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绿江城9
窗边立着一盏云纹白鹤银制灯台，摇曳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寝室，鎏金瑞狮香炉中飘出袅袅轻烟，芬芳淡雅沁人心脾。
少女此时已梳洗过一番，身穿粉桃色衣裙，一头青丝用月白色绸带绾成娇俏玲珑的垂云髻，发髻上还簪有两支桃花珍珠钗。
她惊魂未定，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呆呆得坐在床榻前，时不时抽泣两声，苍白的小脸上落下泪珠，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王荠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两张从西戎贼人身上搜来的卖身契，递到少女面前。
“小玉，这上面有你的手印，若是送到官府，有理也说不清，还是交由你自己处置。”
小玉接过卖身契，语气郑重得说道：“多谢掌柜娘子。”
说罢放下茶杯从床榻下来，提起裙摆便要向对方下跪叩首。
若不是掌柜娘子火眼金睛，认出那两个贼人是异族细作，让伙计在酒里下迷魂药，将自己从贼人的手里救了出来，恐怕自己将落入无尽的折磨。
如今她一无所有，这份恩情难以为报，只能对掌柜娘子行跪拜礼以示感激。
“不必行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王荠连忙拦住她。
王荠拿帕子轻轻拭去少女脸上的泪痕，牵起她的手坐到桌前，柔声说道：“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你无需如此拘谨，就……就当作是在自己家里好了。”
说着又走到屏风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银盒，然后用特制的小银勺挖出一小块乳白色的药膏放在手心里化开，然后示意少女挽起衣袖。
王荠一边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少女手腕上的勒痕，一边说道：“这药是我年轻时偷偷从家中带出来的，消肿除疤的效果一流，这么多年我也只用过一次，干脆当作见面礼送给你吧。”
小玉直愣愣得望着对方温柔和蔼的面容，闻着着药膏散发出的淡淡药香，不禁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只有阿爷奶是如此发自内心得疼爱和呵护自己，尽管幼时村里的孩童时常嘲笑自己是个没有爹娘的孤女，但她从未因此而自卑。
可此时此刻，她却从这位掌柜娘子身上感受到了与阿爷阿奶相似的，却又不一样的温暖和慈爱。
若是她没有被爹娘抛弃，若是此刻给她擦药，为她抚平伤痛的是自己的娘亲，是否就如这位掌柜娘子一般？
想着想着，小玉不禁微微侧了侧肩膀，蹭掉即将滑落下来的眼泪，王荠抬头看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心疼得往她的手腕上吹气。
“是不是我太用力弄疼你了？傻姑娘，疼了都不知道吱一声。”
小玉摇头，抽抽搭搭得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只是我心里实在难受。”
王荠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用指背摩挲着少女稚嫩的脸颊，低声说道：“见你如今这般可怜，我的心里何尝不是难受得厉害。”
小玉只当对方心地善良，怜悯弱小者，便抹干眼泪，扶着对方的手腕真诚得说道：“掌柜娘子心慈好善，若真的上天有灵，必定会保佑掌柜娘子平安顺遂，生意兴隆。”
王荠听罢嘴唇微颤，紧紧得回握住少女的那双纤细柔弱的手，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语气像是立誓般虔诚坚定得说道：“老天爷一定要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这时，有伙计敲响了房门，语气稍带慌乱得对王荠说道：“掌柜的，吴家上门来要人了。”
王荠脸色一变，噌得一下站了起来，怒骂道：“好个仗势欺人的吴家！竟然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
她说着将装着药膏的银盒子盖好，塞到少女的怀里，尔后又看向方才少女放在软枕上的那两张卖身契，严肃得说道：“这两张东西留不得了，得赶紧烧掉！”
小玉本想将卖身契收起来，到时再寻机会与吴少爷当面对质，可看见眼前这个敢迷晕西戎贼人，对八方来财赌坊的高老爷也毫不客气的掌柜娘子，竟也这么忌惮吴家，立马将此打算作罢。
她迅速地拿起卖身契放在灯台上点燃，明黄色的火蛇飞快得吞噬了纸张，灰白色的灰烬在伙计打开房门后随风飘散了出去。
王荠看着少女手疾眼快丝毫没有犹豫的动作，嘴角扬起赞许的笑容，拉起她的双手欣慰得说道：“你在这儿好好歇息，我来应付吴家那帮混账东西。”
小玉点了点头，心底仍是不安得说道：“掌柜娘子千万要当心，吴家的人最会扯谎骗人了，切莫中了他们的圈套。”
“放心，我晓得的了。”
王荠自来到绿江城，就跟吴家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他们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了无数次了。
