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陈岚没有注意到卜一一的表情变化，她看着眼前的房屋，心情略复杂，做了好一会心理准备，才伸出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老旧的门栓受到外力，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里边的人却没有听到这并不算大的动静。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像是有什么屏障突然被打破一样，里面动静也随之传了出来，陈岚僵硬地看着刘春兰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点了三炷香，轻烟袅袅向上升起，而后拿了盛在碗里，在香前奉过的糯米，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随手把糯米洒在了站在她前面一个约莫只有七八岁的男童身上。
大夏天的，男孩身上还穿着长袖，脸色发白，看起来似乎身体不大舒服的样子。
完事之后，还塞了一个黄色的三角符让他带着。
男孩的家人，一个和刘春兰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应该是男孩的奶奶，另一个年轻的，应该是男孩的母亲，两人双双站在院子外边，半是好奇半是心疼地看着里边的动静。
等到刘春兰终于说了句“可以了”。
两个人立刻走了进去，摸着男孩的头，细细地问他感觉怎么样。年长的老妇人给刘春兰塞了个红包，道：“辛苦了，谢谢，谢谢！”
红包刘春兰收下了，挥挥手送她们出门，边走边说：“小孩子魂魄不稳，上山什么的别带着他，晚上睡觉的时候，给他用手从鼻梁顺着额头往上搓一搓，搓热了才好。”
陈岚听得真切，心里正狐惑，不知真假的时候，又听见了刘春兰跟那个年轻点的女人说：“我看他身体不是很状，火气弱，所以容易惹脏东西，这次应该没什么了，你回去之后带他去医院看看，饮食上多注意一些，不能总顺着他挑食，把身体养壮一些，也不要总把人掬在屋里，村里头的那些半大小子火气旺，跟他们玩在一起不是坏事。这样以后年纪长了，就不会再有这些事了。”
陈岚嘴角抽了一下：突然尴尬，所以果然还是神棍吧。
女人连连称是，答应下午就带他去县里的医院看看。
刘春兰把人送出门，这才看见站在门外的陈岚和卜一一母女两，略微愣了一下神。
那一家三口见有客上门，也不让刘春兰送了。
看完了全程的陈岚心情复杂：完了说到底，还是拐着弯让人去看医生。嘴角抽了抽，但是她还记得自己的来意，拉过卜一一，让她喊奶奶。
卜一一的眼睛从屋檐上方顺着那只大黑猫的动作到了堂屋摆着的那个八仙桌上，那只大猫咪正餍足地眯着眼，凑近了去嗅刘春兰点的那三炷香，大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听到陈岚喊她叫人的时候，卜一一连忙回神，乖巧地喊了声奶奶，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下她，刘春兰的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穿着件蓝色褂子和黑色直筒长裤，看起来跟泮村其他的中老年妇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卜家的院子很大，从堂屋到院门铺了条青石路，路旁种了棵大石榴树，初夏时节，石榴花落得差不多了，有小小浅绿的石榴果细细碎碎地挂在枝头，白花花的日头穿过树叶的间隙，星点一般落下来。树下摆了张石桌和板凳，底下生了层薄薄的青苔，
院子的围墙很高，大片的阴影落下来，让人顿觉清凉。
刘春兰站在了阴影里边，低下头来看卜一一，因为低头的姿势，她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灰黑色的影子。眼睛嘴巴这些凹陷的五官在这层灰黑色里头变成了一片黑影，只有鼻子是正常的，有，有点可怕。
而对于五短身材的卜一一小人国视觉来说，这片大而高的可怕阴影正从高处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慢慢放大，靠近，放大，她不觉暗暗吸了一口气，小小地咽了下口水，黑黝黝圆溜溜的大眼睛却依旧定定地看着陈春兰的动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淡定。
哪怕在成人里头个头并不算高的刘春兰，此时的高度，仍旧是卜一一所远不能及的，对于卜一一来说，此时，有山正朝着她的方向倾塌。
往后很多年的时光里头，她仍旧记得这一刻，于是对于玉山倾塌这个词有着奇异的认同感，之所以说是奇异的，嗯，因为奶奶她长得没嵇康好看呀！
这片有些可怕的阴影，突然停住了，刘春兰半弯下腰，朝着卜一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八颗牙齿的笑容。
她伸出手，摸了摸卜一一的头，笑道：“乖。”
卜一一突然就不紧张，也不怕了，眨着眼睛，任由刘春兰摸她的头，眼睛又溜到了堂屋里的那只大猫咪身上去了。
刘春兰见她乖成这样，一点不闹，忍不住叹息：“都这么大了。”
