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chapter1
大寒将至，雪甚雾浓。
刺骨的北风卷到苍麟山脚便触了壁，差点将十里外的小茶寮掀翻。
如此天气，茶寮里也人满为患。
“诶，你们听说了吗？北珩仙尊被人偷袭了！”
“啊？！他不是都快飞升了，谁能偷袭得了他？”
“千真万确！据说那小贼是趁仙尊闭关的关键时刻下的手，生生掰断了他右臂灵骨，四大长老毛都没抓到一根，让他带着灵骨跑了！”
“啊！”
“还有还有，那小贼偷袭时竟然不着寸缕！妄图色诱！”
“噗——”
东北角传来喷水声，在一片八卦声中格外清晰。
折扇“哗啦”一展，挡住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只看见修长白净的手指按在扇骨上。
苏畏对上面前那只被他喷得湿漉漉的茶壶，嘴巴张了又闭，又张，不确定道：“是……”
【是你。】
一块古铜镶边的鎏金镜弯曲成弧面，严丝合缝地贴在壶肚上，回声似的声音肯定了他的猜测。
苏畏扇下扶额。
众人只当是他呛了水，纷纷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八卦。
“这么干过的……还只有那位。”说话的人压低了嗓子，音量却没有变小，倒像是为了引起听众的好奇心故意营造气氛。
果然，众人忙追问：“谁啊？”
“还有谁，天魔尊主啊！”
苏畏：“……”
“名字耳熟，这是谁来着？”提问的是个小少年，看模样不过十四五。
“嘿！你当然只是听说，他都死了十多年了！”换了个虬髯满面的大汉继续道，“想当年，就连他的名字可都没人敢提。”
这话倒是没错，十六年前，天魔尊主是世间头号魔王，修为之高无可估量，他在位的时候，魔界对正道几乎是压制之势。提他的名字，止小儿夜啼不算什么，止命都是常事。
苏畏满意地摇扇点头。
“啊……”少年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敢对仙尊动手……动脚。”
“所以他被北珩仙尊一剑杀了啊。”
苏畏：“……”
苏畏听不下去了。
【十六年了，尊主归来依然神勇。】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苏畏像没听见镜子的恭维，默然片刻道，“我真的不是因为对他动手动脚被杀的……况且我也并没有‘不着寸缕’，”他想了想，“两次我都穿了衣服，只是这次有点少。”
上次是怎么回事苏畏已经忘了，毕竟他在混沌中沉睡了那么多年，然后被……冷醒了。
是的，冷醒。
死人还能被冷醒？
这是苏畏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满房间火红色的轻纱幔帐，一层叠一层。窗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一小股寒风刮进来，满眼薄纱曼舞，像是一个旖旎暧昧的梦境。
再然后他打了个冷颤。
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覆了件大透春光的火红罩衣，罩衣之下滑溜一片，还有满身若隐若现的紫痕。因皮肤苍白，显得他像是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虐待。
什么情况？他不是早死了吗？
苏畏扶着床沿坐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到处都痛。刚想下床，忽然听见窗边有人说话。
“真死了？”
“死了！我去探的鼻息，一丝出的气都没了。”
“魏少爷下手怎地这么重，把人玩儿死了怎么跟扈家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扈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显是不想管，要不堂堂三公子能打扮成这样送到咱们这儿来？赶快去处理了便是！”
“咚咚咚”脚步声渐远，走了一个人。
剩下的那人小声叹气道：“什么仙门，里子一样烂透了。”
魏少爷？扈家？什么跟什么？
苏畏听了半天脑子里也没想起关于这两个重点词的任何信息。亏得他现在没气力，不然不会有耐心听完。
窗边的脚步声又响起，留下的那个人似乎是朝着他走过来了，越走越近。
苏畏眉头一皱，杀心顿起，提起右臂双指一翻。
？？
手指纤长，指节细白，是一双漂亮的手。
但他的魔息去哪儿了？他那浩瀚的、无人可挡的魔息去哪儿了？！
耳听着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手推上门，“嘎吱”一响。
苏畏快速扫视四周，目光锁定了窗边梳妆桌上的金钗。他强撑着身体挪到窗边，手一伸，先看见了桌面上的鎏金铜镜。
镜子里是一张美得几乎妖异的脸，肤白胜雪，眉若画墨，就是唇色稍稍淡了一些，不带血色，似乎是有病在身，最可惜那一双鹿一样黑亮的双眼，在病气下也失了光彩。
很美。
就是跟他一点儿都不像。
偏偏他眨眼，镜子里的人也眨眼，他动动嘴唇，镜子里的人也动动嘴唇。
苏畏冷静地把镜子转到背面。
【苏畏，重生完成。】
