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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执念


丁佑尾随着师父穿过有些年限的走廊,两人的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嘎吱作响,他抬头看了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有变,每一块木头都很熟悉,但又没有了他的痕迹。丁佑深深回忆在师父身旁生活的日子里,回过神时,两人已走进配殿。

        丁佑看到配殿的陈设,笑了笑,对师父说:“我离开这些年,东西都没变过。师父,您也是个恋旧的人。”随后他取下围巾,敛起笑容,对师父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请您把最后的心法教我,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至少我有把握能够保护任静。”

        师父低眉,伸出一节枯瘦的手指,按住一枚铜币,身体微微前倾,铜币在木桌上滑动,推到丁佑面前。

        “先来解决第一个起名的事情。丁佑,集中精神,扔硬币吧。”师父看着铜币,上面满满是细密的划痕,承载过无数人的愿力。

        丁佑集中心神,一次次把铜币抛起,落在桌面。

        一次、二次、三次……师父看着铜币,眉头愈发紧锁。

        扔到第五次时,师父抬头望向丁佑,说:“你们的孩子”

        “啪!”铜币第六次掷下,丁佑对于六壬并不是一无所知。看到卦象结果,他英俊的面孔一瞬间失去血色,抬眼正对上师父的凝视,他瞬间明白了,匆匆道别师父,疾步离开太清宫。

        “怕是保不住了。”师父望着丁佑的背影,低头收起铜币。

        老人看到桌上还留着丁佑的围巾,他收起,围巾上还有微微的温度,道:“我们马上还会再见面。”

        丁佑心神不宁,开车到家楼下,一路疾跑上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任静?”丁佑微微喘气,喊道。

        房间很安静,无人回答。白色飘窗随风飘荡,仿佛在无声地回应。丁佑来不及脱鞋,他在客厅转了一圈后,没找到任静,于是直直地走向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丁佑走近,呼了口气,轻轻推开门。

        看到还在沉睡的任静,丁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也许,卦象也有解读失误的时候。丁佑心想,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摸向任静沉睡的脸。

        也许是刚怀孕,胎儿成长需要耗费大量的气血。任静脸色格外惨白,她的呼吸极浅,让人分别不出她正在沉睡,丁佑把手指靠近任静鼻下,感受到轻微湿润的鼻息,才略微放心。

        丁佑紧挨着床边坐着,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单手扶住额头,修长的手指插入头发,他长叹一口气,深沉地呼吸,借以平复心情。突然,一股血腥味幽幽传来。

        血腥味起初略淡,渐渐地愈发浓郁,挥之不去。丁佑猛地抬头望向面若死灰的任静,起身掀开被子。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任静身下的床单,印出一片血红,像在身下开出一朵幽暗之花,随时能将她吞没。

        “任静?任静!”丁佑摇了摇任静,她仿佛仍在熟睡,陷入在美梦里,长睡不愿醒。

        丁佑急忙掏出手机叫来救护车,在车里,丁佑一直握着任静的脉搏,护住她的心神。

        “你不能死,你绝不能先我而死。”丁佑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任静,她小小的身体如同一片浮萍,仿佛随时可能被湖水撕裂。

        任静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带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肉嘟嘟、软绵绵、手臂如藕节,头发自然卷起,如一个个小小的毛球,爬满圆圆的脑袋。他对着伸出手,咿咿呀呀叫着,想要拥抱。

        任静伸手,才发现孩子在一个竹篮里,孩子够不着她,开始大哭。她开始着急,发现自己在河边,孩子在竹篮里顺着水流越飘越远,她却在河边无法动弹,仿佛有一双手强行按着她,惩罚她听着孩子的哭喊声,幼儿无助的哭喊穿透任静的身体,紧紧揪住她的心脏,任静看着他,无法逃离,泪流满面。

        任静心如刀绞,五脏六腑仿佛一瞬间被抽空,梦境里的刺痛拉扯着她的身体,把她带回现实。任静微微睁眼,四周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的眼角还挂着泪水,心脏在下沉,带着身体和四肢一同向下陷落,她想抬手,但无论怎么用力,只换来手指微微动弹。

        “任静?”丁佑察觉她醒来,急切地问。

        丁佑看任静脸上有泪痕,抚上她的脸,轻轻地用指腹擦掉睫毛下的泪珠。任静浅褐色的眼睛顺从地看着他,丁佑心里有点不舍,正准备开口时,任静淡淡地说:“宝宝走了。”

