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祭之
城主府内收拾的尚且算是不错，其中小道羊肠盘绕于青葱林木之中，稀碎的秋竹透着一股子苍劲的味道，池畔的湖水里摇曳着十几尾还未完全长开的锦鲤。
最前的客堂里空无一人，侍女们收拾着吃剩的茶点退了出去，点亮了八盏通明的油灯，倒影着墙壁上那一卷硕气宏伟的八仙飞云图，其中云雾吞吐鸟木生灵活现，八仙各展神通本事踏足于云雾山海之中，再以昆仑烛龙虚化其中云雾里不可细看一面，更是寓意家中仙人庇佑下龙飞凤舞子孙后代定然能翻云覆雨。
云王云千秋曾经评点过这幅八仙飞云图，只可惜也不过是一句妙哉，仅此而已。
过了客堂，便是正厅。
穿过侧门而入后院，那模糊不清的人影提着那手中的灯盏，随着的几人警惕的扫视着这个宽敞的后院，尤其是那间居中而汇聚风水宝气的正北院落。
那是云王云千秋歇身的正院，平日里多是侍女打扫收拾，一般不曾有人住过。且说昔日打下着宅基时请的那风水道士，一口便是咬定这正北方正是那龙气汇聚之地，若非命不够硬的，最好是不要轻易的入住进去。
可还有比云王云千秋命还硬的人吗？
征兆六国杀人无数，乱世江湖一人横扫下动荡不安，谁敢去轻易地提起这人的名号？谁敢说这个杀人百万而不觉的屠夫命不够硬？
手中棋子才落地。那人便是一把推门而入。
“父亲。”
南丹丘低垂着面容不敢抬头，眼前这个举止淡然的男子，那一双幽黑的瞳孔忽然闪过的一抹光华，手中的棋子却是跌落在了脚下的石板上，冰冷的出几声清脆的响音。
那博弈的对局人皱眉思索了片刻，手中的白字轻声落下。
斩大龙。
“夜深了，你来做什么？”
拾起身边的那枚棋子，南淮阴依旧是低着头望向面前的棋局，方才不过是三子便是逆转了整个的局势，眼前这人的棋力倒真是厉害，当真无愧那大国手的称谓。
白袍白衣，白袖白眉。
温和如玉，谦谦君子。
只可惜
瞳孔深处的杀意还未来得及显露，那白衣男子便是行了一礼，默不作声的转身走了出去。
这间屋子不大，平日里南淮阴便是将此处用作书房，其中藏卷不多但也算是精细，大多都是以棋道而论王道，却是不见他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到底是走出了如何的一步。
“我……”
南丹丘紧咬着牙不敢做声，他瑟瑟抖一样的握紧了袖中的手指，不敢去正视那个人冷漠无情的面孔。
生怕是被他给杀了。
“怎么，与那云家的人交恶了？”
看的那人落魄的样子，以那南淮阴的心计又如何猜不出生了何事。只是眼下的棋局情势迷离，谁也不敢先走一步，纵然那些云家的人跋扈欺压他南家的人，只要那个人一天还活着，自己就一天不敢露面出去。
他也在害怕，害怕那个人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从这盘棋局上摘去。
“我告诉过你，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生的和你母亲一样也就罢了，就算是长了一张不错的面孔，胸无大志总归是一事无成的废物。那云家的人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起的，就算是你再过蠢笨也应该是明白这个道理，天下大势都之所以被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那是因为他们的拳头够硬才有足够的话语权。你从小被骄纵一事无成，我也未曾怪过你如今依旧是个废物，这样一来倒是也好，至少不会让人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冷嘲的讽刺让那少年越的抬不起头，他甚至是怨恨一样的记得那个人的面孔，永远都是没有生气可言的样子。
但是他不敢开口，甚至是不敢有任何忤逆这人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在那些恶奴的面前装腔作势，他只能把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憎恨泄在别人的身上，每当他看到那些人因为羞辱而露出那怨毒的表情，心中无法掩饰的快感像是山洪一样，彻底的让他忘乎所以。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下去吧。”
南丹丘颤抖着肩膀，只是喉咙里出一声嗯的声响。
那白衣男子忽然的顿了一下。
端上茶来的白衣女子容貌堪称是闭月羞花，杯中的清茶沁香扑鼻，惹得那白衣男子动容几分，却也只不过是伸手接过杯盏，客套寒暄了一声多谢，至此以后再无他言。
多年不见，不如不见。
手中棋局大乱，大龙当即是被斩去了龙尾，局势硬是生生的扭转了过来。
南淮阴暗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手中还握着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而只要这枚棋子还在自己的手中，哪怕是自己再过大逆不道的说出那些话，眼前的这个人也定然不会告知那云千秋半句。
窗外的月色十分冷清，细碎的光屑撒落了一地，孤零零的人影跌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他一把握紧了手中的青草，紧咬着的牙齿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种彻底的崩溃，让他的泪水不受控制一样的流淌了出来，绝望而又无助的茫然里，他第一次的害怕了这个江湖。