谁在说话？
苏畏抓起那把金钗。
以他之前的修为，只需要一点儿魔息，他就能探查方圆百里的情况，小到叶落几片也一清二楚。
但他如今只能靠听和看。
【恭迎天魔尊主，尊主觉得这幅身体满意么？】
这句话稍微长一些，终于让他找到了声源。
苏畏冷眼看着面前那块双面镜，盯着镜中人道：“哪里来的妖物？”
即使换了张壳子，丢了魔息，千年来的上位者骨子里带出的威慑力依然存在。
镜子的声音更加恭敬了。
【尊主，我不是妖物，我是天道系统。】
苏畏听不懂最后两个字，前面的理解起来没有困难。
“天道？”他说，“你救的我？”
【是的。】
天道系统赶紧应下这桩功劳。
天道会救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苏畏自然是不信的，他现在的情况，更像是钻了一个将死之人魂魄离体的空子。
苏畏当了魔尊近两百年，手底下各种邪修都有，只不过以他的修为没人能威胁到他的性命，像这种强占别人躯壳的法子他向来不屑于了解。
叫什么来着？
夺舍？
苏畏想了一通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垂眼看向那面镜子。
天道自然不知道它已经被苏畏划到了邪法一类，依然战战兢兢地等他开口。
如果系统会流汗，天道现在已经可以搓个澡了。
这位天魔尊主着实可怕，撇开之前的事迹，单凭他现在俯视下来的目光，就足以让天道给自己拉一道警报。
就算他现在毫无修为，魔息全无。
【尊主，您对之前还有印象么？】
之前？死之前？
苏畏斜睨过来。
当然记得。
在苍麟山的护山大阵中，他一人抵抗仙门百家的合力围剿，对方死伤过半，他也浑身浴血。即使重伤，那些人也只是勉强把他困住，最后北珩仙尊赶来，一剑取了他的性命。
喔，上辈子的事了。
【尊主，我需要您的帮助。】
苏畏：“嗯。”
预料之中。
他嗯完移开了眼神。
身子弱，站不住，腿软，凳子远。
他思考了一下，随手扯下一块纱帘，在窗台上垫吧垫吧，然后撩起一条腿坐了上去，靠在窗框上听这个多话的天道叨叨。
大多数铺垫的是废话，苏畏提炼一番，总结出了要紧的几句：
重生是天道干的。
这个世界发展出现了问题，造成秩序紊乱。
苏畏要找到世界错乱的原因，并且捋顺，让它正常发展。
【尊主？】
【……】
尊主靠在窗边睡着了。
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幅身体太弱，又被人狠狠折磨过，一放松下来就昏沉了过去。
苏畏半睁开一只眼：“你说什么？”
天道正提气准备再说一遍，又听苏畏道：“哦，想起了。”
【……好的尊主，那我们走吧。】
“嗯。”
苏畏自是有他的打算。
修为全无，魔息尽散，套了这么一副孱弱之躯，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方才窗外那二人可是说了，他这原主困境也不小，看这一身伤痕，若是以为原主未死，拖回去不知又会怎么一番对待。
再说，他虽然前世不清，却隐隐记得自己有一桩十分的遗憾，这个执念在他即使深陷混沌的时候，也拉扯着他不能安息。
总得要弄明白。
带着这样的沉思，苏畏裹着一身红纱被天道往劈开的裂缝中一扔，掉在了一片白花花的东西上。
苏畏：“？”
“何人？！”
来不及看清身下是什么，一道凌厉的剑风呼啸而来，在他侧头撑起上半身的时候收了势，割断了他腰间勉强将纱衣固定住的金丝。
“嗉——”
一声轻微的细响，苏畏小露香肩单手掩面。
这就是他第二次“妄图色诱”的全过程。
“哪里来的小贼，竟然敢效仿魔尊，就不怕也被一剑扎死吗？”
苏畏淡定地补了一口水，仿佛那些人说的不是他。
“东施效颦。”
“此话怎讲？”少年好奇道。
大汉啧啧两声：“据说那魔尊风姿绰约，皮相更是生得绝色，世间少有啊！”他感叹到这儿，忽然被少年戳了戳手臂。
“比那位小哥哥呢？”
大汉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
东北角那桌只坐了一位，好似无人同行。
此人年纪约莫十七八，墨发及腰，一身淡青色曳地长袍，也难掩其下修长笔直的身骨。
那一张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冶，美得像朵淬了毒的玫瑰。只是他神情恹恹，苍白的皮肤跟外头的雪一比，说不清谁白过谁。
大汉看呆了，一时忘了回答少年的问题。
他这一呆，众人都看了过来，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畏：“……”
他缓缓地收起折扇，五指虚握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众人这才回神，遮掩似的四下移开目光。
【尊主，前面就到苍麟山了。】
苏畏：“嗯。”
那群老东西看见他还活着，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多半是再被杀一次。
还是苟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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