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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剑与日(七)


在符灿意识到真相的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裂纹。

        眼前的景象忽然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破开,就像有一面镜子,被飞驰而过的子弹正中镜面,于是沿着击点,裂缝有生命般四散蔓延开。

        直到已经超过了镜面可以承受得最大压力后,幻境才如同不情不愿似的散去。

        留下眼前盲目的黑暗。

        糟糕,现在这是什么地方?

        符灿可以确定眼前的黑暗不是源自地狱,而是有什么东西刻意遮挡了所有能够进入瞳孔的光线。

        外部可以清晰地听到流水声,但符灿的周围却没有感觉到半滴湖水。

        脚下踩着的地面并不平坦,但当他试探性地向前走出几步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

        这里并不算大,当他才不过行走几步就已经从一头到了另一头。

        但似乎是他行走的动静刺激到了整个空间,还没等符灿搞清眼前的状况,就感觉到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随即山摇地动,几乎像是把他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来回翻滚。

        但这场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的震动很快平息下来,只剩觉得自己脑浆快被摇匀的符灿半跪在地上反胃。

        这里不会是……那条莫名失踪的恶魂肚子里吧。

        生平头一次晕鱼的符灿扶着墙勉强自己站起来,分不清耳边不知是脑子里的水声还是外部湖水流动的声音。

        但随即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身处的这片狭小空间几乎没有与外界的空气交换,也就是说,当他把现有的空气消耗殆尽之后,不会再有新鲜空气的补充。

        等到真的陷入那样情形的话,事情就严重大发了。

        不行,他符灿怎么能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好在体内的魔力还所剩不少,想办法在恶魂肚子里开一个洞似乎并非不可能之事。

        “啧。”第一次在手心里聚集的魔力击打在墙壁上,但眼前厚重的隔阂却纹丝不动。

        按照掺入的魔力量而言,刚才那一下放在平时能炸飞一群狂暴的恶魂,但现在却连面前这只的皮都没有擦破。

        而遭受了刺激的恶魂也用同样的方式对符灿回敬,过山车般天旋地转的动作让他在恶魂的腹腔里摔来摔去。

        这时符灿才如此深刻地了解到恶魂们凶狠的外表下原来是如此寂寞地空无一物——字面意思上的,他甚至找不到一块凸起用以稳定身形,只能随着恶魂的动作不断撞击。

        像是公园里失控的那颗仓鼠球。

        氧气已经所剩不多,符灿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空气稀薄的高原一般。

        现在的情况已经接近于一双看不见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掐断他的气管,存了杀心要让他窒息。

        他怎么能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大概是抱着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的决绝心态,符灿竟然在连番的颠簸中找寻到一些规律。

        借助技巧勉强稳住身形,将全身大半魔力都集中于惯用手,背水一战的姿态几乎让他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将胜算赌在接下来的第二次攻击当中。

        屏住呼吸,找到最薄弱的一点。

        轰——

        随着一番山摇地动,眼前如同奇迹般的透露过来些许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透过亮光的部分不断扩大。

        直至最后覆盖在眼前的整只恶魂化作灰烬在头顶悉数化开,如天女散花一般消失在光明中。

        挣脱了恶魂桎梏的符灿一下跌入湖面,冰凉的湖水中还有些拇指大小的杂鱼恶魂被这动静惊慌地四散逃去。

        好在对于这次落水符灿早有准备,早在接触水面之前就做好防护。

        他可不想再犯和上一次同样的错误,那样令人难受的幻境只经历一次就够。

        他不想被和奉西洲长得一样的怪物告白,也不打算再把自己宝贵的情感寄托在那种虚无缥缈的载体上。

        那是一种格外的煎熬。

        只是最后被怪物责备的那句贪欲仍让符灿耿耿于怀。

        ——难道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难道仅仅是想和洲哥在一起的想法都算作贪婪吗?

        滚吧,他才不承认。

        再三确认了眼前的场景的确属于现实,等到符灿整理好心情再抬头看了看太阳,才完全傻了眼。

        他该知道的,所谓花费了大量精力梳理太阳法器上的咒语都是在幻境里做的事。

        换言之,现实里的法器还好端端地悬挂在高空,没有经受过任何洗礼。

        啧,谁来把在幻境里那些浪费的精力和耐心还给他啊!

