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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贞萼有点被说动了,心下模棱两可,蓟令言又说到了美国,带她逛逛他念的学校,如果蓟禾见到她,肯定也开心。贞萼眼睛水汪汪般亮,觉得蓟令言不光考虑他自己,还是有真情的,望着他时答应了。

        蓟令言描绘的蓝图,自是不假,但他上美国是办正事,时间原不充裕,两个妹妹也要探望,无法真的全程陪着贞萼,甚至俞宛平把女儿嫁给他的话,他在上海就同南京那边通了一下气,他母亲极不同意,说中国实行自由恋爱,她不会受要挟,必然挑亲家。不过蓟令言亦在考虑,好教贞萼嫁给他的事。

        他们出发前一日,刘玉聪许少厥袁之朗等人皆上马斯南路56号玩。天气风和日丽,草坪布了大洋伞和桌椅,男士打过一会网球,坐下晒太阳,谈天喝酒。贞萼她们女士在放风筝,蓟令言似不放心,一个人离了座,过来替贞萼将风筝架好,飞起来。其余的女士,譬如刘玉聪袁之朗的太太等,待蓟令言一走,她们瞅着贞萼笑,“蓟先生真体贴,”、“蓟先生细心的噢。”刘玉聪太太说:“颜小姐,令言待你这种好,我还没见过。”太太们一起调侃贞萼两三句。

        放过一会风筝,贞萼的风筝位置最低,蓟令言又走过来,拿她的线筒,帮她放了起来,贞萼叫他快走罢,又招太太们笑。蓟令言好像心情十分的好,尽管两手和目光都在调节风筝的高度,他不忘打趣贞萼,说:“你以为只有她们笑你。”贞萼便偏头,朝大洋伞底下一瞧,刘玉聪他们正望着令言笑呵呵的,她嗔蓟令言,说:“你在别来了。”

        蓟令言因线筒使得刚刚顺手,他没有回座,同贞萼站住一块放起风筝,春日的蓝天白云,马斯南路56号的洋楼绿地上,渐渐地那风筝越飞越高,贞萼见到风筝翱翔天际,也兴奋起来,不断唤令言放高一点,在放高一点。

        他们的蜻蜓风筝,很快地比天空一众五颜六色的风筝高。贞萼笑得极开心。刘玉聪许少厥他们亦来帮忙太太女友放风筝,同贞萼令言比赛。

        第二天夜里,大约十一时半。蓟令言到了颜公馆,接贞萼上机场,颜家人员皆未入睡,作完别,保镖把行李放好,车子启程到龙华机场。他们不同乘客一道候机,蓟家的车直接进了场道,机场虽有路灯,仍是大片的黑漆漆,停着两架飞机。

        贞萼原道,他们坐欧亚航空,然后换船罢。地灯射过,她看清了是架军用机,不道竟是直飞。

        他们靠近停机坪,保镖搬行李,飞机上下来人接着,机翼的螺旋桨呼喇地转,吹乱了贞萼的头发。

        魏元率先登机,与机上那人一起,协作将行李都运上去。贞萼穿着高跟鞋,蓟令言候她登过两级机梯,稳当了,才跟在她身后,也上飞机。这趟只带有两个保镖,剩余人员随车返回了。

        机上驾驶舱有三个人,主事者为一位美国飞行员robb。客舱后方堆满箱装的货物,贞萼他们坐下后,外国人来同蓟令言攀谈,他回驾驶舱时,望住贞萼,一脸的倾慕之情,译成中国话道:“jesus。蓟,你的女朋友太美了。”蓟令言只是轻笑一下,说谢谢。

        飞过大约十几个小时,蓟令言神色不对,贞萼首先发觉了,问候他说:“令言,你睡会罢。”魏元也发觉了,眼色竟有些着慌。

        蓟令言不答,把贞萼的手牵着。他们这般挨过一会,蓟令言脸色发白,手心盗汗,额头冒起了豆大汗珠,贞萼的手被他牵得更用力了。蓟令言额头的汗珠,一颗颗莹洁剔透,它们淌不下来,贞萼只能用手巾替他擦拭。

        魏元已叫来robb,外国人一看也很紧张,英文道:“天啊,leif,你怎么啦?你需要坚持,好吗,我们还要飞六小时。”

        魏元立刻说不行,那样蓟先生会疼死的。贞萼问他,令言生的什么疾病,他亦不肯说,却同robb交流飞机迫降的问题。robb说他在执行任务,这是固定航线,不可能迫降。魏元与他争执半天。

        他们说着英文,贞萼虽在照顾令言,听得一字不漏。这时蓟令言将近晕厥,眼神涣散,频繁盗汗。robb十分强硬,大概说他无能为力,希望上帝保佑蓟令言。贞萼见争执无果,站起来,亦用英文道:“robb,这是一条生命。他比你的狗屁任务,狗屁航线重要得多。你只不过需要回你的机舱,稍微运动你的食指,翻开领空地图,选择一处你精心判断过的安全区域,将飞机停下。我相信,你娴熟的飞行技术,足够挽救一条美丽的生命。”

