去，那环境，让她感觉自己如同羔羊，外面候着双眼放光的野狼，它们正在守株待兔，期待她自己送上门去。
巫蝥一副就你矫情的模样，不情不愿的掏出一炬火把，将齐棠骗下马车后，他立刻转身把火把熄灭了，露出得意的笑容后跑走了。
齐棠火冒三丈，奈何她夜盲，月亮也没了踪影，天实在太黑，她没法找巫蝥算账，只能先摸瞎回去，找洗漱的东西。
“别回去，再等等！”躲在一旁的巫蝥急急跑了回来拉住齐棠衣袖：“你再等一下嘛。”
虽然齐棠此刻看不清巫蝥表情，可她却能从对方语气中听到委屈，她一脸无奈道：“作甚啊？”
“你等等就知道了，有惊喜。”
面对这幼稚的人，齐棠还能说什么，她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一般：“我洗漱会耽误这惊喜吗？”
巫蝥稍有迟疑，最终还是松开手，不放心嘱咐道：“快点！”
他不停催促着齐棠，当齐棠收拾完，不耐烦地掀开帘子时，天微微亮了，太阳已从东边露出了一个小角。
齐棠恍然大悟，原来巫蝥是想让她看日出，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座山视角更为开拓的地方，她跳下马车，呆呆望向天边渐渐完整的太阳。
今日第一缕晨光撒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冰凉的身子竟有了丝暖意，而且是令她毫不排斥的暖意。
玹锡从角落冒出，手紧握着，屁颠屁颠跑到齐棠面前才将手掌摊开，露出一小朵洁白的茉莉花。
茉莉花上面还沾染着几滴露水，完美衬托出这朵茉莉的娇嫩。
“它好香，送你。”玹锡小心翼翼将手递到了齐棠面前。
齐棠一怔，这算是她第一次收到的花，心中不免有几分悸动，随后笑盈盈接过茉莉，将这朵小花插在头上簪子的间隙上。
阳光照着她眉开眼笑的脸庞，久久不肯离去，为她的笑容渡上一束金光，一切自然得像是天雕地塑的杰作。
玹锡双眸失神，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直勾勾盯着齐棠，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人比花娇。”
齐棠不以为然，当这是小孩子的夸赞，伸了个懒腰和玹锡错开：“小嘴抹蜜啦？”
“不是，我是……”真心的。
“嘘，玹锡你瞧！”齐棠连忙打断玹锡，指着远处的山川，她眼里满是惊艳。
远处云山被太阳的光芒照耀，云与山相互接连，远远眺望绥河，它如同仙河般波光粼粼，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微风徐徐拂过众人发梢，此刻让齐棠感觉自己像是无意闯入仙境的凡人。
日照金山，万物苏醒，山川河流，蓝天白云，此刻美景似洗礼也似重生。
齐棠并不遗憾这里没有相机记录这一刻，因为这一刻的景色比她网上书中见到的都要美，相机是无法还原的，也是滤镜调成的美色无法比拟的。
旅途中真正的体验，是文字无法准确传达的，真正的认识世界，应该通过自己的眼睛和心，每个人眼睛和心都不一样，看到的美景也会略有不同。
云肉眼可见地在移动，变幻莫测，让齐棠不禁感叹，人就应该像这云，应该是多元的，不拘泥于任何形式，活成自己。
亲眼所见的人间绝色，让她心中更加坚定、更加向往成为一个走遍天下的游侠。
巫蝥双手抱在胸前，一脸骄傲道：“看来你发现惊喜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忽然带上了丝落寞：“以前修炼的时候太苦了，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后，想放弃时就来看看，虽说不是每次都能看到日照金山，但总能被治愈。”
齐棠忽然鼻子一酸，她哪能不清楚被巫蝥轻描淡写的那句太苦了有多苦，上辈子父母还没离婚时，她总认为她优秀了，那个家就不会散，所以经常拼命地在学习。
经常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背英语单词，努力跟上那些家境好、早已抢跑了的同学，导致她年纪轻轻就近视，带上了眼镜。
但她逐渐就明白了，努力或天赋都不是成为翘楚的铺路砖，努力和天赋才是，而她属于那种普通的，不好也不坏，小透明一个。
后来渐渐的，齐棠就放弃了，凡事量力而为，她做到了事在人为，也学会了量力而行。
在此刻，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巫蝥的心酸，即使她没有参与他的过去，她也能明白他这些年的难熬。
但如今，世人轻飘飘一句天赋异禀、邪门歪道，就抹去了他所有的艰辛。
蛊从来没有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的是某些人那颗做贼心虚的黑心。
