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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故人


苏祁并没有被押进大牢,衙役只引着她在后院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衙门后堂。

        大厅里,才退了堂的府尹大人正站在那儿等着她。见苏祁到了,他脸上竟盈满了笑意,与之前大堂上那铁面无私的官老爷模样判若二人。

        “一群没眼力劲的家伙!还不快替苏班主除了这些碍事的玩意儿?”

        他边呵斥着衙役,边朝着苏祁作揖道:“苏班主,实在是抱歉!职责所在,不得已才多有得罪,还望苏班主体谅。”

        这示好来得突兀,苏祁微微一怔,但还是避开了:“大人不必如此。您是官、我是民,我受不起您如此大礼。”

        府尹长叹了一声,感慨道:“十年了……十年不见,你终究还是与我生分了。想当初若非有江老班主照拂,我杨某又岂有今日?你若还记得当年情谊,便照旧唤我一声杨大哥吧!”

        苏祁轻笑不语,重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故人。

        雍州这位新上任的府尹大人——杨瀚宇,正是当年受江南老班主资助的穷书生。这件事,早在他才踏入雍州城时,苏祁就知道了。

        当年的杨瀚宇手头拮据,除了摆字画摊子,便是为戏园子写些本子聊以为生。那时的苏祁尚小,而戏班又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因而两人还算熟捻。但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对方已是高高在上的府尹大人,而她依然是身份低贱的戏子,再与他攀扯交情,那便不合适了。

        他杨瀚宇客气,那是不忘旧情、礼贤下士;可她苏祁若是当了真,那便是不识好歹、不知轻重了。

        杨瀚宇那头热络客气,苏祁却始终冷静守礼。杨瀚宇再三礼让,她才终于落坐于下首的太师椅上。

        饶是如此,她也不再似阶下囚,反像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宾了。

        捧起茶水轻抿了一口,苏祁到底还是开了口:“大人实不必如此客气。老班主于大人或许有恩,但我不过是老班主收留的孤女罢了,受不起您这般礼遇。”

        她已非当年那天真不知事的孩童了。杨瀚宇再口若悬河追忆往昔,她也不会天真地相信眼前这通身官威的府尹大人还是记忆中那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哥哥。

        杨瀚宇见苏祁这客气却疏远的模样,不由得苦笑出声:“阿祁啊,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曾主动与你相认?”

        苏祁缓缓搁下了茶盏。

        说来也巧,昨日里江菀才说自己在怪她不曾主动相认,现如今杨瀚宇也这么说……难道自己瞧着像是会为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人?

        杨瀚宇又长叹了一声,道:“此次我回来雍州,也听说了一些事。知道你继承了老班主的衣钵,原该主动登门拜访才是,只不过衙门这里的情况实在有些棘手,我确难抽身,才……

        没想到啊,最后与你竟在这般情景下重逢……实在令我赧颜。

        实不相瞒,收到状纸时,我真真是吓了一跳!你说这事儿搞得……哎!要是这案子办得不好,倒是叫我愧对故人了。”

        苏祁听他这话,只得应声慰道:“大人不必多虑,我相信以大人的能力,案子迟早能水落石出的。”

        杨瀚宇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苏祁:“你还是这样的性格,遇事永远这般冷静。

        说起来,我倒实不曾想过,你有朝一日会被牵扯进这种人命官司里。你怎么会如此冲动,竟在众目睽睽下对人动手呢?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他问得委婉,苏祁却答得坦然:“因他辱骂菀菀。”

        杨瀚宇微一愣怔,随即了然地一击掌,大笑道:“怪道呢!原来是因为江姑娘!那可真是你的软肋啊!他竟当着你的面说她的不是?呵!还真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唉……我也真是!多年不见,竟没能一眼认出江姑娘来,刚刚还凶了她几句。不知道她要怎生记恨我了!苏班主,有劳,你回头千万记得替我说道说道,务求她体谅才好!”

