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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他害怕的


晏天痕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上,不再打扰他。
  偷卷轴的过程倒是寡淡无味,容家祖祠对外人防的森严,饶是他也难以踏入,但对自己人就宽松的很,估计是没想过会有人监守自盗。
  再加上容止水乃是得到了莲华认可的继承人,在将卷轴从沧容牌位后面拿下来的时候,并未触碰到任何禁制,自然也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作为放风人的晏天痕,除了在树上睡了一觉之外,便再也没出其他力气,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地便将卷轴给偷走了。
  容止水担心族人很快便发现是他偷的卷轴,再三考虑之下,竟是又潜回容家,将那个能够寻到他踪迹的命牌也给卷走,替换了一个只能知他生死,却与他并无其他联系的命牌在那里。
  说起来,晏天痕也真是服气了容止水。
  这小子以独自一人去东北界苍山林海历练为由头,经年累月不回家,实则又暗搓搓地更名改姓地入了万法正宗,当真是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就连晏天痕都甘拜下风。
  若是让容家人知晓此事,还不知道得闹出多大动静。
  不过,晏天痕也着实觉得这小子有想法,会折腾,是个能干大事儿的。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容止水睁开了眼睛。
  晏天痕马上凑过来问道:“都看到了什么?”
  容止水蹙着细眉,盯着那卷轴说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晏天痕一愣,道:“怎会这样?你再看看?”
  容止水摇摇头,苦恼地说道:“这上面有禁止,能看到的只要摸上一把,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看到,若是不能看到,那就算是费尽力气,也是白搭。”
  晏天痕:“……”
  容止水突然叫了一声,紧张地说道:“该不会是我把卷轴偷出来,惹怒了老祖宗的英魂,所以他对我有意见,不给我看了吧?”
  晏天痕抽了抽嘴角,道:“你想多了。”
  你家老祖宗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剩下的一魂一魄,还在那聚魂器里面管着,怎么说都不会来折腾你。
  “啊,一定是这样!”容止水大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晏天痕:“……”都说了不是了。
  晏天痕不知该如何安慰,看着那摊开的卷轴,不知如何福至心灵,突然临时起意往上面轻轻一按。
  忽而之间,狂风骤起,晏天痕只觉得身体宛若要被撕裂开来,眼前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之后,他便双耳失声,双目失明,连嘴巴都不能张开。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他的视线便恢复正常。
  这是一处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碧海琼天。
  他看到那盘旋在建木上的蛇身人面男子,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浅色双眸。
  晏天痕突然感到心悸,双脚却像是被什么给牢牢抓住似的,移不开分毫。
  “灵毓。”男子一双色淡却优美的双唇,轻轻张合,叫出了一个让晏天痕颤抖的名字。
  晏天痕勉强定住身形,抬眸望着那个一双眼眸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男子,道:“沧容。”
  沧容说道:“你来了。”
  晏天痕道:“你竟是能认出我来。”
  沧容看着他,道:“这禁制,唯有你与长生能打开,我倒是希望,来的人是长生。”
  晏天痕深吸口气,沉眸看向沧容,带了几分愤怒,道:“你曾经答应过我,对那些你本不该知道的事情,绝口不提,让它们永远烂在肚子里面,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在干什么?沧容,你不该留下隐患,你这不是在帮我,你这是在害我!”
  沧容是个很冷淡的男人,大概只有在牵扯了莲华的事情上,才会温柔几分。
  沧容居高临下,用那双充满平静的眸子和晏天痕几乎喷火的双眼,毫不畏惧地对视着。
  “灵毓,灵宗所有弟子里面,你胆子最大,脾气最爆,性子最烈,也最不该是那个愿意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自己的那一位,可你仍是选择成为那把刀。”
  沧容声音无比淡漠,道:“情之一字,自古害人,灵毓,我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但我大胆猜测,你的所作所为,你的抉择,都与长生有关。”
  “你不要自以为是毫无根据地乱猜。”晏天痕脸色发白,捏紧了拳头,道:“即便是道祖定要让我来当那把屠煞的刀,也绝对与师兄无关,从来都与他无关!”
  沧容看着他的愤怒,却是轻轻一笑,道:“有关无关,我倒是从不在乎,但你自己心中却要有数。灵毓,你知道为何直到最后,长生屠魔灭煞,积下累世功德,却也不曾成功飞升么?”
  晏天痕顿了一顿,道:“因为建木断了飞升之路。”
  “你太天真了。”沧容说:“而是他心中有所牵挂,而是因你修下了累世功德,而你却又非要逼着他,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直到最后,他的功德实际上并未增加,而是亏损——灵毓,你当真以为你是在帮他?”