        “另外,你说的任务,就是那堆冰冷的货物吗?你想升职吗?抑是获得军功奖章?现在,蓟是最要紧的,他的生命是最要紧的。我以蓟的女朋友的名义命令你,你必须拯救他,否则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不会放过你,我会一辈子诅咒你。”

        robb完全楞住,他为贞萼的流利口语,及她的美貌仪态所倾倒,愣过一会,他连声地表示“ok”,转身回到了机舱。

        他们的飞机迫降拿骚,那里距美国不远,属于巴哈马国的一个岛城。robb放下蓟令言一行五人,蓟令言由人搀扶,贞萼和魏元分别在他左右两边,robb站在机舱门口,大声说:“leif,你一定会康复。颜小姐,祝你好运。”

        保镖们搬完行李,robb下令,关上了机舱门,继续去执行他的飞行任务。

        太阳余晖下,海平面一望无际,落霞将远方海水染成一方暗红,水色渐变似的,红的浪翻卷着深蓝的浪,深蓝的浪卷到近前,成了白花花的浪。

        贞萼放眼茫茫,旗袍高跟鞋站在沙里,她又搀着令言,长时间的旅途困窘,一个不小心体力不支,好像被海风吹倒。

        幸而蓟令言下机时,神志还算清醒,似乎宽慰贞萼,他一直将贞萼紧紧地牵着,贞萼才得以较顺利地适应了沙地的行走,且打起十分精神,照顾蓟令言。

        他们沿着沙滩,走出几十米,皮鞋皆进了沙。直到看见一些外国渔民,魏元请当中一位做向导,土著会说英语,他不要外汇,要魏元手上的金圈戒指。魏元答应了,以此支付他的佣金。

        蓟令言需要休息,土著为他们推荐海边的木制度假屋,说那里专门租给异国游客,岛内经营的旅馆,价格更便宜,可还要走上大段路。土著带他们过去,他与老板交涉,贞萼一行人共赁了两套木屋。

        人生地不熟,财不露白,魏元向土著表示,用金戒指付完租金,他们只剩下一点英磅和美金,大概够付他明后天报酬,及购买船票,但土著嫌少,不同意带他们游玩,回岛上的家中了。

        蓟令言被送进屋内,贞萼照料他躺下来,独自替他脱西服,脱鞋子。而后蓟令言闭起了眼睛。贞萼外出,问度假屋的老板,城里的医生地址。待贞萼问完,走回木屋,只见房门紧闭,两个保镖守在门口,她晓得魏元肯定就在房内。

        魏先生在飞机急如热锅蚂蚁,一副坚持请医生的口吻,那般周到稳重的人,他们落了地,竟不提正经事,贞萼有些疑心,她扫一眼箱子。他们共五人,带有六个行李箱,一人一件行李,此时少了一件稍小的箱子。保镖又不让进,说请她等上一会。

        贞萼疑心越发重,没有听,自己把门打开了。蓟令言正坐在床边,贞萼眼见,他精神清爽一些。他们主仆,发觉贞萼进来屋内,皆貌似不大自然。魏元马上整理药瓶、注射器,装入小箱子。

        贞萼想弄清他们主仆鬼鬼祟祟做的事,不叫魏元蒙混过关,过去取上药瓶看。魏元不敢十分拦她。贞萼才晓得是吗啡。杜冷丁问世前,吗啡临床于火线伤员,作为镇痛的替代药剂,两者可能教服用者麻醉和上瘾。

        于是贞萼默不啃声,她索性进行准备,将注射器消毒,魏元见颜小姐像不高兴,她又娴熟,自己便出去,关上门,撤去保镖。

        贞萼事中因弯点腰,瞥见一旁蓟令言的皮鞋,她收置了小箱子,就拿起一整双鞋子到窗边,帮他把沙倒出。蓟令言亦没有说过什么,看到贞萼忙不停,他不由地放下衬衣袖子。

        贞萼清理完鞋,心情有些差,一直站在窗边,两三海鸥刹时高,刹时低飞旋。这时傍晚的岛上,大海蜕去蔚蓝,灰色的浑浊的海浪,将海鸥的羽毛打湿,一层而激起一层,汹涌澎湃扑到沙滩。贞萼不觉哭了。

        蓟令言晓得她情绪不佳,过上一会,他主动来窗前,心里也错愕,说:“爱萼,你怎么要哭?”

        贞萼流着眼泪说,飞机上还有几个当官的,蓟令言和魏元怕传出去了,他名声不好听。蓟令言一愣。他同她好生解释,说他三年多前摔断背骨,那个伤太疼,他从小又怕疼,养伤时,医生就建议用来止痛。

        “你不该用。”现在蓟令言已没有创伤,他产生了依赖,贞萼忙说。

        “好了。”

        “我在不用,疼死也不用。”

        “好不好?”蓟令言说着,替贞萼擦泪。

        “我以为你要死了。”

        “一个人要死了。”贞萼不听。

        “你这样怕事,怎么能做医生,一点小毛病,你看起来会死人的吗?”蓟令言哄说。

        贞萼不叫他拭泪,拿开他的手,说:“不同你说了,我也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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