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深不可负

　　
<p>未成想，这半夜里竟然下起了细细丝雨，凉而不寒，湿而不透。温龄一手持壶，一手执杯，步履蹒跚，面容冷然哀婉，心中幽思悱恻。</p>
<p>她想不通为何爹娘非要置于尉迟胥等人死地，这是那千百种选择中，万万最不能选的下下策。</p>
<p>等她到了祠堂门口时，瞥见母亲在暗自垂泪，父亲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她慢慢跨过门槛走进去，缓缓跪在蒲团上，直起身子凝视两人。</p>
<p>“可惜了父亲的一壶好酒，只是尉迟公子身上有伤，不能饮酒。”温龄说罢，倾斜酒壶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p>
<p>“来怡！你这是干什么！”温龄的母亲见了，立即起身两三步跪倒在她身边。</p>
<p>“尉迟公子未饮的这一杯，来怡替他饮了……父亲这该满意了吧！若是还有其他主意，不如向我一齐使了吧。”温龄眸中闪着泪光。</p>
<p>温如松颤巍巍站起身来，怫然大怒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忤逆之子！”</p>
<p>温龄胸口一痛，猩红的血便涌上咽喉，自唇间溢出。她眼中凄恻难言，痛隐眉梢，仰头凝望着温如松，泪珠便顺着颊边流下来。</p>
<p>“父亲担忧他利用我温家制陶人，来怡知道。可尉迟胥不是已经起誓绝不相犯了么！倘若父亲放心不下，我温家大可搬离此处，另觅新居……可为何父亲这样心狠，偏要以杀人这样残忍的手段以保全我温家！父亲午夜梦回时心中得安么，列祖列宗若是九泉有知，竟不知该如何，如何……”温龄说着话，鲜血翻涌，吐息间滚滚而出。</p>
<p>“来，来，别说了，别说了，先把解药吃了……”她母亲急的眼泪直落，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碧色瓷瓶。</p>
<p>温龄却拂袖甩开，栽倒在地，那瓶子缓缓滚开，停至温如松脚下。</p>
<p>”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旦消息泄露，我温家……就会满门全灭，无可生还。”温如松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那瓶解药，“来怡，父亲真是被逼无奈，真是退无可退，方才出此下策……来，先把药吃了。”</p>
<p>来怡伸手无力推开他手里的解药：“被逼无奈？咳，咳……”</p>
<p>她轻咳两声，飞溅出几点血珠，沁红了温如松绢白的衣袖。</p>
<p>“我温家究竟犯了怎样大的罪过，竟要被灭满门？再有天大的罪过，也断不能毒杀他人以保全自己……父亲能心安理得，来怡不能，来怡不能……”温龄死死攥着父亲的衣袖，逼视着他。</p>
<p>“倘若父亲一定要杀了尉迟公子，就先杀了来怡！”温龄以命相挟。</p>
<p>温如松缓缓闭上眼道：“好，我应了你……只是来怡，若是来日事发，只怕你后悔莫及！”</p>
<p>说罢，便把瓷瓶的布塞拔出，将解药喂给温龄。温龄五脏俱损，气血两虚，听到了温如松的承诺，心口一松，当下便晕了过去。</p>
<p>第二日早晨，尉迟胥与杜陆二人向众人辞行，他在门口再三拖延，左等右等不见温龄，低垂着眉眼，似是有些失落。</p>
<p>“君主，该走了。这深山路途崎岖难行，倘若再耽搁，恐怕夜里起了大雾，到不得外山。”陆羽催促道。</p>
<p>尉迟胥回望着庭中众人，转身便走。</p>
<p>“尉迟公子！”温龄肩上背了一个包袱，脸色憔悴苍白，额上尚余留着冷汗，自中院奔来，竟脚下不稳，趔趄一下差点跌倒。</p>
<p>尉迟胥扶住她，打量她片刻，关切的问：“你怎么了？”</p>
<p>温龄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夜无甚睡眠，这才形容憔悴。”</p>
<p>听到温龄这样说，温龄母亲在一旁哽咽了两声，温如松轻轻搂着她。</p>
<p>温龄将手中包袱递给尉迟胥，道：“这是你的铁甲，虽然沉重，但请你带上它，以保你无虞。”</p>
<p>尉迟胥凝视着她，含着笑红了眼眶，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那包袱。</p>
<p>“尉迟公子。”温龄按住他的手，似话未言尽，切切看着他，“请你一定平安，珍重自己。这包袱重，重如你护心镜下的刀玉，莫忘记佩戴。”</p>
<p>尉迟胥听了她的话，觉得言犹未尽，仿佛话中有话。温龄却放了手，含着泪退到母亲身边。</p>
<p>尉迟胥深深望了她一眼，再作一揖，遂与杜良陆羽二人离开了温家。</p>
<p>此相别，情缘飞散，再相逢，不似当年。</p>
<p>温龄与众姐妹分别，回到房中，母亲端来药汤，柔声道：“来怡，你父亲和我是有难言的苦衷，你不要记怀在心，此事既然已了，咱们还与从前一样，可好？”</p>
<p>真的能与从前一样么？温龄心中哀叹一声。复又抬头，洞察人心的眼眸注视着她的母亲，片刻后，她扬起盈盈笑脸：“那是自然，毕竟咱们是一家人。”</p>
<p>温龄始终记得，就在十六岁的这一日，她的父亲教会她一项重要的生活技艺。这项技艺可规避伤害，保存自身。那就是……</p>
<p>伪装。</p>
<p>尉迟胥与杜良陆羽离开了温家，不出半个时辰便在山中迷了路。这山林茂密无垠，视野所至之处，处处看来皆是一样的碧色。三人虽做了记号，可走了错路折返时，又一个都寻不见了。</p>
<p>“君主，你说你到底是怎么穿过这片邪门的林子到温家的？这难道就是‘吉人自有天相’？换作是我，可能早他娘给狼啃的毛都不剩咯！”三人稍事歇息，杜良满头大汗，嘴上却闲不住。</p>
<p>尉迟胥得了空，又思索片刻。终于将温龄给的包袱打开，翻了翻铁甲，又伸手寻摸了片刻，终于从护心镜下摸出一物。</p>
<p>他端看一会，愣了愣，眼眶一热，轻轻叹息一声，抬起头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苍绿。</p>
<p>来怡啊来怡……你这样善良，又这样情深，叫我如何还你的情呢？我要如何才还的清呢？</p>
<p>陆羽走来，接过他手中叠纸，打开一看，俱是一愣，喃喃道：“温姑娘对您的情意，您绝不能辜负……陆羽敬佩她的为人。”</p>
<p>“我看看是个什么玩意儿！”杜良凑了脑袋过来，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道：“这是……山中的地图！”</p>
<p>那是龙背的地图，地图绘制的十分详尽，山重水复均有标注，不仅指引了出山的路线，还写明了出山之法，一笔一画都是温龄亲手绘制。</p>
<p>“是啊，我怎能辜负……”尉迟胥定了定神，与两人研究了片刻，便踏上了出山之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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