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这幅《千里江山图》长约七八尺，主色调偏冷，像是山水笔墨画一般，意境高雅又缥缈，但总的配色仍然繁多，其中所用绣线多达百余种颜色。
不仅如此，绣法还是颇费心力的双面绣。当年谢蓁派人在外面偷偷打听过，市价奇高，但就是因为费了很多心思，到最后一直没舍得。
但她也实在想不到送徐述什么东西了，搁在库房里也是浪费了，若摆在他书房里也算物尽其用。
库房里的东西一直是温嬷嬷在打理，她先前量了尺寸请外面的工匠高价打了玻璃罩子和木架子送来，然后她和春风春雨几个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绣品装进去。
如今这《千里江山图》可算作一副玻璃屏风了，但也因此变得沉重了，院里的仆妇丫头力气太小，挪不动。
谢蓁只好移身去库房看，虽然是她自己绣出来的东西，但上辈子后来压根都忘了这东西，重生以后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到这玩意儿，若不是今天因为周茜提了女红一事，她突然想起来，只怕还要搁在角落里吃灰。
于是这一看倒真把她惊了一下，乍一看也太像一幅山水笔墨画了吧。温嬷嬷真是会料理，怎么想到用玻璃的。还是她的绣功真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她倒要看看能不能诳到徐述。
促狭的心思一起，她倒开始盼着他早些回来了。
巨大的双层玻璃泛着透亮的光，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擦拭。
“嬷嬷，这是你请人做的，我看着极好。”
谢蓁真心赞了一句。
“这是奴婢自己量了尺寸让外面的匠人做的玻璃和架子，后来也是奴婢和春风春雨两个丫头一起装的，夫人放心，这绣品外面没人见过。”
温嬷嬷回了一句，平平静静地，一点也不邀功。
谢蓁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温嬷嬷一贯谨慎，从前在闺中，她们几个还做过些绣品拿去外面变卖补贴用度。
虽然是因为嫡母克扣，万般无奈才作出此举，但若让有心人知道了只怕又会惹出一番风波。
有些绣娘凭着绣法针法是能认出人的，她还是该小心些，之后教周茜也该警觉些。
“还是嬷嬷警觉。”
这一次谢蓁的语气也郑重了几分，温嬷嬷也知道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春雨去前院喊青山过来，让他叫几个小厮来先将这屏风搬到寝阁里，春风去找一块布先将把它盖起来。别让那厮偷看，嘴碎的家伙，别待会三少爷还没看就知道了。”
看完了屏风，谢蓁想了想于是吩咐道。
青山话多嘴又碎，只要不是要命的事到了他那里，转眼就能抖搂出去。
如果不是此事不方便找别人，青水又跟着徐述走了，谢蓁可不想找他。
她曾经的一番心血要送出去了，不管怎么样也还是要徐述亲眼仔细瞧，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先知道了。
春雨平时同青山交道打的多，哪里能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机灵地应了一声好，就一溜烟出去了。
她的动作太快，谢蓁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好像每次让她去找青山办点什么事，这丫头都有些不对头。
谢蓁若有所思，转头问了一句：“这丫头……春风你知道吗？”
春风摇了摇头，一脸不解。
还是温嬷嬷找了个借口让春风先出去办事，把人都支走了，这才开口。
“夫人，您问春风，这丫头根本没开窍呢，她根本不懂您的意思。”
“依老奴看，春雨丫头可能真的对青山有点意思。”
温嬷嬷心思灵巧，而且同春雨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她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谢蓁的眉头皱了皱，自己的丫鬟是什么品性，她心里有数，就是春雨真的对青山有什么意思，也绝对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但是整个徐府人多嘴杂，若是有心人看出一点什么，便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这丫头。
“我不好直接找她说，你抽个合适的时候探探她口风，若真的两情相悦，我会为她做主的。若是没那个意思，你就嘱咐嘱咐她吧。”
想了一下，她又补了两句，“这丫头看着文静，脾气却硬，说的时候言语要仔细些。”
上辈子，直到她死，身边两个丫头都没个着落，后来离开徐府，虽然徐述给了银子傍身，但日子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这辈子约莫是她和徐述夫妻和睦，平日总黏在一起，连带着两人身边的人也交流多了。如果春雨真的同青山有意，这样也能留在自己身边有个照应，算一桩好事。