        丁佑说:“你不明原因大出血,在医院昏睡了快一天。总算抢回一条命,人回来了就好。”

        “嗯。”任静没有看他,她睫毛微微抖了抖,看着挂在身旁的点滴,一点一点滴落。房间又恢复死寂。

        任静的反应过于冷静。丁佑捏着她的手,不安地陪伴着她。

        “宝宝走了,是吗?”任静再次问。

        “嗯。”丁佑把任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还会有的,任静,好好休养身体。”

        “好的。”任静看着天花板,声音毫无波澜。

        四天后,丁佑带着任静离开医院。接下来的日子里,任静一直沉默寡言,很顺从地听从丁佑的安排。

        丁佑察觉到任静的反常,他一次次地问任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静摇摇头,瘦削的手探上丁佑的脸,她暗淡的面孔投射在丁佑眼里,说:“没有,谢谢你的关心。”

        从医院回来后,任静乏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她总是没来由地困,吃饭吃到一半时,就打着哈欠说好累。丁佑一开始以为是气血大伤的原因。然而他看着任静一日日昏睡的脸,开始日益憔悴,丁佑渐渐蹙起了眉。

        一日,任静在昏睡,丁佑悄悄走近,起咒护好自己元神,握住沉睡中任静的手,进入她的梦境。

        他发现自己在天上,身旁是成片的乌云,厚厚地压在他身旁,密不透光。

        他的身下,是一片丛林,杂草肆意生长,丛林正中,一条小河汩汩流过,河水尽头,是万丈深渊。紧靠着悬崖旁,仿佛有一个漩涡,疯狂搅动。

        丁佑往漩涡中心飘去,他看到了任静。

        她的身体破败不堪,头发枯萎地散在身后,河水打湿她的身体,她身上无数残破的伤口,渗出血,飘散在河水里。

        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孩子,被她放入竹篮,小孩在竹篮里无法动弹,随着河流哭喊着掉下悬崖,任静泣不成声,那个小孩子又重新出现在任静面前,任静颤抖着,再次将他放进竹篮。

        孩子一次次地在哭喊中掉下悬崖。任静的身体因疼痛而佝偻,她因痛苦而无法自已时,孩子又一次出现在她怀里,但仿佛有一股力量,钳住任静的手,强迫着她去放走孩子。

        丁佑从身后靠近,紧紧抓住任静的手,说:“让他走吧。”

        任静张着满是伤口的手背,皮肉翻出,露出森森白骨,她动了动骨节凸起的手指,说:“我该怎么松手,我不知道啊。”

        丁佑说:“因为你的执念,他走不了。”

        任静森森地笑,河水突然暴涨,漫出河道,淹没河岸的水草,冲毁岸边森林、水漫过脚、漫过膝盖、漫过胸口、漫过两人头顶,丁佑感觉到河水冰凉,任静在水里挣脱出他的手,如一片水草飘荡游走,深深地扎在水底。

        丁佑想靠近,任静在水底大喊:“不要靠近我!”随着她的怒吼,丁佑被一阵激流打中,重重地摔在石头上。

        丁佑吃痛,他咬紧牙,结印念咒,把自己笼罩在一片微光里。他起身,往躲在水底的任静走去。

        “任静,你若不放下,孩子也无法离开。你们会永远在苦痛里轮回。”丁佑在水里吃力地说,他的脸因水压而微微变形。

        “我该怎么放下,你倒是教我啊。”任静身上的伤口被河水反复冲刷浸泡,整个身体仿佛透明。丁佑察觉到她的危险,游到她的身边,拥她入怀。

        “我一直都在,任静,请你相信我。”丁佑抱着遍体鳞伤的任静,企图唤回她的意识。

        任静的身体仿佛在鼓动,在丁佑的怀里,她满目疮痍的皮肤相继剥落,随着水流一片一片冲下悬崖,她恢复成现实中的样子,洁白如玉,柔若无骨。

        丁佑抱着任静念咒,汹涌而来的漫天河水被逼退,河道逐渐恢复如初。孩子未再出现,任静浑身湿漉漉地,趴在草地上,身体一条白蛇,她紧挨悬崖,眼睛不似现实中清澈,仿佛像蛇一样看着丁佑,随时能露出獠牙。

        丁佑看着天,仍乌云密布,它们压得极低,仿佛抬手就能碰到。他往向任静,张口道:“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我不知道。”任静的声音很轻,伴随的河水声,若即若离。

        丁佑看她已脱离危险,也就不再过问,转身结印离开。

        “站住。”任静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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