只可惜，这才只是江湖的冰山一角而已。
少年回到客栈中的时候，人群已经是彻底的散去。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剩一些乱摆的摊位，其中大多是人们早就占下的，等到明日天不亮的时候便是早早醒来，忙碌着第一天开始的吃茶会。
“客官您是……”
随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提了一壶上好的花雕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少年眯着眼望着远处那座庞然大物一般的城主府，小拇指一把勾起那壶花雕眯了一口，辛辣的老酒味道顿时灌入了自己的鼻腔里。
山中岁月清淡的很，不过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傅永远都能找到打牙祭的美酒。再年轻的时候自己不曾尝过这些东西，只是觉得那味道太过浓重，让人不舒服。
“反正你夜里也没什么事，我就在这坐一会儿好了。”
这一路上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倒是不缺怀里那大把的银子。
也不算多，但是百十两还是掏的出来，一壶花雕不过几钱银子，乐的一逍遥倒是也不白费。
只是少年长吐一口胸前闷气，若有神思的望着那远处的城主府，那人的刀工倒是十分的厉害了，若是他出手再凶悍几分，怕是自己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虎口做疼，生硬吞下口中的血水，调息着体内依旧有些沸腾的血气，那把被裹在剑袍中的古剑，忽然就觉得枉费了。
“这吃茶会上，是不是还要做祭品一事？”
晃动着空荡荡的酒壶，少年侧头望向那个满面愁容的店小二，看他提着手中的酒坛子晃晃悠悠的挪动到了一侧的架子下，抹了一把热汗后才答到。
“每年的吃茶会都有请道长们来做法祈福，祭祀也不过是摆放些食物什么的，最多就是耗费一些银两而已。不过听说今年的祭祀有些不同了，至于到底是如何不同，就不清楚了。”
摸了一把袖中藏着的碎银，店小二偷偷咧着嘴笑了笑。
“每年的吃茶会都有大把的人逛街花费，遇到一些出手大方的更是能够私吞不少的小费，而且客栈老板也不会去过分计较这些事情，等到时候自己就能够攒钱留着结婚娶个小媳妇，过上属于自己的日子。”
少年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不语的别过头去。
手中岁月来去匆匆，眨眼黑夜便是褪去。
纵然是月明星稀，不少的人已经是早早地醒了过来，他们忙碌的准备着接下来一整天要用到的东西，想着吃茶会上能够换取一笔不菲的钱财。
城主府中依旧冷清的模样，驻守门外的云家百余人双目不见疲倦神色，倒是那些城主府的侍从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鲜明的对比之下就有些意味了。
“大人该用早膳了。”
瞥了一眼那个低垂着头瑟瑟抖的女子，云王也不过是挥了挥手嗯了一声，他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线条分明的身躯倒是十分的惹眼，尤其是那些错综复杂的伤疤衬着古铜色的皮肤，若不是长年累月征战于战场上的人，又怎么会知晓生死难料的真正含义。
听他人传言，那云王一脸凶神恶煞似是罗刹一般。
只是稍抬头偷偷的望了一眼，也不知为何的女子忽然就红了脸，快步的退出了这间屋子里。
早已等候在正厅的南家众人不敢先入座，只是望着那摆满了桌子的早膳，南淮阴持着手中茶杯眯眼冷笑，却是忽然的看到那个从远处走来的人影，他低垂了一下视线，旋即起身便是迎了上去。
“云王今日看起来倒是十分气派，这身锦绣丹华袍倒真是惊艳了尔等众人啊。”
长袍为袍，以丹华而绣十八道锦色走纹其中，更是配有碎如屑般白玉无数，其中金丝如盘龙而走其中，两枚指甲大小的夜明珠镶嵌衣袖上，无风而起无风而动，当真是世间少有而巧夺天工般作物。
若是换做他人，怕是也难以衬托出那种巍峨一般的气势。
一目当生，一目当歌。
“哈哈，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折煞我这个老匹夫了，想当初征战沙场百里飞烟，哪里能想到如今自己能够换上这样一身衣装，能够活着从那个地方走回来？只可惜再也没了那种兵临的神气，如今穿的再好也不过如此，一身破衣而已，看得开看不开都得看开。”
南淮阴陪笑几声，视线却是落在了坐在一边握紧了拳头的南丹丘身上。
“这个没用的废物。”
心中暗骂了一声，当即便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几人入座，侍女摆好了准备精致的早膳，无声的退了下去。
几人话不多，桌前人也不多。云王云千秋只是若有若无的和那南淮阴交谈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南丹丘也不敢开口，身前那双象白木筷一直未敢动过。再说那南淮阴的家室，其妻坐于一侧位置，谈不上倾国倾城的容貌倒也算得上姣好，只是她闭口不言的样子实在是无趣，连云王都是不曾搭理一眼。
吃茶会的祭祀，大概已经有了十几个年头了。