温嬷嬷笑了，“还是您疼她们。”
谢蓁没猜错，青山的好奇心果真很重，虽然早就拿布遮了，但他还是想看，整个脑袋都晃晃歪歪的。
春雨一路敲打着，他嘴上还是嘀咕个不停，“这是个什么宝贝，还怪沉的，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呗。”
春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应声。
“姑奶奶，看看能怎么了，少夫人是个菩萨心肠，肯定舍得让我们开开眼的。”
青山继续磨。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说，谁知道啊，我下次给你带外面的糖果和点心。”
青山声音放低了，毕竟是在长乐堂里，还是怕谢蓁听见了。
春雨却有几分轻蔑地笑了笑，“夫人说了，今天这东西还就是不能让你先看了，你怎么磨都没用。再多嘴多舌，等三少爷回来了，自去领罚。”
“还有，就算我不让你看了，难道你就敢不给我带吃的了？”
到后头这一句，她又变的得意起来。
青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一旁的几个小厮却都轻轻笑出了声。
白昼渐短，太阳下山得早，徐述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他径直往长乐堂走。
因心中有事，脚步也变得快了。青水在一侧提着灯笼，一路小跑着都有些跟不住了。
二门处，青山守在他进后院的必经之地，耷拉着脸等着。
一看他走过来，脸上顿时活泛了两分。
徐述也看到了青山，眉头皱了皱，不知道他现在站在这处做什么，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
只是不等徐述问出口，青山就有些闷闷地走了过来，向他见了个礼，然后就说：“少爷，少夫人应该是准备了个什么东西，很大的一个物件，叫我们几个去库房搬，但就是不让看，不过小的估摸着是一架屏风。”
他兴致不高，想来是真的不高兴没看到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徐述却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然后直接从青水手里接过灯笼就往二门里面走。
夜深了，小厮自然不适合再往内院里走了。
青山看着自家少爷渐行渐远越走越快的身影，低嚎了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都不搭理他啊？这么冷的冬夜，他站在这里许久，就是为了先给主子通一口气儿啊。
青水的眼神在他身上滴溜地转了两下，“活该，要你多管闲事。”
“我怎么多管闲事了？”
别人青山不敢怼，但是青水就不一样了，青山整个人顿时都变得理直气壮。
“少夫人不让你看，就是怕你看到了像现在这样多嘴多舌，东西肯定是送给少爷的，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要你说？”
“若说人家这叫惊喜叫情趣，你就叫自讨没趣。”
青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看向青山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
他们两个人怎么扯嘴皮官司，徐述不在乎。他只顾提着灯笼疾步往长乐堂走。
刚进长乐堂院子，就看到了前面满室的灯光隐隐绰绰。
那灯光不十分明亮，只是低暗的昏黄，但是就是这昏黄，他已经渐渐熟悉了，每每看到，内心也总是无比的安宁。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屋里，谢蓁正在准备丝线、布料和纸样子，周茜既然说了明天要来学，她就还是先把东西备着。如果她明天真来了，也不至于太毫无准备。
毕竟新手要学的东西和女红熟练的人要做的东西，区别还是很大的。
春风春雨还在一旁发牢骚，觉得她心太软。
徐述就这样进来了，眼神紧紧盯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两个丫头见此情形，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谢蓁止住了脸上的笑，看了看他，“回来了？晚膳备好了，要现在去用还是待会再用。”
自从他去了工部，回来的就比从前晚。但谢蓁还是要固执地要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除非他当日有不能推脱的应酬不回来用膳。
徐述点了点头，“现在去吧。”
她每天这样等，也不知道饿不饿。
说完他就往里面走，然后展开双臂，又让她帮自己宽衣。
他这个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谢蓁嘴角勾了勾，还是走过去帮他脱了外衣，又拿了一件家常的道袍要替他穿上。
两个人隔的这么近，彼此的气息都纠缠在一起，但却不暧昧，反倒分外温馨与家常。
徐述一面看她为自己宽衣，一面问：
“今天在做什么？”
