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心湖
大聿城南城半郊处有一湖泊面积甚广名为天心湖，风景秀丽，因着湖水源头连着湛江，为方便南北货物运输，天启七年的时候梁武帝下令开凿运河，直接将天心湖与湛江彻底打通，并建设码头，以天心湖为准向西这一条长河渐渐成了远近闻名的商贸之地。
随此地繁华起来，不少商旅窥见商机在此地开设客栈酒店，依水而建，沿路开设的酒楼船廊多不胜数。这天心湖更是成了大聿城中必不可少的游玩之地。
只是天心湖湖面广阔，中心地带湖水更是深不可测，以往曾有游玩船帆深入其中，结果给折再里面的事发生。便有官文通告除鱼船外，画廊帆船不可深入天心湖。不过这只是警告之言，若是有人想要深入腹地也是可行的。不过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只能自叹倒霉。官府是不会出力前去寻找的。
以往还曾有人好奇搭船往天心湖中深入，但那里除了黑黝黝的湖水和模糊的山峦再无其他，颇为无趣。既无风景又无奇观，想去湖心的人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但总是有那么些好奇心强的，总想去天心湖中一观，偶有发生灾祸，折再湖中的。旁人除了说声倒霉更多的还是觉得这些人都是闲得慌。
不过常年住在天心湖旁的小渔村里倒是有户人家每月必入天心湖一次。倒不是他们喜欢去那个地方，说实话，依水而居的天水村的渔民几乎都不会想着往天心湖中去。无他只因为那里水太深了，寻常渔民根本捕捞不到鱼，又远来回就是几天得不偿失。
这家之所以会每月前去天心湖，也是因为有位先生和他的书童几乎每月都会前来拜访，然后拜托他送他们前去天心湖中。
也是托这两人他才知道天心湖中也不尽全是湖水，也还是能见到一些其他的东西的，比如湖中那个小岛。
说是小岛其实也就片大点地方，也就能安下几张桌椅。他不知道这位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的先生为何执着于此。熟悉了一些之后他也跟先生身边的书童搭话问过此事，被对方含笑敷衍过去几次之后，他也就不再好奇。送这位先生一来一回的报酬丰厚，同村的不知有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
他不在乎这两位先生想去湖中找什么有什么目的，就只是那先生偶尔给的赏钱，就已经已经足够值得他谨慎对待。再说了达官贵人嘛，有些稀奇古怪的爱好很正常。
今日这位先生来得比往日还要更早一些，天刚朦朦亮，那位俊秀的书童就已经敲开了他们家的房门，农家农家平日起的都算早的啦，可那位先生却在此时就已经赶到着北郊的天心湖旁，也不知是多早就已往这边赶来了。
这位先生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几年相处下来，他们对这位先生的习惯还是有了几分了解。他虽不怎么说话但为人确实很好，很好相处。几乎从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属于达官贵人的傲气，对他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他媳妇本有心询问一下，先生看可有用饭？不过这次似乎很是着急，简单的寒暄之后就书童就已经催促他赶紧出船进湖了。
还好他也早已习惯，这位先生对去天心湖都比较急迫。
听闻先生赶急，船家的媳妇赶忙从屋里拿了几个热好的面饼塞船家兜里嘱咐他路上吃。他憨憨的笑了一下，然后动作麻利的把拴在码头的船给摇了过来。船是年前刚换的大棚廊船，专门给先生使用的，最外里栓了一叶小舟这是留给船家回程用的。
船刚停靠在岸，陪同先生而来的仆从便有条不絮的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一装上船中，几乎都是些吃食日用的东西。先生每次都会在湖中呆上几日，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一切准备妥当，待先生和书童入了船中，船家吆喝一声这艘帆船就已缓缓的滑出数丈远。只是天色尚早，天心湖上还弥漫着一层雾气。待到雾气渐散天光破晓之时。船上的人早已看不见原本的村寨，耳边也不再有人间的喧嚣，只能听见过湖水的潺潺细声和偶尔响起的清脆鸟鸣。
待到日上三竿，一直前行的船才算是缓和了下来，船家刚将船帆和船桨一同收起。原本呆在船舱中的书童便已提着茶水走近，对他说到：“船家辛苦，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船夫也不客气，道谢后连忙接过。