  晏天痕倏然愣住了,一双眼睛几乎脱框,心脏雷鸣,手脚冰凉。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因为我!”
  “怎会不可能?道祖多年前便已经算到,长生此生有一大劫难,而他的劫,就是你。”
  “你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沧容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这世上唯一能够证明你不曾犯下罪恶、为九界做出如此牺牲的证据,也不复存在,所以才留下了这抹意念。”
  “若你做出决定,自是可以将这抹意念,也悉数抹杀。”
  “只是这天地之间,将再无任何人知晓你的累世功德。”
  “幽山灵毓,千年万载,留下的具是骂名。”
  “你可要想清楚。”
  说完之后,沧容便缄默不言。
  这是他留下的一缕意念,那些被书写在卷轴上的字,也正是他的意念所化,一旦意念消散,那些字也将不复存在。
  留下来?
  还是抹杀?
  晏天痕垂下眸子,里面具是风起云涌的波涛。
  他难道不希望有人能够帮他沉冤昭雪、去浊扬清吗?他难道不希望有人在他混混沌沌走投无路也要劈开一条路艰难独行的时候,帮他一把,哪怕仅仅是给他提起一盏灯吗?
  他当然希望,在那九界最为黑暗的一百年岁月里,他日日夜夜做梦都在期待着有人能够给他一只手。
  然而没有这个人。
  从来都没有。
  他的师尊算计他,他最爱的师兄,也不要他。
  他按照道祖所期待的那样,蒙骗了世人,蒙骗了真正利欲熏心之人,亲手将自己的性命葬送,也还了九界万年太平。
  他牺牲的太多了。
  但牺牲的却不仅仅是他——长生、沧容、羲和、莲华……还有那些在神魔大战中倾宗门之力,最终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宗派,以及这些宗派中的无名弟子。
  牺牲的人太多了。
  可无辜的人更多。
  “我只想让过去彻底埋葬。”良久之后,晏天痕抬起了头,定定望着沧容,嗓子略显沙哑,道:“在我希望有人能够给我救赎的时候,却无一人应答,如今,我也不稀罕那些人假惺惺地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对我而言,幽山灵毓的一生结束了,便是彻底结束了,谁都没资格再提起。”
  “你便舍得让长生永生永世都蒙在鼓里么?”沧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晏天痕却是一笑,道:“蒙在鼓里,有什么不好?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做的一切都不曾违背灵宗训诫,他必然会难过自责,尤其是……”
  尤其是如今,他与蔺玄之的关系,已经非同寻常。
  他当然害怕一旦蔺玄之发现他就是那个毁天灭地无法无天的幽山灵毓后,便将他抛弃,也害怕纵然蔺玄之仍然愿意接受他,两人也回不到最初毫无隔阂的美好。
  但相比于被抛弃,晏天痕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他最怕他因无法忍受这些痛苦,以至于终究还是将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悉数告诉蔺玄之——
  看,我那一世过得多惨,你们不懂我,我吃的委屈都成了海,半生颠沛流离,孤独寂寞,被天下所不容,最终还是被你一刀捅死的。
  你杀了最爱你的人。
  你杀了你最爱的人。
  晏天痕都不敢想,蔺玄之知情之后,又该如何接受这个真相。
  他总是见不得蔺玄之有半点伤心难过的,所以他怎么敢提,怎么敢说?
  他宁愿背负着骂名,也不愿让真相有浮出水面呈现在蔺玄之面前的机会。
  他宁可将曾为幽山灵毓的身份,隐瞒蔺玄之一辈子。
  “我的师兄,我欠他太多,即便是用我一生来还,都还不清。”晏天痕眸色暗淡几分,道:“我不要他心有挂碍,我要他心静天清地不受前尘所累,终有一日得以功德圆满,立地飞升,所以,请你——我恳请你,不要说。”
  沧容终究是幽幽叹了口气,道:“说你倔强,你还当真是倔强到底,可真相就是真相,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可这些所谓的真相,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沧容,你也许知道我修煞和灭世,乃是情非得已,但有更多的事情你却根本一无所知——我手染鲜血是事实,我修了煞也是事实,无辜之人死于我手,我屠灭道宗十二门,更是事实,还有我对大师兄所做过的很多龌龊之事,我也无颜提起。”
  说到这里,晏天痕掐紧了拳头,那些连他想想都觉得无法呼吸的凤台往事,那些违背意愿、让长生饱受屈辱折磨的肌肤相亲,一笔一笔,都是亏欠,都是无论如何都偿还不了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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