只是才说完，他又一眼扫到了一旁的东西，“晚上理这些做什么？”
“晚上做这些费眼睛，不是让你别做吗？”
他眉头皱了皱，明显有些不高兴。
谢蓁顺着他的眼睛看了过去，他说的是刚刚理的针线等物。
“今天二嫂来过了，说自己女红不精，从明日开始让我帮着指点指点，她想亲自给孩子做几件衣裳。”
扣完最后一颗扣子，才总算是把这位大爷的衣服伺候好了。
不料徐述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哼，就你最好心，她之前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你忘了？”
谢蓁忍不住笑了，他竟然和春风春雨一个反应。
“不过小事，好啦，去吃饭吧。”
她懒得再和他就此事纠缠，直接往外走，喊春雨准备开膳。
徐述跟在身后，一时没有说话。
直到桌上的东西都摆好了，侍女们依次都退了出去，他这才十分冷静地问：“今儿早上的东西喜欢吗？”
其实他早就想问了，但又怕显得自己小气又急切，这才忍到现在。
谢蓁手里的玉箸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他这会儿问起来，但还是笑了笑，“喜欢，你用心了。”
徐述有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并非他小气，只是那一盒子东西确实将他手里暂时能动用的钱财都花费了出去，难道她就这反应？
谢蓁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人虽然如今做了工部主事，但是在她面前却似乎越来越像个孩子。
一顿饭徐述吃的食不知味，没用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谢蓁也停了下来，关切地问，但就是不说他想听的。
他摇了摇头，“我还有些公事没做完要去书房，你待会先歇息吧，别等了。”
他想先静静，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啊，这样啊？”
谢蓁故作惊诧地叹了一声，好像还有些遗憾。
“怎么了？”
徐述自然顺着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有个东西要送你，这会儿还想领你去看看。”
谢蓁十分平静，脸上还带着轻柔的笑，好像真的没什么一样。
徐述当然没忘了那会儿青山的话啊，但是他对屏风真没什么兴趣，但是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想拂了她的意思。
“那先去看看吧。”
“夫君的公事不要紧吗？”
谢蓁眨了眨眼睛，弱弱地问。
徐述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带着人往屋里走。
他本来没抱什么期待，但是当谢蓁撤下巨大的红布时他还是惊了。
这是巨幅山水画吗，可是又不像。他走近了细细看，这才意识到是用针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从小长在侯府，纵然不如徐旭徐梁那样尊贵，可是他的见识也不凡。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绣品。
“这是我从前闲暇时做的，一直搁在库房，今日想着送给夫君摆在书房做个屏风好像也不错，夫君觉得呢？”
谢蓁轻平的嗓音打断了徐述的思绪。
“这是你亲手做的？”
徐述仍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她做的衣服鞋子确实很好，但这样巨幅的大件，可不是小打小闹，即使他不懂刺绣，也知道需要极深的功力。
“嗯。我从前在闺中，不爱读书识字，唯有做这些打发功夫。像这样大的绣品库房应该还有，只是这个最好。”
她解释了其中缘故，徐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嗟叹。
这绣品固然好，但原本的画样想必更精妙。
谢蓁愣了，这原本的画样，是她父亲画的，只不过不满意扔掉了，无意之中被她捡拾了去，才有了这绣品。
她简单向徐述说了其中缘由，他却越发觉得有意思。
外人都说永康侯世子不问旁事，一心忙于书画大业。他从前还觉得是假的，如今看来起码有五分真，这样精妙的画都能被当做费稿扔掉，想必笔力确实不浅。
谢蓁笑了笑，没应他这话。真假如何，她都不在乎，因为谢晋在她眼里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也很喜欢这礼物，不放在书房了，就放在卧房吧。”
她亲手做的东西，又这样精致，何必摆在外书房，让旁人也能看到。
谢蓁无所谓，将东西收拾了，预备送他去书房。
他的脚步却踌躇了，“那些事也不是很要紧，明天再处理吧。”
谢蓁轻轻笑了，也不揭穿他，也许从始至终就没什么要紧的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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