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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请君


白日里燥热,阳光烤在地上,远远望去,热浪可见。

        门窗开着通风,也吹不进多少凉意,稍一睡,便热醒了。

        隔壁似是乔迁的新居,整个午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吵得人更难入眠。

        乐玖提了壶凉茶,刚走进院里,正遇上气冲冲进来的付奕琪。

        自上次见面后,付奕琪便一直留在参黎。

        方刚平乱有功,晋为使者,万物司的主事就落到了付奕琪身上,好在破天荒配了个副主事,司内大小事务都不必操心,乐得自在,如今留在参黎办事,只需每年冬至回去准备生死令的事。

        付奕琪如今在京都开了间药铺,做些看诊卖药的生意。

        “怎么了?这么大火气。”乐玖倒了杯凉茶,又拿起一旁的团扇替付奕琪驱着热气,“又去将军府了?”

        近来付奕琪往将军府走得勤,听说府上日日候着一群大夫,付奕琪便是其中之一。

        付奕琪没说话,算是默认,看来是真动了脾气,不然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如此刻这般一言不发。

        付奕琪这几天跑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如今又是气成这样,乐玖看着她的这副样子终是有些不忍,“生意若是不合心意,咱们便不做,将军侯爷又如何,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唉,”付奕琪重重叹了口气,“顾小将军倒是个好人,只是性子过于倔了些。”

        付奕琪口中的顾小将军乃是镇国将军府上的小少爷顾泽方,初时一心从文,意欲考取功名,奈何家中无一人支持,依旧逼着他日日练武,曰,顾家儿郎皆是上阵杀敌的铁血男儿,绝不会有以摆弄文字在朝廷上尸位素餐的事故之徒。

        但这顾泽方也是个执拗性子,挨了几顿打依旧铁了心地要做文官,几位兄长劝了几轮,老爷子也没软下脾气。

        最后硬是逼着随几个兄长上了战场,不过几日就变了主意,踏踏实实成了武将,如今正是岵州军中忠武将军。

        前些时日北戎犯边,岵州军迎战,顾泽方率一营兵力堵截北戎援军,没想到援军是个幌子,真正等着他们的是早已埋伏好三千兵将。

        一营骁勇,拼了命才护住顾泽方,五百将士,魂灭黄沙。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营将士,只余主将,无论真相如何,朝中非议并不会减少半分。

        顾泽方因着沾带皇亲的缘故,自幼常去宫廷,如今圣上说是看着他长大也不算夸张,脾气秉性虽说不能了解到十成十,却也相信他不会如某些朝臣所言,叛国通敌。

        此番回京,皇帝力排众议,并未作什么责罚,只是让他在府休养。

        可数百将士性命压身,他自己心里始终迈不过这道坎,一门心思走死路,从岵州行至参黎,一路上自戕数次,最后是被绑回的将军府。

        身上伤痛不待愈合又添新伤,仿佛只有自己受尽苦难,才能换来一刻心安。

        心上症结永不消逝,即使遍寻天下名医,也毫无效用,解铃还须系铃人,除却他自己愿意从无尽黑暗之中走出来,任何人都寻不到救赎的路。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上阵杀敌前就该了然于心的,战场之人哪个不是见惯生死。”付奕琪将茶盏握在手上,却只是看着。

        “一营将士都在战场上陨了命,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命,他倒是半点儿不知道珍惜,合着那么多条人命救回来个软骨头,经不起半点儿风浪!”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今日去府上,他还是一点儿也不配合医治,我趁着场面混乱,一手劈上他的后颈,这才老老实实上了药。”

        说完,气稍顺些,端起凉茶大口喝起来。摇了摇茶壶,里面空空如也,“没了,再来点。”乐玖起身出去,差人换了壶新的。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他自己想通了,这事儿才能过去。顾老将军总是差人请你,必是看中了你的过人之处,换了别人来治恐怕这少爷,命再硬也经不住如此折腾。”乐玖安慰道。

        “说起来这顾老将军当真是死板的很,当初既然顾泽方执意不愿从武,府上出个文人又有什么不好,就因为自己与那宰执日日于朝争执,便一棒子打死了天下读书人,这样行出来的事难道不比某些迂腐书生还要陈旧,这么一说顾泽方还真有几分倔是随了他的。”

        乐玖不会安慰人,反反复复就是几句。

        付奕琪说这日子总归是要过得,难伺候有难伺候的好处,诊金给的丰厚,谁会和银子过不去不是。

        看着付奕琪不似来时愤愤,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几日,醉乐坊的魁首名遍京都,无数达官显贵为听一曲不惜一掷千金,更有外地之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乐技。

        “都说凌深姑娘性子清冷,即便见到了,也未必能博佳人一笑。”男子怅怅然道。

        “就算是这样也不乏来人啊。”身前身后挤满了人,像极了等待放榜的书生。

        “自古美人绝色,哪个不是冷若冰霜,越是这样,一笑越是珍贵,若如盆中花、画中景一般,时时悦人,刻刻谄媚,又谈什么风骨佳人!”