        不得不把那些痛苦的事情再重复第二次,符灿几乎耗费尽了自己从等待洲哥那些日子里练就的最后一点耐心。

        但和幻境里不同的是,从这次检查的结果看来,虽然其他部分多多少少也有损耗,但唯独奉西洲附加的那几条咒语的侵蚀远比其他严重得多。

        出于谨慎,符灿甚至没有选择修复这些咒语,而是按照操作说明直接抹去原有的痕迹,自己动手在上面附加新咒语。

        光是如此折腾了两回,符灿都自嘲地觉得自己施咒的技能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说不定这会回去能开窍了,连制作法器的任督二脉都彻底打通……

        当然符灿也只是想想而已。

        任务的最后一个步骤是操作法阵将太阳送回原位。但看到逐渐远离自己的光源,符灿一时间升起理解飞蛾扑火的感觉。

        就像是想要抓住即将逝去的无形之物似的,奋不顾身冲向光源的飞蛾通常也只能被无情地隔绝在灯罩之外。

        ——而当人类还处于直接使用火源照明的低级阶段时,这些飞蛾的下场多半就更加凄惨了。

        轻则翅膀被炽热的火焰燎出卷边,重则在高温的吞噬下灰飞烟灭。

        得不偿失,但实在很难让人冷血地评价一句愚蠢。

        有类似经历的人实在很难苛责一只小小的飞蛾。

        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只需要心甘情愿,不就足够了吗?

        而远在人类安全区,同样也有个心甘情愿的人,只不过霍景行此时的心态较符灿相比,几乎可谓是阴沉到了底。

        他用了太多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与驱魔人协会的周旋当中,以至于直至现在才终于处理完所有程序。

        既然如此在意西洲制作的物品,早干什么去了。

        在赶回医院的路上,回想起刚才混乱的状况,霍景行就忍不住冷笑几声。

        陪同上司处理完所有手续的秘书焦明月不难理解为何霍景行心情如此之差,毕竟就连她对此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照理说,只是霍景行的个人私事原本不属于她的处理范围,但在接到家主的联络之后,她就知道为何这通紧急电话会在休息时间里打到自己这里了。

        ——霍景行不喜欢和驱魔人协会的人进行交往。

        这种不喜欢并非全部来自于奉西洲,哪怕霍景行的确对奉西洲为协会鞠躬尽瘁这件事相当不满,但毕竟那仍处于你情我愿的部分,哪怕霍景行再是不乐意,也没有他干预的份。

        而他的厌恶更多来自于协会的内斗,哪怕是霍景行这样的专政□□者,从登上家主之位也重视调解内部矛盾,以至于他相当难以理解为何驱魔人协会的权力机构会容许内部划分派系争权夺势的问题存在。

        他原本只想解决那柄长剑的归属问题——霍景行自然也知道不是自己发现了那件法器,就能那么顺理成章地把东西拿到手。

        而他以为修改这些归属并非是多么麻烦的事情,毕竟已经失去作用的法器和废铁实在没什么两样,却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能在这种东西上做文章。

        一向亲近霍家的一派自然乐得将这种东西送给霍景行做顺水人情,但问题就出在另一些家伙身上。

        因为反对而反对,冠冕堂皇地说着这是件多么荣耀的法器,每一个人都想把此据为己有当做自己的功绩,却全然不顾这之后关系着另一个人的性命。

        霍景行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那么在乎荣誉,早干什么去了,直到他霍景行把东西挖出来,才如同嗅到肉味的苍蝇似的蜂拥而至。

        “哼,我不过只打算走个过场,请各位不要误会了。”

        焦明月看到自己的上司用尽了自己最后的耐心露出威胁似的微笑。

        “这东西本来也不属于协会,我记得所有权应该是归西洲享有,只不过受到协会管理——”

        “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各位有点自知之明,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在霍景行离开协会大楼的时候,那柄成为争议的长剑最终还是被他顺利带了出来。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第一次有空认真打量着这把由奉西洲亲手打造的武器。

        霍景行毫不怀疑它有切金断玉的锋利,笔直的剑身如同行云流水,轻击时清楚地听到千军万马般的铮铮之音。

        但在完成了屠龙的历史使命后,它现在也不过是一把纹路繁复的装饰品。

        心念一动,霍景行俯下身去轻嗅剑身。或许只是他的错觉,鼻尖竟能依稀嗅到焦土当年尘与血的气味。

        唇瓣轻触,他似乎只是想隔空亲吻当年那个浴血奋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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