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9.暗恋（一）
1
第二天早晨的9点钟，彦歆慢慢地睁开眼睛，她首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又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晚上，她睡得特别的安稳，没有恐惧和噩梦搅扰到她的睡眠，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起身下床，径直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浓雾在清晨早些时分就已经散去，外面是一片天朗气清的世界。一缕明媚温暖的阳光乘势洒进房间，和煦的阳光包裹着她慵懒的身躯，令她感到无比的舒畅。她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去年的四月，那个温暖舒适的深圳的四月。她闭着眼睛，开始享受阳光带给她的惬意和安宁，渐渐地，她的嘴边泛起了微笑。
萧娅娅在卧室的门口已经站立多时，她一直看着彦歆，观察着彦歆的一举一动。可是，彦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萧娅娅才轻轻地走到彦歆的身后，她的手搭在彦歆的肩膀上，彦歆竟然毫无察觉，于是，她用两根手指在彦歆的肩膀上轻轻扣了几下，彦歆这才转过头来。她看了看娅娅，一丝不安和惊恐在脸上一闪而过，瞬间又露出了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那纯真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萧娅娅问道：“昨天晚上睡的好吗？”
彦歆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挺好的。”过了一会儿，她才补充了一句：“谢谢你。”她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有过冒犯娅娅的举动，于是又说道：“昨天晚上真是对不起。”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关系的。”
“谢谢你，谢谢，谢谢。”
彦歆又连着说了三个谢谢。其实，她不用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也不用说道歉的话，所有看到她美丽笑容的人，都会选择原谅她，所有看到她美丽笑容的人，都会无条件地帮助她，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貌和笑容倾倒。就连萧娅娅也一样。
萧娅娅将手从她那柔弱的肩膀上拿开，摆了摆手说：“不用谢我，还是谢谢你的那位……老朋友吧！”
“老朋友？哦，你说他啊！”彦歆想到了王海海，却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就连那个‘他’字出口，也显得小心翼翼。过去的十年，她一次都没有见过王海海，也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王海海，即使是在她的丈夫江奕面前，她也从来不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在回避这个名字。今天，有人和她主动提起了王海海，说是她的老朋友，她也只是轻笑着说道：“呵呵他很老吗？”
萧娅娅不以为然地说：“他都三十多岁了，难道还不老吗？”
彦歆的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在别人的眼里，三十多岁的人已经很老了，而她，也只比王海海小了一岁，这么说来，她也老了。她问萧娅娅：“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和他也是老朋友吧？”
“我和他？呵呵，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三天，我们根本就算不上是朋友！连一般的熟人都算不上。”
彦歆惊奇地打量着娅娅，过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真不敢相信，你们才认识三天我还以为”
彦歆只讲了一半的话里似乎有着更深的含义，但是她没有说完，萧娅娅也没有追问，王海海的话题便到此打住了。
2
萧娅娅问彦歆：“你饿了吧？我买了早点，你出来吃一点吧！”
当萧娅娅叫彦歆一起吃饭的时候，彦歆的神情犹疑了一下，她没有胃口，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长着一个需要吃饭的胃。她瞧着周围的环境，从洁白的墙壁，一直扫视到一尘不染的雪白色的亚麻窗帘，阳光穿过窗帘照了进来，浅色的地板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感到头晕目眩。最后，她凝视着自己昨晚睡过的那张床，又感到一丝的困顿。她慵懒的声音问道：“这间屋子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萧娅娅的回答竟然是：“我不住这里，这里平时没人住。”
彦歆眉头一蹙，问道：“这不是你家吗？”
“是我家，但是我一个人住觉得太无聊，我平时和我爸妈住在一起，他们也在这个小区，和这里很近。”
彦歆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将信将疑，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她说：“我也经常是一个人，不过我习惯了，从不觉得无聊，对了，既然房间空着，我倒是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你能把这间屋子租给我好吗？昨天晚上我在这儿睡得特别好，我喜欢你这里。”
萧娅娅听后感到一丝惊诧，她没有预料到彦歆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她不过是想在她休假的时间里收留彦歆一两天，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长时间地收留彦歆，更没想过要把房子租给彦歆。再说，彦歆真的是个危险的人物，神经错乱，喜怒无常，再加上她身份特殊，万一彦歆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出现哪怕一点闪失，她该如何是好？
彦歆看了看萧娅娅一脸为难的表情，忙道：“我会按时给你付钱的，月租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你开个价儿吧！当然，如果你想将房子卖掉，我也能负担得起，你不必担心，钱不是问题。”
