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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崇山峻岭间,雪落无声。

        古刹也因雪添了几分庄重与肃静,朱墙黛瓦青松尽掩在风霜之下,耳畔似乎还有雪花簌簌轻折枝的声响。

        落雪满天,一片素白间,梅林便是唯一一抹亮色。佛光寺内有着一大片腊梅,红梅迎着霜雪,这会儿开得正旺。

        许是因为风雪,佛光寺此刻人并不多,偶尔有鸟飞叫声,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归于宁静。

        “先不回去,我们去梅林转转。”远处说话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嗓音如溪水潺潺般沁人心脾,并不会让人生厌。

        少女身上披着一件雪白色斗篷,踏着碎雪缓缓走来,脸上未施粉黛,肤色白皙细嫩,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如宝石般通透而明亮,里头有着说不出的明澈。

        与身旁丫鬟说话时,嘴角上扬,脸上洋溢着愉悦,比冬日暖阳还要暖上几分。

        她警惕地观察四周情况,见没人,伸手拉住丫鬟的手,三步做两步便走过石阶,嘴上催促:“走快些走快些,等下回去还要抄佛经呢。”

        周乐音本是定国公府嫡出大小姐,要在往常的冬日,她本该抱着暖炉,烤着炭火,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而不是起个大早去念经,念完经之后又回去继续抄佛经。

        只可惜她这个月初,得了怪病,心口时不时像针扎一般。

        看过许多大夫,可每一个大夫都说她身体康健,喝了不少药,病却半点也不见好。

        都道佛光寺有佛祖保佑,向来灵验。

        无奈之下,定国公夫人只好携她一同来佛光寺祈福,只求周乐音身体康健。

        为了向佛祖表达诚意,周乐音每日天不亮便起,去殿内念经,念完经后又返回禅房抄写佛经,事情安排得满,一天内留给她的自由时间并不多。

        先前国公夫人拘着,周乐音到佛光寺两日都不曾到处逛逛,今日恰逢国公夫人有事要忙,她才带着贴身丫鬟槐米偷溜了出来。

        佛光寺内梅林的风景向来一绝,借着这个机会,周乐音定是要好好赏一赏这暗香疏影的。

        拾阶而上,石子小路也随之映入眼帘,往上看,繁花满树,细嗅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少女站在林中小路上,兴奋地望着满地梅花,白皙的双颊染上了一抹红润,肌肤白里透红,整个人娇艳又明媚。

        她眼前一亮,往远处那抹混迹在红梅中的绿色奔去。

        周乐音踮起脚尖,还未触碰到绿梅的枝干,刺骨的寒气迎面向她的脖颈处席卷而来,如毒蛇般黏腻阴冷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梅花轻颤,白雪从枝头摇落,耳畔的空气似乎被撕裂。

        周乐音听到耳边的声音道:“你要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往下一看,一把锋利的匕首似乎正冒着寒气,横放在她的脖颈前,只消周乐音挪动半步,刀刃就会划破她的喉咙。

        周乐音连大气不敢出,心怦怦直跳,身体僵硬,半点动作也不敢有。

        空气凝滞了片刻,虚空中传来一声嗤笑,似乎在嘲笑劫匪的异想天开。

        周乐音看见天地间立着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袍的男人,男人身形修长,手持长剑,脸上戴着一块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骘凌厉的眸子,发带随风翩跹,似利刃出鞘划破长空。

        紧抿着的双唇勾起一个恰当的弧度,“威胁我?”