想明白后齐棠也没什么好再犹豫，一手跳起搂下巫蝥，一手搂着满脸纠结的玹锡，大大咧咧喊道：“走，拜访咱祖师爷。”
当齐棠站在和对岸，眺望着对面悬崖峭壁上孤零零的小屋，她终于明白陵游口中的一户人家到底是为何只有一户了。
她曾经天真的想过，巫蝥的师傅怎么会没有钱付陵游医药费，如今她只想问，在这山区，大名鼎鼎的胧筠阁老怎会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那座孤零零的“小房子”特别像小鸟的巢穴上搭了个棚子，它筑在离河面上方不远处，依附峭壁而建。
齐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望着巫蝥，语重心长地说：“哥啊，咱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啊！“
巫蝥满头黑线，叹了口气解释道：“师父他老人家是苦行僧，信奉着他吃多点苦，别人就活得容易些。”
齐棠顿时语塞，她不能理解这种思想，却还是由衷的佩服。
“那我怎么过去？”峭壁上的小房子看得她担惊受怕，怕绥河水位线上升淹了小屋，也怕小屋啪叽一下掉到河水中。
巫蝥没有说话，一手抱起一个娃娃，轻轻一跃就到了小屋子下。
用枯草扎成的简陋小床上，蜷缩着一位看起来七老八十的老人，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却面带红光，脚底的厚茧足以比拟鞋底。
齐棠惊得说不出话，因为眼前这位的身体，不是普通的瘦骨嶙峋，而是一种将死之人的瘦，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
她木讷地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祖……爷爷好，我是司韵棠。”
老头早已睁开眼睛，他笑逐颜开缓缓起身，伸出了手想要摸摸齐棠的头，却被齐棠下意识地躲过了。
他垂下眼眸掩盖住内心的失落，悻悻地收回手，却依旧很开心道：“巫蝥小子眼光不错，小伙和姑娘都很水灵，一看就是好料子。”
这下搞得齐棠有些自责，连忙伸手握了握胧筠阁老的手，整个过程快而小心翼翼，因为那手掌实在太过轻薄，像玉雕刻而出的易碎品，让她不敢胡来。
“过奖了，过奖了。”玹锡在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尽显憨厚老实。
巫蝥挤开两人：“师父您可不能有了徒孙忘了徒儿，看徒儿给您带什么来了。”说完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袋吃食。
齐棠见胧筠阁老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叫花鸡时，连忙用手悄悄撞了撞巫蝥，眼底满是惊恐，全脸写着这样不好吧。
胧筠阁老哪不知道小姑娘心中的困惑，笑呵呵道：“时代在变迁，世人对佛误会也随着加深，僧人不食荤原为追求本味，荤指的是葱姜蒜等，腥为万物因果中一轮，自然是无需忌讳，苦行僧更是无顾忌，七家乞食，乞到什么吃什么。”听他说完，齐棠不由更加佩服他。
齐棠扪心自问，若让她受苦换众生离苦得乐，她肯定做不到，牺牲和受苦在她看来还是两个概念，是她成为英雄或狗熊的分界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没有冲突的情况下，尊敬是应该的，所以当她看向不急不躁撕着鸡肉，慢慢咀嚼的胧筠阁老时，选择闭上嘴巴，直到阁老吃完时，她才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施主为何？”阁老歪着头似有一丝不解。
齐棠忽然被这一问，愣了神，她原以为阁老对她拜访的目的一清二楚，久久才说出：“前几月我因私心，害您受苦，抱歉。”
胧筠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朝齐棠鞠了一躬：“是老衲需像施主您道谢，老衲修苦行道，自是看不出因果，而施主让老衲看到了果，更是能让老衲坚守本道。”
齐棠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还了一躬：“爷爷谬赞。”
“施主的簪子该物归原主了。”胧筠阁老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齐棠上次随手拔下交给陵游的簪子：“僧人不收财物，此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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