萧娅娅却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彦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神色也有些茫然，萧娅娅仿佛又看到了昨天晚上那个不太正常的彦歆，她急忙伸出手拉住彦歆那瘦弱的手腕儿，说道：“先不提这事儿了，吃饭吧，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3
自从彦歆回到青城的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睡到中午，或者是下午的两三点钟，有时候直到夜幕降临，她才会清醒过来。今天，是她回到青城以来的唯一一次早起，而且，还有人为她准备了早餐。但是，当彦歆来到餐厅，她望了一眼餐桌上的食物，便皱起了眉头。
那些食物，是生活在青城里的人们每天都会吃到的东西，彦歆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她从小就讨厌这些看起来就很油腻的食物：豆浆、油条、烧麦。她不用品尝，即使是看到或是闻到，都会让她感到反胃。她只拿起杯子喝了几口豆浆，她甚至觉得那杯豆浆也很腥气。
萧娅娅看到彦歆不动筷子，问道：“你怎么了？”
彦歆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饿。”
萧娅娅却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彦歆这种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吃这种寻常百姓的食物？她每天都应该是喝着咖啡，吃着用镶着金边的瓷盘盛放的精致的点心。所以，她没有再劝彦歆多吃一点，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说：“你今天想去哪儿，我正好休假，可以陪你。”
“不了，我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彦歆顿了一下，突然说道：“我该想的，应该是明天的生活，可是，我还会有明天吗？能活到今天，也算是走运了。前天我差点就从那栋楼上跳下去，昨天我差一点就想不开如果我死了，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她看到被自己言行吓得目瞪口呆的娅娅，于是又说：“不过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不用担心，那种想死的念头只是灵光一闪，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勇气。”彦歆说罢，便低下了头，一时间变得落寞不堪。
萧娅娅尽量保持着微笑，说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想不开呢？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彦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用手指着自己，嘲讽地说：“你羡慕我？呵呵，你羡慕我什么呢？像现在这样，无家可归几乎流落街头？”
“当然不是。”
“那么，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呢？”
“就因为你是江奕的妻子啊，就这一点，难道不值得别人羡慕吗？可是，我不理解的是，著名的软件工程师，通信领域的革新者，斯诺公司的创始人江奕，他的妻子怎么会无家可归？”
“你怎么知道我是……”彦歆没有料到，在青城这座小城市里，居然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大惊失色，立刻露出一副警惕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前些年，你和江奕出席一个活动，不好意思，我已经记不清那是关于什么的活动了，不过，我记得那应该是你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吧？你可是上了新闻的，而且是那天的头条新闻。很多人都看了那个新闻，很多人都在网上评论你。”
“哦，是这样啊，很遗憾，我平时都不上网的，所以，那个新闻我自己都没看，还有人们的评论我更是一无所知，他们评论我什么？”
“什么都有，你的一切。”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一切？”
“呵呵，谁都有秘密，而且是那种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没有谁的一切，是被另外一个人所知的。在网上公开的更多是你丈夫江奕的消息。”
“没想到，你还知道江奕？”彦歆的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谁不知道江奕？看来你是真不上网。”
“对啊，所以，我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可是，有谁会相信，他的妻子会离家出走，流落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难道那些网上的传言是真的？我还听说了你们感情破裂即将离婚的消息，这也是真的吗？”萧娅娅一时口快，忘记了顾全别人的感受，问了一个涉及到个人隐私的问题。她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太过冒失太过唐突。可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你们又能了解多少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彦歆喃喃地说着。
“那好，我们不谈他了罢！”萧娅娅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彦歆，见彦歆表情木讷两眼无神，便确信了网上的消息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而且多半还是真的，她还想再继续抽丝剥茧地了解一些关于彦歆和江奕的事，但看到彦歆情绪的变化，便想着不能再将这个危险的话题延续下去，于是她打算换一个话题。可是，她们之间哪儿来的话题？她们之间共同的话题，便只剩下了王海海。
4
萧娅娅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不过，这个王海海还是说了很多你的事情。”
彦歆听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呵呵，什么网上的传言？我看那些都是王海海告诉你的吧？你确定你们真的只认识了三天？三天的时间，他就可以将我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透露给你？他可真无耻！”
