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式微
大殷一百二十七年春，殷帝病笃，一道御旨奉大神官监国，太子旁听修习，群臣辅佐，不得轻慢。彼时阴阳寮势力虬结，如日中天，皇权日渐式微。
同年初夏，以定国侯为首的四名朝廷命官及十余名六部官员，因涉嫌谋逆大罪，被褫夺官职品级，下贬刑部大牢，以儆效尤。
有意思的是，圣旨还是落了玉玺的殷帝亲笔，那几个质疑大神官的朝中清官也被一道降级罚俸禁了足。
效忠帝王的几员老将被一个个连根拔除，朝中除却太子还尚有残余势力，只怕大神官指鹿为马也无人敢驳。一时间可谓人人自危，生怕引火上身。至此，以大神官为首的阴阳寮独揽朝政大权，皇权被彻底架空。
只不过这一切，远在洛阳的上官离无从得知。
洛阳，乃是大殷贸易往来最为频繁的城市之一，这里地处洛水之阳，乃是一极佳的风水宝地。
所谓贸易频繁之地，这里的宝物珍品、茶酒珍馐、酒楼店铺可谓是层出不穷，可以说在洛阳，即便是微末如草芥般的农民百姓，家中都能有个七八亩田地，吃穿不愁。
只不过半载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严重鬼患。
上官离自出金陵，便被以“驱邪除祟”的名义发配到洛阳来，起初还只是暂居邸店，奉命捉鬼，捉鬼的日子久了，降服的鬼祟多了，便暂且租了个院子住下了。
没想到一待就是悠悠半载之余。
上官离把包袱带子系好，人往椅子上一摊，抱怨道：“好热，好累……”
晏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大包小包，语焉嫌弃：“你怎么收拾出这么多东西？”
“喂，好歹也在这儿待了大半年，有点东西不正常吗？”上官离拍拍衣服站起来，指着身后偌大的庭院，“还有一堆养的恶鬼带不走呢。”
“唉……”晏娘子也在一旁收拾着衣物细软，摇摇头道，“我看这洛阳啊，比金陵好多了。若非你非要回去，我肯定这辈子就待这儿了。”
上官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打诨道：“这不是家在金陵嘛，言既明都替我看了半年店了，鬼患也除得七七八八，我怎么好意思不回去。”
“是啊，人家都替你看了半年店了。”晏娘子不甚开心地把衣服捶在包袱里，瞧了她一眼，“那你这家洛阳的分店呢？叫谁帮你看？”
没错，上官离在洛阳成功开拓了百鬼集分店，门前牌匾书“洛阳百鬼集”，连装修布置都像极了金陵那一间店。
洛阳分店生意也是意料之中的火爆，上官离甚至开辟了新玩法，一是设了个“集齐百鬼勇者勋章”，只要来玩的次数够多，集齐了百鬼集里所有的鬼煞，就能得到一枚具有驱邪避邪保平安功效的勇者勋章，极大的满足了收集癖玩家的心理。
二是改制设了个驱鬼令，只需花上十个铜板，就能在鬼屋中让邪祟们无法近身。
这两道改动一经推出，慕名而来的人就更多了，尤其是洛阳城往来不绝的客商，甚至还有外邦商人，接踵而至的顾客让上官离结结实实地赚了一大笔。
上官离认真分析过原因，也大概摸清了一些门道。虽说鬼屋新奇，但多得是胆小怕鬼又想追寻刺激的客人，这驱鬼令恰巧满足了这类客人的需求。
比如，戚行野这种人就……
上官离手上的动作微微僵了一下。
戚行野……那位尊贵傲人的世子殿下，悠悠半载，时光如梭，她都险些要忘记他的模样，然而最近却是频频想起。
主要是最近洛阳城内有不少关于京城的风言风语，有传大神官掌权的，有传太子监国的，有传朝臣逼宫谋反的，甚至还有人说殷帝驾崩的……朝廷内部的纷争素来隐秘保守，不为黎庶所道，但不论什么流言蜚语终归是有个源头的，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此次回京，主要是受了裴宿的飞鸽传书。难为这大神官还肯记得她……如若不是受制于人，她又何尝不想远离朝堂纷争，留在洛阳。
也不知如今金陵是个什么境况，也不知……
脑海里一张亦熟亦生的脸倏尔掠过。
上官离紧了紧拳头，眸光黯淡下来。
“哎呦，这什么情况？”恰逢此时，门外忽然踏进来个熟客，他一袭细织的绫罗长袍，绕开地上的几个大包裹，迟疑着把银子放在柜台上：“今儿还做生意不？”
“做！当然做！”上官离连忙上前把包袱拢巴拢巴挪到墙角去，“您今天怎么有空来？”
“休沐了呗。”那熟客哈哈一笑，挥挥手把几个朋友叫进来，转而看着地上的行李，问道：“掌柜您这是……”
上官离把几个人的银钱拢进手心，状似无意道：“要走咯。”
“什么？您要走了？”熟客两肘往桌上一称，一脸震惊，“那你这店也要关吗？别介啊，我还没集齐你屋里的大鬼小鬼呢！我的收集成就怎么办？我的勇者勋章怎么办？”
“店不关啊，就是换一波人。”上官离笑道，“驱鬼令要不要？”
“要，要。”那客人从兜里又掏出个碎银子丢给她，问道：“新掌柜也是阴阳师吗？”
