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冢中宴（3）
还会来吗？
隔着层眼皮，对着双眼珠，手臂抬起又放下，随着按压又放松，黑蒙蒙的视野中斑斓色块活似地跃动。
以及，前天那场闹剧，那红白敞开的肉块。
臂膀往天花板伸长，缠了层纱布的手腕，被灯光射了层白色的赤目轮廓。
即使把那块地方擦得脱皮、抠得破烂，那黏糊糊的感觉仍有保留，艾妲轻轻甩起手掌，无谓地想着。
还会回到这里吗？唯有那句话她听得十分清楚。
正常人会怎么做？傻瓜，当然是赶紧跑远远的，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支起身体，走向桌前，眼珠自然而然地对上三个餐盘里的物什。
萝藤面、白果、番木汤以及一杯清水，它们滑过口舌直入肚胃，轻飘飘地不留任何负担，寡淡的餐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常客。
放以往艾妲不会有何感想，可这两天她简直是对此感激涕零，舔了舔干裂的唇部，今天首次尝试拿起勺子，对着那垒成一坨青色的面，搅动缠绕。
以后还会再来吗？！
为什么会说这样奇怪的话？为什么要对受到伤害的人提出“你还想再来一次吗？”这样不经脑子的问题？想到这艾妲干笑着，将黏糊的面送入嘴里。
还会来吗？！
无辜的孩童依依不舍，他的身下骨肉模糊。
艾妲死死压住封起的双唇，吃下东西，明明如此简单的事，可她似是与某物抗争，痛苦地、漫长地将口中面条吞下。
这样可以了吗？乔舒手里捞着他的兄弟姐妹，笑着看向她。
未经咀嚼的面条，静静地瘫在马桶里，艾妲只能摁下按钮，对浪费食物的愧疚这时已经挤不进心里了。
或许在吃面前应该先喝水，她盯着那杯无垢清水，就只是这么想着，然后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故事书，平静地翻开阅读。
真是糟透了，指尖逐渐颤着掀起书页，眼前的明明都是认识的字，连起来也都是能读得懂的句子。
可是她无论怎么聚集精神，读出来的东西，都是那一段话，都是那一群人。
［以后还会再来吗］一群人首分离的躯体，嘴不是嘴，舌不是舌地咕嘟念叨。
于是，她合上书，倒在床上放空，只能一直呆在这几近空荡的房间。
怎么办？没法不去回忆那些东西，艾妲紧紧搂住枕头，将脸深深地埋进去，似是种在了里面。
以后还会再来吗？
和皇姐约好了不再外出，而且我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再去呢？明明应该是这样，可是我……觉得好难受。
那些人还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吃过多少好吃的东西，和她一样还是很小的孩子，却在亲兄长的手里被刨腹卸骨。
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幻觉，还是那些不是幻觉，可那不是幻觉那又是什么！艾妲胡乱想着这些，牙齿失控地如同野兽般，发泄地啃咬腕部的绷带。
她形容不上来那种知觉，亦真亦幻，有口难辩却又不言而喻，而这样杂若乱缕的意识，在她将那天一切描述于布伦达时顺开。
“会不会，是预言？”
听完艾妲的描述，布伦达满脸的震惊下似乎抑着几分奇怪，他寻着脑海里的词汇，尝试地顺着她的话语予以模棱两可，而后者是发愣地垂着头。
“是、不是……”艾妲自顾自地呢喃，脑海里是骇浪翻涌。
布伦达看着她，看着那副模样，原先不自觉对其描述的疑虑悄然散去，本能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他揣摩着艾妲的想法。
“他们是死是活其实和艾妲你没关系吧？”布伦达试探地问道。
听到这话，艾妲哑然无声，似是迟疑了会，她微微地点头，可嘴却是紧抿着的，正当布伦达要开口，她竟忽然摇了摇头。
“可是哥哥，他们是我的朋友。”说完这话，她为此感到惊愕，可细想下去其实也无可厚非。
“我这几天不论做什么事，都能想到他们，睡觉做梦时还有吃饭读书时，他们的样子在我脑袋里像是幽灵一样，怎么赶也赶不掉。”
“一想到他们可能会死掉，我就睡不着，想到他们可能会被自己的哥哥杀了，我就吃不下饭看不了书，”似乎寻到了情绪出泄口，她拉起布伦达的手，语速逐渐急切加快道，“可我害怕这是幻觉，万一这些都是我幻想的，我还妄图逞英雄解救本就生活安宁的他们，他们会怎么看我……”
艾妲自顾自似自言自语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布伦达安静地看着直至她说到话音混沌不清，期间他的表情一直保持着大写的疑惑。
她口渴的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瞧见布伦达那副模样，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正愁着自己不知该用怎样的词句才能更好地表达。
而他是叹了口气，有些妥协地喃喃道，“所以说当时他们其实没有对你动什么手脚？”
“嗯、嗯嗯……按当时他们说的话，”想起那天自己不管不顾地一个劲想要离开那个地方，她忽然有点愧疚，“应该是这样。”
“那去救不就完事了？为什么你要想这么多？”见艾妲情绪终于平复，布伦达直截了当道。
“可、可是，万一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那万一发生这样的事呢？”布伦达逼问道。
“就像是那时我要是因为‘万一她乐意过这样的生活’，对艾妲你视而不见会怎么样呢？”
“……”
“……我知、知道这样比喻应该不对。”
见她沉默，布伦达有些乱了阵脚地故作镇定，然后拍了拍她的头，微微红着脸说出自认为很大人的话语。
“要是当时我就这么走了，那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妹妹了。”
“为什么？也可以是别人找到，然后把我送到你面前来啊？”艾妲意外地揪着这点。
“那、那不一样。”布伦达撇嘴喃喃道，见她那感到好笑的样子，才想起刚刚他们讨论的是什么。
“总之，相信别人前要先学会相信自己，”布伦达抬腿从床上站起，拍了拍衣服褶皱，“敢于去做自己希望去做的事，不留遗憾问心无愧。”
“好厉害，这是哥哥自己想的道理吗？”
“这是大伯跟我说的。”他的鼻尖似乎得意地翘起，与此同时见她心情终于好了很多，也为此对自己感到自豪。
“刚刚说的他们是死是活和你没有关系，其实是不对的，他们是我们的子民，是我们的责任，不论先前如何，既知有难那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哥哥你在干什么？”她有些傻眼地看着他拎起出去穿着的黑袍，朝这边丢来了一件。
“人命关天，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绞着脑汁刻意将话说得成熟，撑起背袋一脸郑重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该怎么救？要知道我之前答应皇姐不再私自外出，况且……”
“具体路上去说，还能想起当时乔舒骗我什么了吗？”布伦达打断道。
“骗、骗你——我死掉了？”
“对啊，很可恶是吧，这家伙拿人命开玩笑，像只没血没心的怪物。”说到这里布伦达的眼神貌似变得凶恶了些。
“如果你当时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那这次也正好让他好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这算是他作恶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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