萧娅娅听着彦歆说王海海无耻，不禁火冒三丈，她感到很生气，要为王海海鸣不平：“你怎么能说他无耻呢？她没有说过你所有的经历，他只说了你和他共同的那段经历。”
“我和他？我和他怎么了？”彦歆有些不解。
“从你们相识，到你们分别，中间的这段经历，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真的记不太起来了，时间过得太久了，那个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我和他？我和王海海？我们之间一起经历了什么？”此刻彦歆的身心都变得无比沉重，她努力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来唤醒十年前的记忆，想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往事一片空白，好像一张写了字的白纸，最后又被人擦掉了上面的字迹。她只能想起王海海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在似懂非懂之间，在阳光照进房间的某一个阴暗角落里，似乎写着她想要的答案。
“那好，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萧娅娅说道。
5
正午时分，阳光依然强烈，灰尘舞荡，发出亮闪闪的金光，房间里各色各样的装饰器物却呈现出相同色彩的影子，没人吃的早餐变得冰凉，但是，那散发出的油腥味儿依旧浓烈，屋外花园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串灰白色的足迹，那足迹有去无回，一直消失在彦歆视线的尽头。外面的世界，除了厚厚的积雪，其他的事物好像都快要融化了，都要融入一片淡蓝色的天空，风景变得单调以及倦意重重，就连彦歆和萧娅娅的神色，也显得那么的无所适从。
萧娅娅将她前天听来的故事讲完了，连同王海海隐藏在心里的秘密也一并说了出来，她感到一阵轻松愉快，前天，王海海对萧娅娅说了他心底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本来与她无关，但偏偏又装在她的心里，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现在，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秘密里的那个女孩儿现在知道了一切，她心中的压力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右有些莫名的得意。她认为，她也同时卸下了王海海心里的那份沉重，她觉得，王海海也该解脱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该积压在心里。那段年少无知的青葱岁月，不管好与坏，都应该释怀解脱，那个牵挂了整整十年的女孩儿，他也该彻底放下了。
她真的同情王海海，有时候也瞧不起王海海，她同情他的软弱，也瞧不起他的自以为是；她同情他的善良，也瞧不起他那份所谓的专情；她同情他为此所得的遭遇，也瞧不起他优柔寡断处事风格。正是那样的风格，才造成了他现在的不幸。
萧娅娅最后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故事，这就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告诉我，你和江奕的事，他连一个字都没说，我倒是觉得王海海很可怜，也很可气，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王海海无耻。”
彦歆面色苍白，仅有的一丝血色也被这冷漠的冬天带走了，只留下了僵硬的表情和呆滞的眼神。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但是，那些沉睡多年的记忆正在醒来，细细想来，她不禁恍然，好像是一个梦，就发生在昨天。好像又不是梦，因为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的确确没发生过。她神色茫然地说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儿，真的是我吗？”
“他是那样告诉我的。我现在又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你。”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好啊，我现在就叫他过来！”萧娅娅说着就要拿起手机给王海海打电话。
彦歆却改变了主意：“等一下，我现在脑子特别乱，我再想想吧！”
萧娅娅陪着彦歆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在这个房间里，她们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萧娅娅担心彦歆会出事，她不敢让彦歆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直到晚上6点钟，萧娅娅感到饥肠辘辘，她这才想起自己连中午饭都没吃。她问彦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们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不过我平时也不在这里做饭，所以还是出去吃吧”
“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用一直陪着我，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寻死的，你放心好了。”
“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啦。”娅娅突然想到今天是12月24日，立刻兴奋起来：“嗯对了，今天可是平安夜嗳，我们出去看看吧！外面一定很热闹！我们一起去逛商场怎么样？”
彦歆摇了摇头，这一次，她连话都没说。萧娅娅无奈地撇撇嘴，最后问了一句：“那，你想吃什么，我带回来给你！”
“就去门口的那家咖啡店，带几块蛋糕就好。”
萧娅娅答应了，于是她下楼去给彦歆买了蛋糕，又给彦歆送了回来，并且亲眼看着彦歆把蛋糕吃了个精光，她才放下心来，她和彦歆说了晚安，便准备回父母家里一趟，可是，她刚下楼，就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去给书店老板安晏送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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