        不给劫匪反应时间,男人脚尖轻点,衣袂飘飘,长剑带着肃杀之气,劲直指向劫匪。

        慌乱间,周乐音感觉自己被人猛地一推,在她差点跌落在地时,一只冰冷的大掌划过她的腰身,借着这一缓冲,周乐音才不至于脸颊着地。

        她踉跄两步,但还是没能稳住身形,往地上跌去,慌乱间手臂垫在身下。

        趁着两人打斗,槐米很快上前扶起她,等周乐音虚靠着槐米站起来,往刀剑乱舞的两人看去时,雪地里早已悄然绽放了几朵比红梅还要鲜红的血花。

        周乐音和槐米两人吓得双腿发软,就连站直也困难,更别提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两人只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躲到了树后。

        劫持周乐音的人捂着伤口躺在地上,一脸虚弱,如丧家之犬一般,全然没了威胁周乐音时的气势。

        “你也配?”冷笑伴随着刀剑划开血肉的声音,在空旷的梅林中响起。

        男人立在雪地,长剑直指劫匪脖颈,居高临下望着手下败将。

        “顾止,你暴虐无道,十恶不赦,你不得好死,你注定痛失所爱,孤苦一生。”悲戚的咒骂从空中响起。

        也不知是哪句话惹怒了顾止,长剑划过劫匪的舌头,寒芒一闪,暗红的一团掉落在雪地,顾止像看什么腌臜之物一般,很快挪开视线。

        咒骂声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周乐音差点发出尖叫,一双圆又亮的眸子猛然瞪大,双手死死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幕。

        那个人,他竟然生生割掉了劫匪的舌头。

        后背冒着冷汗,惊恐如洪水决堤般席卷而来,刺激着她的大脑。

        周乐音再也站不稳了,她扶着梅树滑倒在地,雪白的斗篷与雪地化为一体,柔顺如绸的青丝顺着肩垂落,隔断了她的情绪。

        如意云纹锦靴踩着碎玉般的雪粒,嘎吱嘎吱的声响让周乐音心提到嗓子口,透过青丝的缝隙,她看见顾止的身影越来越远。

        恍惚间,她好似感觉到一道淡漠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周乐音心猛然一颤,等她再抬头看时,方才的一切又仿佛是她的错觉。

        梅林再次恢复静谧,若不是地上那滩鲜艳未干的血迹,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梦。

        两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回了禅房。

        周乐音惊魂未定,随意换了身衣裳就躺在床上回忆在梅林发生的事情。

        她们两人回去时并没有故意躲藏,路上就被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看见了,她们一身狼狈地回去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国公夫人耳中。

        国公夫人心里担忧周乐音,心急之下,门也忘记敲,推门便入。

        听见推门声,周乐音有气无力地往前一看,见是国公夫人,轻飘飘地唤了声娘,语调也弱了不少。

        梅林发生的事情国公夫人不知晓,她只以为周乐音摔伤了。

        这会儿见周乐音这幅恹恹的模样,才意识到不对劲。

        国公夫人快步走到周乐音面前,捧着她的脸颊,细细扫过她的脸,“音音,发生……”什么事了?

        话还没来得及问完,腰突然被束缚住,周乐音的小脸紧贴着国公夫人,蹭了蹭,她声音小小的,“娘,我好怕。”

        周乐音是嘴里藏不住事的,这会儿见到能够信任的人,一股脑地就把在梅林遇到的事情都给倒了出来。

        越说越害怕,搂住国公夫人腰的手也在悄悄缩紧。

        感受到周乐音的动作,国公夫人伸手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声音轻柔,“让娘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国公夫人脸上是岁月累积下来的处事不惊,但那双手却微微颤抖着,将她的情绪暴露无遗,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敢在她眼皮子下伤周乐音,她看还真是活腻了。

        闻言,周乐音把袖子挽起,将胳膊伸到国公夫人眼前,水润的眸子眨了眨。

        国公夫人心一紧,一眼就瞧见了她手臂处的伤。

        细嫩的肌肤上便是多一点痕迹都额外刺眼,国公夫人赶忙叫人寻了药,动作轻柔地帮周乐音涂药,“痛不痛?这天杀的,娘一定找出那个人,让他付出代价。”

        提起劫匪,周乐音脑中突然划过那个名字,是不是找到顾止就可以找到那个劫匪了?

        周乐音垂着长睫,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话,“娘,顾止是谁?”