        一群人,以风雅名头粉饰花心贪色,衣冠禽兽,不过如此了。

        “说起来,凌深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人群之中一人轻摇折扇,满是憧憬,“每次的要求都不相同,有时猜糕点,有时测数字,有时寻布锦,有时择画作,层出不穷,不知今日又会出什么新奇法子。”

        话音刚落,只见漫天飘落粉红色的牡丹花瓣,馥韵芬芳瞬时飘满了整个厅堂,花香酒香混在一处,越发醉人。

        自顶楼落下一轴书卷,笔力遒劲,豪气无两。

        “欲见隔千里,相逢一朝夕。离似梦中辞,再顾无知期。”

        今日,显然是对诗会。

        “凌姑娘说,只需诸位作一答诗,一盏茶为限,待凌深姑娘看过,择一人,奏新曲。”

        四下宾客皆作思考状,不消片刻,便有人上了新作,还有的攥着笔,迟迟不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在脑海里翻阅着文字典故,只为能得了伊人青眼。

        铜铃声响,有些心里想着一鸣惊人,迟迟没有落笔,最后无缘此局,气叹连连。

        “各位贵客,一盏茶的时间到了,月娘就将各位郎君佳作送至凌姑娘那里,待姑娘选好,便来知会大家,烦诸位稍坐。”月娘声音好听,响在大厅里,更是多了一股空灵之美,踏着款款信步,消失在长廊尽头。

        过了大约过了两刻钟,手里拈着一纸诗词,字迹恢弘大气,颇具名家风范,“凡尘无所依,遥途遇知己。寄信托明月,聊望解相思。”

        “凌姑娘请作此诗的客人移步二楼,品鉴新曲。”在场的有叫好的,有唏嘘的,还有面色不悦拂袖而去的。

        只席中一人神色淡淡,还是小厮来请才在众人起哄下,略有些无奈地起了身。

        凌深的房间没什么太多装饰,比之闺阁女儿都算得上单调,遑论一坊魁首。

        桌子上的香炉,弥漫着淡雅香气,像是初春梨花,盛夏鲜桃,中秋青桔,寒冬雪梅。

        一踏进来,仿若置身于四时之内,而又超脱于俗世之外,解了疲乏,增了闲适,此时纵然天降奇祸,也让人一时舍不得从这里抽离。

        这是古书所载云台香,是乐玖无意间在焰笙门的藏书阁发现的,最初盛于殷商王庭,颇具怡神之效。

        神怡情怠,此香亦可使人放松警惕,沉醉眼前。

        琴弦拨动,琴声骤起,细微悠长,似诉心事,松沉旷远,婉转牵肠。

        一曲奏罢,对面的人一时有些失了神,不知因乐,或是因人。

        乐玖将手覆上琴弦,余音不再,见那人依旧直直看着自己,便开口道:“今日有缘与郎君相见,不知该如何称呼?”

        声似弦音,淡雅却撩人。

        “鄙人石疆,字若言。”

        “公子说的是哪个石疆?”和烟听着客人抱怨,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哪个,不是他石若言又是谁!世人都说他刚正不阿,我看是油盐不进才对,这朝堂之下有几个人能做到洁身自好,水清无鱼,他是非要自己霸着一汪泉眼,不与他人分羹吗?”

        赵远诚越说越烦闷,一杯接着一杯,仍不尽兴,所幸抄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最后呛得连连咳嗽。

        “公子可是想求这位石大人办事?”和烟一边帮他拍背顺着气儿,一边出言试探。

        “可不是嘛,”赵远诚咳得眼泪直流,缓过一口气,气急败坏道:“偏这事儿就他能办,若是换个好相于的大人,何至于此啊!”这人栽了跟头,长了记性,重新换回酒盏,慢慢浇愁。

        “妾倒是有个法子,或可为公子分忧。”和烟团扇一遮,只露了如星似月的眉眼,笑的神秘。

        “你一个……”赵远诚正欲出言轻慢,转念一想,不如先听,就算不是个好办法,也损失不了什么,便换了副腔调,柔声问道:“好姑娘,说来听听。”

        和烟得了捧场,也就不再卖关子,摇起团扇,道:“我听说啊,这石大人是个音痴,若是公子为他寻个名曲儿,说不定人一高兴,就有求必应了。”

        “这能行吗?”赵远诚狐疑道。

        和烟将团扇往桌上轻轻一放,将笑敛了几分,“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公子看呢?”

        那声音满是蛊惑,勾的人心痒,面上又是一派正经,赵远诚登时犯了迷糊,“那……小娘子不如送佛送到西,”倾身凑到近处问着,生怕离远了,听漏了字,“告知在下名曲现于何处啊?”

