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烛龙
南荒之南，有一沧溟之水，如死水般沉寂了三万年。一日，突然狂风骤起，海水不断搅动，海浪翻滚，一片金光乍起，从海底盘旋出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自漩涡中呼啸而出，直飞入天际。
不一会儿，金光暗淡，海面的漩涡逐渐消失，海水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北荒凤凰林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1]
北荒大地中部多丘陵小山，气候温暖湿润，自远古以来，大片的梧桐树生长于此，汇成了四海八荒最大的梧桐林。
凤凰非梧桐不栖，这片梧桐林正是如今凤凰一族的祖地，也称凤凰林。
凤凰林中有一株梧桐树王，树身粗壮无比，树顶更是直入苍穹，凤族在其枝干之上建造了一座梧桐殿作为凤祖的居处。
“属下拜见凤祖神尊，启禀尊上，沧溟之海有信来说，今日午时，一条黑龙出海现世。”
凤维单膝跪地，向凤祖回禀沧溟之海的动向。
三万年前，凤祖派了手下三支凤羽卫中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常年驻扎在南荒的沧溟海滨，要求他们时刻注意沧溟之海的动静并及时回禀。
沧溟之海中曾海怪肆虐，为祸一方，自凤羽卫驻扎之日起，海怪纷纷沉入海底，再不争斗，四海皆赞凤祖仁德之心。
听到此言，九凤原本紧闭的一双凤眸骤然睁开，欣喜之情浸满眼中，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喃喃道:
“黑龙现世……她要来了！”
凤维隐约听到九凤之言，小心翼翼地抬头，轻瞄了一眼九凤此时的神情，不想正被九凤察觉，连忙又低下头来。
虽只一眼，她已瞄到了一向情绪寡淡的尊上竟有激动之态，在她的印象里，能让神尊做出如此反应的龙族，怕是只有那位龙祖娘娘了。
可是，普天下都知道，龙祖娘娘通体布满赤红龙鳞，如火焰一般艳丽明媚，最厌恶沉闷幽深的黑色，如今现世的黑龙怎会是她？
莫不是尊上还有一位隐藏了多年的黑龙小娘娘？亦或是，难道这是尊上与龙祖娘娘生的小尊上——可这两位又怎会生出个黑龙来？
“传令下去，姚南可以回来了。”
九凤的话打断了姜维的纠结苦想，她眨了眨眼睛，努力驱赶出脑子里的一团浆糊，连忙抱拳回道：“属下遵命！”说完起身而去。
九凤生性冷淡，不喜人多，连日常侍奉的人都不必听命于宫殿之中，只待九凤呼唤，再来前即可。
如今，梧桐殿内只剩了九凤一人，他起身下榻，来到寝居之室，从封印万年的宝盒中取出了一颗赤红的圆珠，九凤将珠子放在手心，轻柔地摩挲着。
梧桐殿高大巍峨，殿内更是华丽璀璨，陈设的宝珠数不胜数。
如今九凤手里的珠子虽小，却焕发着奇异的光芒，因蕴含有烛龙才能操纵的阴阳之气，更显得莹莹润润。若论华丽，这枚珠子不输殿内任何瑰宝。
此珠乃是烛龙令，烛阴将之炼为圆珠模样，在遁世之前赠与九凤，请他在紧要之时相助龙族。
作为回报，烛阴向他承诺，在他历经最后一次涅槃之时，定会回来相助。
九凤逐渐收拢手掌，将珠子紧紧地握在手中，缓缓地将手放在胸口处。
他的心脏有些微微的抽痛，三万年来，每次想起烛阴，他总是这般。
明日，只待明日。
明日，他便要涅槃了。
明日，也是与她再见之时！
————
烛阴刚离开沧溟之水，重回广阔的天地，就迫不及待地在天上狠狠地兜起了圈子。
她的龙身巨大无比，若盘踞在天地一处，只怕同一座大山相仿。
可在沧溟之海的时候，她却窝在只有几丈粗的的东皇钟内睡了三万年，骨头都僵硬了。如今出来，烛阴只恨不得多飞两趟，好好地活动活动筋骨，舒展舒展腰身。
转了几下，倦意涌来，烛阴放慢速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环视着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山峰。