“谢过小先生了。”
书童对船家拱手，见船家把茶水一饮而尽，伸手接过又是给对方添上了一碗。随后说道：“先生交代近日寒凉，船家可入内歇息暖和一下身子！”
船家端着茶碗，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也好，那就打扰先生了！”
“不妨事！”书童笑着为船家引路。
这艘帆船不大，为了行驶的速度更是舍弃了不少不必要的物件，不过船舱内里却还是布置的井井有条，生活所需用品一应俱全。看着虽不华贵，却让人见着就觉着舒服。
不过就算内里舒适，如果不是书童相邀船家也不是很乐意进去。身份只是其中之一，最主要的是，和这位先生呆着就会觉得很不自在。
船家也说不出来具体的原因，说实话这位先生是他到此为止遇见过的最亲切的人了。既没有作为贵人的威严，也没有读书人的傲气，甚至连面相都能看出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就算这样，他每次见着这位先生的时候还是打心眼里不愿意靠近，这种感觉也不只是只有他会这么觉得，同村只要见过这位先生的人基本都会有这种感觉。
他一直以来都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具体是个什么样子，直到去年村中有长辈去世，他去帮忙抬棺时见到封棺前长辈的遗容时才恍然惊觉。
这种了无生机的死气，几乎就是这位先生的真实写照。要不是从村长那里确定了这位先生确实是大聿城中人，并非是什么精怪才算是放心。毕竟银子虽然好也得是有命花才是好的。
“先生！”书童见自家主人望着窗外的天心湖水出神，只能轻声换了一声。
“嗯。”男子应了一声，才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看向有些拘束的坐在一旁的船夫，说道：“桌上有热食酒水，船家可用。”
“谢先生！”
“不必客气，歇息片刻后，还望船家辛苦一些，早日抵达湖心。你也可早些回去，免得晚了家人担心。”他说着，顺手为船家舀了一盅热汤。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船家双手接过热汤，连忙应道。
“嗯！”
晨曦刚破晓，挂在船头的更鸟尚未鸣叫，宁为便睁开了眼。他起身看向屏风后，果然不见自家先生。
天心湖湖水深不见底，不知是否是因为远离了人烟的原因，这湖中心寒意更胜。
走出船舱，便见薄雾中自家先生端坐在礁石之上。青衫服帖的裹在身上，束发的丝带亦是如此。昨日为先生披上的貂毛大袄上已尽是露珠，不用走近他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湿润寒气。比这天心湖湖水更凉。
宁为抱着干净的袄子，轻巧的从船上跳下，几步就已来到自家先生旁边。熟练的将先生身上半湿的袄子换下，又将暖和的汤婆子塞入先生怀里，好不容易才算是替自家先生抵抗住了侵袭的寒意。
更鸟清脆的叫声像是一个信号，将这片寂静的湖面从新唤醒。停泊的帆船轻轻的摇晃，从船身处泛起的水波一圈圈的缓缓荡漾开去。更鸟在鸟笼里上蹿下跳的催促着在船舱里忙碌的宁为，已经又快到它进食放风的时间了。
宁为熟练的将鸟食放到食槽里，轻声安抚了更鸟两句，端着食案轻巧的从甲板上跳到礁石之上。手脚麻利的将一应用品放下，不过片刻先生旁已经设立好的桌案，上面一盅热汤正缓缓的冒着浓郁的热气。
将准备好的食物放好后，宁为才开口招呼自家先生用饭。
“先生，已是卯时了，该用饭了！”
叫了好几次，一直沉默坐着的人才算是回过了神，他缓缓睁开眼，面色有些苍白，淡色的眸子里一片漠然，不见一点光彩，仿佛比这天心湖水还要幽深黑暗。
宁为微微低头，将心中升起的情绪压下。他不懂先生为何如此执着天心湖，可望着先生端坐在岛上的身影，他却说不出任何劝诫的话。
那个背影太过孤寂了，就和这天心湖中的孤零零的小岛一样，孤独的矗立在这里，被遗留在此地无人所知。
宁为自小便跟着先生，侍奉在先生左右。在他眼中先生就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那些所谓的世家贵子连自家先生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可那样完美的先生却对这天心湖着了魔一样，若不是府中尚需先生主持大局，宁为觉得先生估计都能在这落了家。