只是往年都是那城主府南家请来道家人做法一番，寓意也不过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已。只是那些道士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八百的道士，尤其是那邋邋遢遢的样子，几乎每年都是要被人诟病一番。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了。
据说那云王云千秋更是豪气到请来凤仙台正宗道家之人出山，以三千秋而一梦大春秋的张家为三人，且不说他们这次出山要赶多少的路才能够赶到这个小城，单是那凤仙台三个字，就足够让人为之震撼和信服了。
道家三统，其一为张。
而至于那另外的两门道统，一个是以长生道而问苍天的孙家，也是如今道家最为强势的道统。另一个便是以求丹道而问不老的陈家，地位在三家道统中位列最后。
至于那张家，成名的便是以一张天师符法而驱鬼千万，昔日张齐眉一人度化亡都冤魂怨魂而独步江湖，后悟透天道而羽化成仙飞升入那仙界之中，虽说是地位依旧是被孙家给压了一头，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倒是比起那些虚虚实实不探真假的孙家要厉害了许多。
只是千秋有各，其中奥妙不可多言。
“都准备好了？”
身侧的狗头军师点了点头，指了一指那远处那早已铺成的祭台出。经年岁月的冲刷，原本用上好大理石铺就而成的祭台早已打磨的不像样子，暗淡的青石烛台上盛满了散着香气的灯油，那三人道袍加身下一席清风而仙风道骨般巍然不动，紧闭着的双目中似是有气而流。
有人驻足指指点点，目色里流淌着一抹的惊叹。
当真是道家的仙人，纵然是纹丝不动于祭台之上，那种玄妙的气势就足以让人惊呼一声了。
今年能有云王亲身前来这小城，想必是那天上的上仙们也定然是要庇护这片疆土的风调雨顺。
南淮阴嘘唏一声，似是故意要被人听到一样的提高了几分的声音。
只可惜那云王只是眯着眼笑了一声，却是忽然的又嗤笑了一声。
天下事，天下人，岂是你我这种小人物能够说了算的？
手中提酒壶，行步于长街。
少年抬起头望着那远处的地方，祭台的三人着实太过显眼，尤其是他们那身道袍，交领右衽，两侧开衩，接有暗摆，以系带系结，领口缀上白色护领。袖为宽大的琵琶袖，配丝绦细腰带，长盘绕于脑后以一木簪穿绕其中，长靴落地踏清风白鹤而动，一吐一吸里自然有浑然天成的境界。
红尘绣不知何时走出客栈，目色好奇的打量着那几个人。
“你不是忙其他事情去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恍惚的叹了一声。
“本来想着是的，不过后来又觉得太过索然无味了一些，也就罢了。”
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小师弟，红尘绣顿了一声，方才踏步走出，朝着那市井中的祭台处走去。他倒是想要多看一眼那道家的三个人，说不定日后有缘踏入那凤仙台上，也好有着一面之谈。
可那身后的少年郎默然一会儿，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辒辌车中人影不见，六匹高头骏马随着那百余人开道，云家百十号铁骑漠然走过这条人群拥挤的长街，那些纷纷避让开的行人们惶恐的跪倒在地。他们不敢抬头去望着那车中的人，甚至是眼前这华贵的马车都不是他们应该看到的，那些面色煞气的铁骑随着一阵的轰鸣而卷起的尘灰，从那远处的地方径直的走近了过来。
张温古睁目望向那不远处的马车，双袖摆动而一跃从那祭台上跳了下来，只见他脚尖轻点于半空之中，似是飞燕掠空而不落，不过是一眨眼间便是落在了那辆停靠下来的马车一侧。
还未开口，那人便是大笑了起来。
“今日可是麻烦几位了，本来只是想着这些通俗的礼节免去就好，可终究是传下来的东西，所以想要想去还是派人前去询问了几声，这才劳烦几位出山门为这小城做那祭祀一事。”
声色不动而一笑置之，纵然是心中对眼前这人百般的好奇，可张温古还是压制住了心头的疑惑，看着那壮硕而又高大的男子走出了马车，一张纵横戾气的面容铺展在了自己的视线中。若不是穿了一身锦绣丹华袍，其中戾气被抹去了几分，怕是刚才那一眼，就足够让人差些稳不住心神了。
“这人……”
当真就是那个横扫六合而震慑江湖的屠夫吗？
都起来吧，我也不过是一平平的凡人罢了，可受不得你们这般的跪拜行礼。
人群中骚动不安，可终究还是有人敢去做那第一个人。
年少的孩童无知的站起身来，直吓得身侧的父母惶恐的一把想要将他按倒在了地面上。
“你叫什么？”
孩童茫然的眨了眨眼，手中的糖豆撒了一地。
“小虎。”
“那你又几岁了？”
“七岁。”
远处的那一道人影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他只是安静的望着那个远处遥不可及一样的男子，又转过身去望着那个盘腿坐在角落中的安静少年，手中的酒壶又空了。
“哈哈哈，好好，不懂规矩有时候就是最好的规矩，若是人人都是被这些死的东西给拘束掉，这规矩要不要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来人，打赏他千两银子，日后问他若是想了，就让他随我一同出征去，为了这大离王朝男儿自当长天一笑，万古恩仇又能耐我何？”
(本章完)
(https://www.skjwx.cc/a/56/56030/15941600.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