上官离点点头，惋惜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走了以后，百鬼集里的鬼煞便不上新了哦。您拿到百鬼阴阳录和勇者勋章后，就不用来花冤枉钱了，哈哈哈哈哈哈。”
“唉……”客人有些心酸地翻了翻柜台上的百鬼阴阳录，有些难过，“你这是要搬去哪里啊？”
上官离记录的手顿了一下，微微抬起眼：“金陵。”
“金陵？！”
“怎么了？”上官离把免责声明推到他跟前，点了点右下角，“在这盖个手印儿。”
客人喉结滚动一下，依言在纸上按了个大拇指，小声道：“不是我说，如今的金陵可不太平！您何苦非得赶在着风口浪尖上去金陵呢？”
上官离把几个驱鬼令推过去：“我知道。但事出有因。”
那客人无暇去接，凑近道：“您知道？您知道大神官掌权？定国侯被贬？”
听闻“定国侯被贬”五个字，上官离的瞳孔骤然一缩。
眼前的客人身着绫罗，衣衫的颜色鲜艳，又拜了个休沐日，很明显是个地方官，或许说的真是什么内幕。
上官离顿了一下，按住驱鬼令，试探道：“您也知道？”
“这事儿，也就只能瞒瞒平民百姓，这回啊，许是连百姓都快蒙不住了。”客人摇摇头，透露道，“我听说，圣上拟旨，命那劳什子大神官监国，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阴阳师……”
客人看了她一眼，许是意识到了话里不妥，连忙收束道：“总之，这人一上位就用手段把定国侯爷逼进了刑部大牢，还控制了太子殿下，听闻如今的帝都，嗬，一片混乱。我劝您非必要，还是别去了。”
客人拿过桌上的驱鬼令，随着几个朋友熟门熟路地进了鬼屋。
上官离圆瞪着眼，嘴唇颤抖了一下，心中一片兵荒马乱。
裴宿，掌权。
定国侯，入……狱？
定国侯入狱？！
她猛然回神，看着缓缓关上的鬼屋门，恍惚中倏然想起她最后一次见裴宿时，他一脸自若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到如今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竟真的在短短半载间，颠覆了整个大殷王朝。
裴宿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吗？！控制太子，架空皇权，甚至逼得一品大员定国侯锒铛入狱，生死难卜。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戚行野……
上官离的心忽然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慌乱，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屋后。
晏娘子眼见地瞧见了她的动作，连忙唤道：“阿离，你怎么了？那么慌张做什么？”
上官离抱着她积攒已久的驱邪宝贝，三下五除二的统统打包，抬首道：“晏娘子，我们今晚就走。”
晏娘子闻言，东西也不收拾了，莫名其妙地转道上官离跟前，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满头雾水：“怎么忽然这么急？我还没雇车呢……”
“那就现在去雇！”上官离猛然回首，表情有些生硬，“定国侯出事了。”
晏娘子愣了一下：“出事就出事呗，你……”
上官离满脸不解：“你不着急吗？”
？
晏娘子皱了皱眉，比她更不解：“一品侯爷出了事，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何干？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我还以为你亲爹出事了。”
上官离手上动作蓦地滞缓了下来，她咂摸着晏娘子的话，也不明白自己没由头的焦灼紧张从何而来。
是啊……朝廷一品大员的事，跟她这个小老百姓何干？
“我没有爹。”上官离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语调都跟耷拉下来的枝桠一般，蔫蔫的：“唉，总之快些吧，三日之内，我们尽量启程。”
晏娘子有些无奈地瞧她一眼，转头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
上官离瘫坐在椅子上，慢慢平静下来，又是一声喟叹。
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殊不知金陵城内，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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