        “顾止”两字在舌尖打转,周乐音声音渐渐变低,眼前闪过顾止动手时那利落狠辣的动作,耳畔还有劫匪呜咽的声音。

        想到这一幕,周乐音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周乐音的话让国公夫人手上动作一顿,她愣了片刻才问,“你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号?”

        顾止是当朝首辅,年纪虽轻但处理事务手段毒辣,半点情面都不会留,为人阴沉孤僻又喜怒无常,更有坊间传闻他喝人血吃人肉。

        坊间传闻国公夫人倒不信,但顾止心狠手辣却是事实。而如今从独女口中听到这个名号,国公夫人心口一紧,就怕周乐音与顾止扯上了关系。

        “伤我的那人嘴里喊出来的。”周乐音说道。

        刚才国公夫人已经从周乐音嘴中了解了事情所有经过,又听周乐音这么一提,瞬间明白了一切,

        ——是顾止救了周乐音。

        顾止竟然牵扯进来了?国公夫人眉头蹙起。

        顾止做事狠辣,从不会在无用的事情上费功夫,此事他竟然插手了,那必定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原先没有顾止扯进来,要处置一个人,定国公府还是有那个能力,可现在扯上了顾止,国公夫人突然有些犹豫了。

        她眼皮子发颤,只觉得没有好事发生。

        沉吟片刻,国公夫人摸了摸周乐音的脑袋,“顾止是当朝首辅。但是这件事你别插手,回去后让你爹去处理,等下我们就回家。”

        一听国公夫人这么说,周乐音破涕为笑,长睫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泪。

        周乐音想回家,在家不需要早起,也不需要念经,更不需要抄经。

        她们这一趟来原先是准备住小半个月的,行李不少,等收拾完之后差不多就要吃午饭了。

        可等一群人吃过午饭后,原先小小的雪渐渐变大,覆盖了下山的道路,道路上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时候下山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国公夫人只好把回家时间推迟,等雪停冰化再出发。

        看着槐米把收拾好的被褥拿出来重新铺在床上,周乐音精致的眉眼都覆上了惆怅。

        她扑倒在刚铺好的床上,脸埋在膨胀松软的被褥里,深深叹了口气。

        雪花伴随大风呼呼飘落,禅房外冷得像冰窖一般,周乐音在禅房内窝了一下午,只有吃饭才出去转一圈。

        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她早早便躺在床上,一直到夜深,依旧没能睡着。

        她怕黑,夜里的蜡烛一直到入睡后才会灭,这会儿也一样。

        禅房内点着白烛,火光借风之势张牙舞爪,下一刻要把她吞噬一般,周乐音只觉脖颈前冷飕飕的,似乎还横着一把匕首。

        她浑身一颤,扯了扯被褥,把自己,特别是脖子那处盖得严严实实,双眸呆呆地盯着屋顶,把这些莫名的思绪甩出脑外。

        实在是不早了,周乐音虽然怕,却也抵不过困意,很快她就睡着了,床榻上的女郎缩成一团,软衾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下顺滑乌亮的长发在外,睡颜恬淡。

        只是她脸上的平静猝然消逝,眉头紧蹙,藏在被褥下的手捂着心口,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良久脸上表情才慢慢放松。

        明月如霜,高挂窗前。

        月光透过窗洒入房内,顾止的下半脸藏于黑暗,而上半脸归于月光,羽睫轻轻扇动,在眼下映出一抹阴影,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厚实的被褥下藏着修长劲瘦的身躯,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额上冒着汗,打湿了鬓发,双颊泛红。

        顾止猛地从床上坐直,双眼蓦然睁开,眼底薄雾氤氲,细看之下还有几分惊慌,不同于往日的阴沉,清隽的眉目蒙上了一层茫然。

        骨节分明的双手青筋凸起,紧抓着被褥,嘴中呢喃。

        又梦到了吗?

        面上迷茫不过片刻,转瞬即逝,墨色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取而代之的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口中不停地咀嚼着两个字,声音细小,凑近了才能听见。

        看他嘴型,他不断重复的两字分明就是,

        ——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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