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崩
我在院子门口站了许久，脑海中一直浮现刚刚看到的那个婴孩。舒颜的孩子，在向我求救。
天宫尚且没有先例，所以我并不清楚。那柔软的触感仿佛一直在我指尖萦绕，挥之不去。
时间过得很快，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司晴没来通秉，看来是还没到时候。我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再见到舒颜的样子，或许如将死之人一般颓废，又或许是失去至亲之人的心如死灰，再有看透一切的淡然，还有感叹命运不公的忿忿不平。
可这些都没出现。
她从厅房走出来时恍若换了个人一般，身上穿的再不是凡间的粗衣布裳，淡绿色的烟罗锦缎衬得她脸上更添了几分清冷，唇上擦了胭脂，眉毛施了青黛，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刚哭完。
她优雅的朝我行了一个礼，也没有说话便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缓缓说道：“殿下久居天宫，心思纯净。舒颜愿您此生不必为这情爱之事所扰。”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没有对我见死不救的怨气，所以我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
司晴从远处小跑过来：“宫主，不能再拖了。”
我将目光重新投向舒颜，她抬头看着天空，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可还有遗言？”
舒颜转身，嘴角含着微笑，脸上泪水如珍珠般滑落，轻轻摇了摇头，开始施法。
“等等！”
树林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洞中的百姓跑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刚才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女子，她看了我一眼，就走到舒颜跟前跪了下去：“主子一生慈悲为怀，不该到这般境地。”
一瞬间，百姓乌央央跪了一地。
“善有善报，即便是神仙也不该枉顾天理伦常。”
“难道身为神仙就能为所欲为吗？”
“你如此行事，我们不服！”
我不知道他们如今跪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知不知道所谓的天理伦常就是任由他们葬身这山下洪水？
人群中有拉我们进洞的老人，有施粥的刘婶，还有那个小孩。他们再没有刚才的慈眉善目，有的是被人欺骗后的愤怒与对待敌人一样的凶狠。
我心里涌出一股杀意，舒颜此举…难道是要逼我就范吗？
那也太小看我了！
意随心动，我右手轻握，盘古开天斧应召而出。
“舒颜！”我转头看向她：“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百姓情绪愈发激动，眼看着就要起身朝我扑来。
舒颜扫视一周开口制止：“我本就身犯重罪，且恒哥已死便也再无留恋。我不知道阿弥同你们说过什么，但此事绝非你们能插手的。”
“山神娘娘，”人群中有一位留着胡茬的男人挑头道：“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你放心，今日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不允许她动你半分。”他刚说完，百姓连声附和，看向我的眼神更加恶毒，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她若不死，你们就得死！你们还要如此维护她么？”司晴说完，百姓们有的低下了头，有的一脸茫然，却依然有声音挑头：
“你…你骗人！”
“堂堂天神若真想救我们，会没有办法吗？”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舒颜这场戏安排的倒是精彩万分。
阿弥扯着舒颜的衣角，恳求道：“主子，主子，想想孩子，你和沈恒的孩子？”
“你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舒颜问：“那些…那些…都是你安排的？”
“是。”阿弥道：“是我安排的。”
“你…你…为何？如此糊涂啊！”
“糊涂？是主子你糊涂了。他们算什么？一介凡人而已，救不了就不救。何苦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你不为自己想还不为沈恒的孩子着想吗？”阿弥激动得站了起来，嘶吼道：“主子，天地不仁，天神不义。你…”
没等她说完，舒颜回手就抽了她一个耳光，她跌落在地，满脸不可置信：“主子？…”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知道你在与谁斗？你可知道你煽动他们的后果是什么？你要把他们拉向地狱吗？你要我与恒哥所有的心血都白费吗？”舒颜厉声说道。
人群中突然有人朝我丢了颗石头，正好砸在盘古斧上，舒颜的那一巴掌将骚乱的百姓也震慑住了，安静的林中发出“咚”的一声响，格外刺耳。
我看向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个为沈恒刻灵位的小孩。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先是往后面瑟缩了一下，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往前走了一小步，挺了挺胸膛，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站在他身后的是刚才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他正准备张嘴说什么，我召出诛颜，瞬间脱手而出。舒颜以为我要杀那个小孩，几乎是同一时间，急忙现身过来将孩子护在身后，