        和烟轻声一笑,“凌深姑娘可是得了玉湘子真传的徒弟,随手一篇新曲儿就是世间佳作,妾与凌深亲如姐妹,若是公子银钱给的足,妾,或可为公子分忧。”

        “言大人,不知妾今日的新曲儿可还听得过去?”乐玖起身坐到桌前,端起一杯酒,酒杯相碰,须臾尽饮。

        “曲如烟波,缥缈朦胧,乐如诉语,撩拨心弦。音律之道,本就无所谓熟技规法,取优于情,姑娘今日当真是让石某听到了世间佳作,无憾余生。”心情愉悦之时,酒色也随之甘醇,不禁多饮了几杯。

        今日所奏之曲乃是月娘教授,月娘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公子,抚琴谱曲,写词唱调,皆是一绝,还傍着一身好舞艺,若不是家道中落,府上门槛早已被提亲的人踏破不知几方。

        乐玖低眉浅笑,“言大人过誉了,妾之前虽未曾见过大人,却也是知晓大人高名的,放眼天下,琴曲能出言郎之右者寥寥无几,今日得大人评点,妾才是真无憾了。”

        “早就听闻姑娘乐律精妙,本以为是世人逐美之词,今日一见,才知是石某人狭隘了,在下敬姑娘一杯,以作赔罪。”石疆笑起来脸颊处现出一对酒窝,虽年近不惑,时间却没舍得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多了几分稳重深沉。

        京都相传石疆和凌深皆是寡言之人,今日二人聚在一处,却是格外的话多,一聊起来,时间过得快些,一直到亥时,石疆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你觉得如何?”乐玖在二楼望着正在上马车的石疆,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只是微偏了些头,问着身边人。

        月娘轻轻摇着扇子,眉头微蹙道,“和传闻说的一样,又不一样。”

        乐玖眉梢一挑,“怎的说?”

        “传闻说他私下里不结党营私,不收受贿赂,也不曾搜刮民脂民膏,但光他那一件外袍,就要用去几个月的俸禄。”

        “还有那辆马车,看起来简简单单,但雕花精细,用料讲究,怎么看都是上乘。”

        “听闻他是寒门子弟出身,要是靠着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俸禄,这样大手大脚,还要养着一大家子的人,石府恐是早就支撑不住了。”

        月娘分析不无道理,他这一身行头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车驾更是抵得上上品酒楼半年的盈利。

        乐玖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栏杆,“继续。”

        “再者,若他真是刚正不阿,那赵远诚来请他到咱们这,他大抵会言辞拒绝,毕竟赵远诚不是第一次找上他了,再不然不作诗即可,这诗一作,曲儿一听,这贿赂也算是成了,如此一来,谈何清流。”

        人人都知道,醉乐坊先纳银,后入场,凌深的场子可不便宜,就算他石疆不知,他身边的小厮也不会不知,毕竟石疆的好儿子可是乐坊的常客。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没了影子,乐玖才收回目光,落到了近处的一株白牡丹上,“让覃卫查一查。”

        “是。”月娘垂眸应着。

        “听说石君诺最近总来听和烟的曲儿?”乐玖伸手摸着白牡丹的一片花瓣,轻轻抚着。

        “这几日都在,来了就点名找她。”

        乐玖手往下一落,终是将花瓣扯了下来,“差人留个心。”

        自那日后,石疆闲时便会来听上几曲,只要是他来乐玖自然有办法选中他。

        石疆的喜好乐玖早就摸了个透,接触下来,石疆自是生了相见恨晚之感,他是个聪明人,既然每次来都能见上乐玖,不必明问,也知道并非次次皆为缘分使然,每次来都会给乐玖带些东西,多是糕点,也有奇玩。

        石疆于朝野之内虽无多少至交好友,却也鲜少仇家,接触下来,亦是儒雅谦谦,只是乐玖始终没有查到他为什么会对师父如此生恶,以至于最终要了他的命。

        付奕琪的医馆原是打算关门的,因只将军府一家就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再顾得其他了。

        自那日付奕琪一手劈晕顾泽方后,本以为就此将军府便不会再请她过去,没想到恰恰相反,老将军当即清退了其余医者,只留了付奕琪一人。

        毕竟顾泽方乃是心病,药石无用,付奕琪的医术于众人之中自然数一数二,加之不畏顾家身份,正是为顾泽方诊病的最佳人选。

        如今将军府内只留了付奕琪一个大夫,她自是不敢耽搁,顾泽方即便外伤好了,也要细细调理。

        顾家出了高价聘下付奕琪留在府上,顾泽方时时存着死念,需时时看着,这样一来,便无暇分心医馆,权衡再三终是委托了乐玖帮忙将店铺处理出去。

        乐玖医术虽不及付奕琪,但经营一间医馆还是绰绰有余,想来一个医馆,一间乐坊,可栓得住大半个名利场,便顺势接了这家医馆,也未改名字,依旧叫作山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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