……
王荠离开后，只留下小玉一个人待在房里，虽然偶尔有伙计进来给暖炉添加炭火，送茶递水供应点心，跟她寒暄了几句，但小玉还是止不住得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吴家的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也不知道掌柜娘子对上他们到底会不会吃亏，要是被吴家发现自己藏在了这里，会不会连累了整个五味酒楼？
此时已到寅时一刻，小玉本是又累又困，但躺在床榻上番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手指将被角揪得皱皱巴巴的，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门外有响动。
原是守在门外的两个伙计困得打哈欠，又觉得腹中饥饿，便从旁边的储粮室里拿出几个红薯，生起了火炉，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听闻守军又出城剿灭敌寇了，不知道这会儿回来了没有？”
“你一个打杂的伙计有什么好担忧的？有秦王亲自领兵，必定能凯旋归来！不过这次确实是出城好久了，都快一天两夜了，还没有秦王回城的消息。”
“我二哥在北门当值，我方才给他送衣裳去了，说是敌寇跑到了缙河村去了，挟持了村里的人做人质，秦王还放了增援信号呢！”
“哎哟哟，原来是这样啊！缙河村里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抵抗不了凶残暴虐的西戎敌寇，这可咋办呀！”
小玉听到这儿顿时清醒了过来，立马穿好衣服后打开了房门。
正在坐在木柴堆上偷偷吃红薯的两个伙计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伙计举起手里的红薯，憨憨得问道：“姑娘是饿了么？要不吃点儿？”
小玉疯狂摇头，蹲下身子抓着伙计的肩膀焦急得问道：“你说西戎敌寇跑到了缙河村，当真？”
“啊？”伙计先是一愣，然后头如捣蒜得回答道：“千真万确！我二哥是哨卫，他也看到了秦王发出的信号弹，就是在缙河村村口那里蹦到天上的。”
小玉听罢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跌坐在地，两个伙计急忙扶住了她，好奇得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你有亲戚在缙河村？”
小玉急得胸口沉闷，上气不接下气得说道：“我就是缙河村来的……我阿奶还躺在病床上……不行，我得回去救她。”
说罢便强撑着站起身来，拔腿就要往前厅冲去，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一副要跳起来的样子。
“姑娘你这是往哪儿跑啊！吴家的人还赖在大堂里呢！你这会儿现身保准会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别说救你阿奶，估计你自己都得被扔进大牢里了！”
五味酒楼里的伙计外表虽然看着总是一副憨憨的样子，但其实都是聪明伶俐的人精，对其中的厉害关系门儿清。
“姑娘还是安心待在我们这里吧！”两个伙计试图将少女推回房间里。
小玉不依不饶，扯着伙计的衣服央求道：“既然前门走不了，那就带我从后门出去。”
见伙计面露难色，小玉又从火炉里捡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指着火炉里的红薯说道：“要是你们不肯放我出去，我就告诉掌柜娘子说你们偷懒不给我送吃的，自己还偷吃红薯。”
俩伙计一时被少女的动作震惊得哑口无言，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女，竟然也会扯谎威胁他们。
“告诉我后门在那里？我自己去找！”小玉又催促道。
年纪稍小的那个伙计伸出手指了指后院的左侧，说道：“门就在那里，你出去后记得关上哦！”
小玉立马扔掉木棍，飞奔过去。
另一个伙计目瞪口呆得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抬手猛地一拍同伴的脑袋，骂道：“你怎么敢告诉她的！要是掌柜的回来发现人不见了，你怎么跟她交待？”
同伴抱头痛哭：“呜呜呜……可掌柜的也说过不许偷吃红薯，吃多了会放屁熏着客人，谁叫你拉着我一起吃的！”
……
五味酒楼就开在北门对面的巷子拐角处，小玉从后院跑出来后直奔城门，不多时便远远得看见手执长戟的老何，迎风站立在登上城楼的石梯口前。
“何将军！”
小玉一边跑一边便他大声呼喊。
老何听闻叫声，左顾右盼得瞅了一圈，方才锁定少女的方向，眯起双眼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惊喜得向她挥手。
“小玉姑娘！你怎么过来了？刚睡醒吗？”
小玉终于跑到老何面前，一手抵着城墙喘了好几口气，说道：“何将军，我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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