诛颜从她的颊边擦过，斩断了还扬在空中来不及落下的发丝，径直飞了过去，男人惨叫一声，倒地的瞬间化作一只黑熊。
场面一片混乱。
“啊！！！妖怪！妖怪！”
“我…我认得他，他是阿弥的随从。”
“那阿弥也是？……”
“我们…我们被骗了？”
百姓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我召回诛颜，昂首环视一周，人群中显然还有其他的妖物，但他们若是识相，我也不准备赶尽杀绝：“再有蓄意煽动者，杀！！！”
阿弥见百姓有退缩之意，愤怒的质问道：“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忘了我主子是怎么帮你们的吗？”
她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们以为南储这么多年的太平都是凭空得来的吗？为什么别的地方深受妖魔鬼怪的侵扰而你们却安然无恙！你们以为这么多年的风调雨顺都是上天赐予的吗？你们…你们…”
她转头看到小孩呆愣在原地，一把将他从舒颜怀里拉过来：“我主子夫妇从小将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报恩的？你害死沈恒还不够还要害死她吗？”
小孩被她推搡在地，眼里满是恐惧，不住地往后退。
舒颜抓住她的手：“阿弥！”
“我只是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泪水糊满了阿弥的脸，刚才充满戾气的她瞬间软了下来：“他们算什么？凭什么要用你的命来换？”
“不是这样的。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教导你。”舒颜伸手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你好好的，好好修行，得道成仙不是你的梦想吗？”
“不是！我的梦想从来都不是得道成仙！我的梦想只有你！主子？主子…”
舒颜在阿弥的周围设了一个结界，不再理会她撕心裂肺的呼喊，转身向我投来恳求的目光，我微微颔首，算是答应留阿弥一命。
暴雨还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舒颜施法的瞬间，周身仿佛被崇山峻岭包围，地上污浊的积水溅在她身上，浸湿了她淡绿色的衣裳。她眼里满是不舍，那绵延不断的山脉，是她的信仰，也是生命。
百姓们痴痴的望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思考该做什么表情，半天没来得及反应。
脚下的山脉开始疯狂的震动，人群被震得东倒西歪。洪水奔流的声音盖过了天上的雷鸣，南储山下的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
欢呼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微风吹来，舒颜随风飞散。只有那个孩子绝望的看着，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麻木的扑向她，他趴在地上，试图用身体挡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可终究于事无补。
阿弥身边结界已经开始消散，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周身笼罩着一片红色的煞气，有点入魔的迹象。
我正想上前查看，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司晴唤了我一声，我转身看到从小孩手中跃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东西，发着金色的光芒，如同一个俏皮的孩子一般，在空中蹦蹦跳跳。
百姓们自发的跪了一片，耷拉着脑袋，一副副怯懦的模样。
小东西绕了一圈，最终停在我面前，我伸手想接住它，手指刚碰到，便绽开一朵莲花，又瞬间枯萎碎裂，成为一堆碎片。我立马解下腰间九转乾坤袋将它装了进去。
阿弥的状态十分不好，瞳孔变成血红色，身上的戾气结成了一团团黑雾。
“去死吧！”她喊了一声，便朝着人群而去。
司晴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擒拿阿弥这样的小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片刻间就押到我跟前，邀功似得挑了挑眉：“宫主，怎么处置？”
我本想着将她先带回去关上一段时间，但阿弥的话着实让我有点头疼：“你便是将我关上几百年几千年，只要我有命出来，就总有一天血洗南储。”
“我要让他们天天活在被我报复的恐惧中，我要他们世世代代为他们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整个南储，整个北户，都该死！！！他们贪得无厌，阴险狡诈，无知懦弱，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朱雀，你不怕吗？不怕自己辛苦坚持的初心被责任啃噬的只剩下累累白骨！不怕自己一手呵护喂养长大的毒蛇一口咬上你的脖子？不怕我主子的今天便是你的明日吗？”
“朱雀！你答应她不杀我的！你敢杀我吗？你们道貌岸然，身披华裳高坐名堂，将六界生灵视作手中玩物，你敢撕下你那伪善的面具吗？”
我叹了口气，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天不遂人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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