陈岚听到这里有些尴尬，当初卜一一出生的时候，刘春兰跟卜来恩特意去了一趟燕城看她，陈岚见多了身边人的婆媳关系和育儿问题，当初就跟卜凡说好了，孩子他们自己带，又因为，她不喜欢泮城，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接触刘春兰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于是，除了卜一一刚出生的时候，两老见过她一次，竟再也没见过了。眼下却要把人塞给他们，陈岚多少都有些羞愧，红着脸跟刘春兰说：“妈，我们进去说吧。”
进了屋，却让卜一一自己在堂屋和院子里呆一会，她跟刘春兰进了房间说话。
等到两人的身影在堂屋消失，被独自留在堂屋的女孩搬了张小板凳，放到八仙桌前，稳稳当当地踩了上去，一双藕节似的白胖手臂努力伸长了，去够桌上的大黑猫。
刘春兰点的那三炷香燃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丁点了，大黑猫不是没看见卜一一的动作，但是绝大部分的人都看不见它，所以它很淡定而且珍惜地嗅着最后剩下的那一丁点香末，甚至还懒洋洋地在桌上翻了一个肚皮，神态动作是相当的嚣张和有恃无恐了。
然后就突然被抓住了。
咦？？？
大黑猫那张猫脸突然就人性化地卡停呆滞懵逼了一下，翻肚皮的动作蓦然顿住，呈现的就是四脚朝外离地，侧露一片白肚皮的滑稽姿态，它就这现在的姿势低了一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蛋蛋还有一只肉呼呼的小胖手，正一点不客气地抓住了它的尾巴。
它顺着那只手，找到了手的主人，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人类崽子。
跟大黑猫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卜一一看了下自己抓着它尾巴的手，然后重新对上它的视线，眨了下眼睛。
被带偏了的大黑猫也跟着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整只猫的毛都炸了起来，抓在手里的尾巴不知怎么的就滑脱了，卜一一收回自己的手，认真地看了两眼，又看了看还在桌上炸毛的大黑猫，有点不是很懂是怎么回事。
咦！！！！！！！
反应过来的炸毛大黑猫瞪眼了双圆，看着卜一一，整只猫都不好了！！
卜一一感觉整个屋子震动了一下，但是仔细看，屋子里的桌子凳子，甚至放在桌上茶杯里的水都没有晃动哪怕一下，但是卜一一很清楚，刚才，确实震了一下，直觉地她把怀疑的视线放在了大黑猫的身上。
黑猫，嗯，它开始装傻，不敢像之前那样突然消失，它学着普通猫咪的样子，舔了下自己的前爪，瞄了一声，额，没能瞄出来，尴尬地闭了下嘴，淡定地从八仙桌上跳了下来，动作轻巧，姿态优美，落到地上，走了两步猫步，回头看着卜一一没有反应，自觉蒙过了这只小崽子，正准备撒开四条腿落荒而逃。
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扑住了，人类崽子的重量几乎把它压成了一张猫饼。
好好重！
猫咪瘫着一张猫脸，生无可恋。它看了卜一一一眼，眼神略复杂，偶尔的时候，确实会有能看见它们的人类崽子，和不能看见它们的人类崽子相比，这些崽子，大部分，活不久。
黑猫窝在了女孩的怀里，甩了下尾巴，安适地半阖上了眼。
并不知道自己被下来“活不久”判言的卜一一摸着黑猫暖呼呼，绒绒的皮毛，同样眯起了眼，一脸心满意足。
内室，陈岚跟刘春兰说说明了缘由之后，看了眼刘春兰的脸色，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是最终完全找不到有什么能说的，屋子里一片安静，气氛尴尬而紧绷。
过了不知多久，刘春兰最终还会答应了下来，陈岚顿时松了一口气，正想要道谢。
却听到刘春兰说：“既然送来了，就不是你们说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
陈岚的表情和动作蓦然顿住，半晌之后，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等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卜一一晃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仰头看着院子的天空，刘春兰和陈岚看不见的黑猫窝在她的脚边。
陈岚先走了过来，蹲下来跟卜一一说：“妈妈工作忙，一一以后就跟奶奶住在这里，等妈妈工作不忙了，再来接你好吗？”
卜凡和陈岚的工作都忙，所以卜一一从一岁多的时候就开始上托儿班，比起从小被长辈带着长大的孩子，显得要早熟和稳重许多，听到陈岚这么说，她很爽快的点点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她答应的这么爽快，一点不闹，陈岚的心里倒是突然生出了几分别扭来，把拎着来的小行李箱教给刘春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想起那个司机说的三十分钟，顿时没空细想那几分别扭。
草草地跟刘春兰交代了几句，就连忙跑着出门了。
卜一一脚边一直卧趴着的黑猫，在陈岚跑出门的时候，突然抬了下头，又很快重新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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