        杨瀚宇言辞恳切,神色真诚,种种情绪只在眼中闪过,尽数藏匿于他作揖连连的衣袖后。

        苏祁因着自身遭遇,小小年纪便有早慧之相,行事处世皆似成人,杨瀚宇也从来不曾把她当做孩童。但江菀就与她截然不同了,她是江老班主的独生女儿,又被整个戏班里的人宠成个公主一般,平日里恣意妄为,任性胡闹,无一不作。

        即便面容有损不假,但她完好的那另一半脸又实是绝色,再配上她那副犹如黄鹂出谷般的天籁嗓音软软地讨饶几句……便是被她捉弄了,也不会真有哪个成人会板下脸来责备她。

        回想起江菀那层出不穷的捉弄人手段,杨瀚宇作为当年的苦主之一,确实心有戚戚。

        “菀菀她……如今也长大了。当年是她年少无知,那些出格的事……还请大人不要记挂在心为好。她现在知道轻重的。”

        苏祁下意识想替江菀分辩两句,却又实在不知道要从何辩起。

        杨瀚宇也听出了苏祁的勉强,清了清嗓子,换过了话题:“当年江家的案子……我也看过卷宗了,只是……”

        他还记得江菀那惊为天人的好嗓子,正因为记得,所以再听到她如今沙哑的嗓音时,才更觉悲凉。回想起江家的惨案……他又轻叹了一声,不忍再细想了。

        苏祁倒是神色如常,连眼皮子都没抬:“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是吧?”

        当初官府就没能抓到真凶。那凶手又极为狡猾,直接一把火把江家烧成了片废墟,什么线索都没能留下。

        “又是一桩悬案哪……”杨瀚宇扼腕叹息,“这雍州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那……江姑娘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苏祁愣住了。

        江菀会希望替江家翻案吗?她还真不知道。

        犹记得八年前惨案才发生,苏祁也曾义愤填膺、怒火难平过,她对天发誓,一定要为惨死的师父和师姐妹们复仇!

        可不过是一夕之间,江菀就平空消失了。

        官府根本没有抓到任何嫌犯,却以江湖仇杀为名匆匆结案。她再忿恨再不甘都没有用,因为她只是江老班主领回戏园子的孤女,所以连为他做苦主都不被允许,只能眼睁睁看他沉冤地下……

        如今八年都过去了,她明明就快要抚平内心的伤疤,明明就快要忘记那一切了,江菀却又回来了。

        她——是回来复仇的吗?

        杨瀚宇见她低头不语,也不追问,只道:“还请你替我转告江姑娘一声吧:江家的案子我会放在心上,若再寻到新的线索,我一定会替江家主持公道!”

        听他这话,苏祁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如此,那我便先替菀菀谢过大人了。”

        待两人再度客套一番,重又坐下,杨瀚宇才问道:“说起来……苏班主,今日这案子,你确实全无线索吗?”

        苏祁苦笑:“说来惭愧,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也是一头雾水。这李公子与我素未谋面,昨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左不过是寻常口角……对于他遇害一事,我确实一无所知。”

        杨瀚宇点了点头:“你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奈何钦差眼看就要到雍州了,我也……哎,他若是在陛下那里参我一本,我这仕途怕是也……”

        苏祁笑了笑,道:“官场不易,大人这些年想必也十分艰辛。您能来雍州为官,实是雍州百姓的福气。”

        聊起这个,杨瀚宇可是诉苦不断:“哎呀,你是不知道,若非现如今的‘雍州府尹’烫手,没人敢接这烂摊子,怕是也轮不着我啊!”

        古往今来,官员多不在原籍任职。怕的就是因家族故人的人脉关系有徇私舞弊之嫌。可是前任雍州府尹惨遭灭门,凶手却毫无线索,新上任的保不齐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十年寒窗苦,谁又想好容易功成名就了却早早归西呢?所以这雍州府尹的位置一时间竟无人敢接,才让杨瀚宇有机会破例当上了自己家乡的父母官。

        “大人多年的心愿终于有望达成,民女先在这预祝大人得偿所愿。”苏祁以茶代酒,敬道。

        杨瀚宇却摇了摇头:“当年是我年少无知,以为只要考中了科举,当上朝廷命官便能完成夙愿。没想到啊……是我天真了。你瞧,光是回雍州当这父母官,已耗去了我十年光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人有决心又有毅力,必能如愿的。”

        “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只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李公子的这桩命案,大人打算怎么办?真打算把我当成犯人交差了事?”苏祁浅浅一笑,难得地调皮了一把。

        看似是句玩笑,其实更是试探。

        杨瀚宇眼睛瞪得滚圆,连连摆手:“怎么会?那绝无可能!李公子既是中毒而亡,自是与你无关。我会将你留下,不过是寻这借口,找你叙叙旧罢了。

        你也知道的,我现在这身份,主动寻你多有不便。若被人知道了你我是旧识,只怕还会给你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却低了下来:“其实……是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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