还好对此府中之人虽有不解，却无一人对此事有异议，若非重要之事甚至都很少前来打搅。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先生对某样东西如此感兴趣，前些年府中管事甚至想着依这小岛为基石，在这湖心为先生盖上一座别院，以便先生居住歇息。
这种荒唐奢靡的提议居然还有不少人觉得可行，宁为现在想来都还觉着有些好笑。
但打心底里他却也能够理解几分，常人与先生相处时总会有压力，先生的冷清与自持，让他永远都像是游离在现实之外的局外人一般。几乎很少能从先生身上看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他就像是庙堂中设立的神像，身在尘世却不在世间。
所以当发现先生也有旁人的欲望和念想的时候，其他人才会觉得那么惊喜。
“先生，先吃点东西吧！驱驱寒意，这湖水之上湿气颇重，粥里有加祛湿避寒的药材的，免得生病。”
听着宁为的话，先生淡色的眸子才算稍微添上了几分光彩。
“嗯，辛苦你了！”他对着宁为微微点头，转过身来却将盛好的饭推向宁为的方向，说到：“坐下吃吧，这不是在府中，不用行那繁缛礼节。”
虽是如此，宁为还是躬身行礼之后方才在自家先生对面坐下。这小岛原本崎岖不平，但因着先生常来，于是才算开辟出来了这么块地方，放上案桌也就只够再加上两小马扎。
宁为虽然看着瘦削，可少年人体格就摆在那里，加上常年习武，衣袍之下一身的肌肉。就这么快小地方，他坐在小马扎上，手脚都感觉没地方放。
他有些别扭的坐着，偶尔为先生布菜。见先生吃的差不多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到：“先生，今日可要回城了，我们前来这天心湖已有三日，算下日子青川少爷也应当回来了。”
先生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过了片刻才问道：“府中可有消息？”
“昨日入城的车马大大小小共有十二支，南门伍支，东门与西门各两支，余下的皆从北门而入。不过并未见青川公子的身影。”
“不过算算日子，公子也就这两日便能抵达大聿城了。”
“是吗！”他应了声，便不再说话。淡色的眸子穿过宁为的身影静静的望着仿佛没有边际的天心湖。
“三皇子何时入的城？”
“昨日晌午，被少府监少监鲁文迎入城中的。”见先生询问，宁为立刻回到。说完之后才有些奇怪，自家先生一贯不喜欢过问皇城中事，怎么今日到忽然问起三皇子的事了。
思绪反转间，宁为忽然想到，青川公子曾提过苍州的风土人情。他也曾说过想去大漠边塞长长见识。
联想着自家先生询问三皇子回京之事，宁为轻而易举的就懂了先生未说出口的意思。他有些惊异的唤到：“先生！”
“无事！”豫念微微抬手便止住了宁为余下尚未说出口的话。
先生并未生气？宁为悄悄的观察着先生的模样，见对方似乎真的并未生气，心中才算是松了口气。
先生一贯是不赞同与皇室中人打交道的，青川公子若只是随行还好，若是与三皇子交好牵扯进了皇子的争端…宁为希望青川公子次此回城是前者，可以他对那位的了解，此事多半是后者。只是这样想着宁为就觉得一阵头疼，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先生，喉结微动，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张了两次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只是低头麻利的收拾起桌案上的东西。
宁为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清晰的落入端坐着的人眼中，他稍微捋了捋披着的衣袍缓声说道：“让府中人留意几分，若是已然回来了，便就回去吧！”
“是！”宁为朗声应下，原本有些塌的肩膀不自觉的挺直了些，下意识的加快了手上里收拾的动作。
晨间的阳光已经透过云层撒了出来，温暖的金色阳光驱散了不少天心湖上升腾的雾气，偶尔有趋光的鱼会从水中翻腾而起，扬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又扑通一声落下。鱼身一摆，飞快的消失在漆黑的湖水之中。
偶尔能见到那么一两只飞鹤，扬起白色的翅膀从远处飞过，掠过一片水雾。这时那些朦胧的青山似乎都开始变得没那么疏离了，似乎也愿意向他透露出几分善意。近日以来有些沉闷的心情难得的比之以前好了些许，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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