透过缭绕飘散的雾霭与云层，只见山巅之上除了苍松和翠柏，其它的树木只微微地冒了些绿芽而已。
山顶寒冷，山上的树木尚且带些绿色，那山下只怕已是一片青翠了，看来此时正是万物生长的繁盛之季。
烛阴俯视山间良久，物色了一座还算平缓的小山，化作人形向山坡飞去，可喜的是，这座平平无奇小山上竟开了不少色彩艳丽的繁花。
烛阴轻轻的落在松松软软的土地上，感受着小草在脚底微微颤抖，目及满山遍野的鲜花，饶是高傲如她，一颗龙心也变得柔软，喜悦之情随之而来。
在三万年前，烛阴万万想不到，自己仅仅离开了土地三万年，就对她如此思念，重新踏足这里，自己的情绪竟会受之影响。
这片由自己和几位姐妹一起开拓的天地，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牵动自己的心弦。
烛阴幻化出一席黑色的长裙，赤着脚走了几步，感受着土地的柔软，抬眸一瞧，一眼就看中了一朵紫色的大芫花。
这朵花是这片山间开得最盛的一朵，不仅颜色鲜艳，还芳香四溢。
烛阴见惯了珍草奇葩，只觉得这花当真是丑得出奇，幸而生得好颜色，方可勉强入眼，烛阴伸手想摘下这朵花来，仔细瞧瞧这花是如何生得这般丑样子。
可当她白皙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花的茎秆之时，大芫花突然剧烈抖动，一个穿着紫色裙子的小姑娘从花心里冒了出来。
看着烛阴伸过来的手，小姑娘双眼充满了惊恐，浑身颤抖着流着眼泪。
看着这小姑娘可怜的模样，烛阴伸出去的手换了个方向，转而摸了摸大芫花的花瓣，却像是摸着了小姑娘一般。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另一只手还撑在花心上，看到烛阴看着她，她也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她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中噙满了泪水，泪水顺着她捂着嘴的小胖手往下流，一滴一滴地全滴到了花心上。
烛阴见她反应这么大，那手不受控制地戳了戳这小孩的脸颊，那孩子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看样子马上就要哇哇大哭起来。
烛阴最厌恶幼崽大哭，连忙停下动作，扭头便走。
这花竟孕育出了灵物？看来它已修行了不少年头，幻化出的人形倒也可爱，也罢，它这么有造化，自己不坏她修行就是。
烛阴走到一棵织锦树下，将裙子一扬，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挥了挥衣袖幻化出水镜。
元平那惊喜交加略有些扭曲的脸赫然出现在水镜之上，“娘娘，您闭关结束了！属下恭迎娘娘出关！”
元平对着水镜这边的烛阴深施一礼，强压着自己略有些激动的声音道：“请娘娘稍侯，元平这就前往访缇宫，召元台、元竹二人拜见娘娘。”
“嗯，去吧。”
烛阴抬起右手，转动着套在中指上的指环，一颗比手指还粗几圈的硕大的红色宝石镶嵌在指环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元平再次向烛阴抱拳施礼，飞身前往访缇宫，将元台、元竹二人叫到水镜面前，三人排成一行，单膝跪地，双手结划龙族福印，齐声道：“属下恭迎龙祖出关！”
“平身罢。”
烛阴将目光从宝石上移开，略带微笑地看着水镜中的三人，这三个皆出身元氏青龙嫡系，正儿八经的龙中贵族，从幼龙时期就跟在烛阴身边侍奉。
三万年不见，如今眉宇间都更添了些青年人的刚劲和意气。
烛阴入沧溟之海前，曾经让他们三人留在赤水，镇守钟山。
此番烛阴刚出关就召见了他们，一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归，二是烛阴即将要往凤凰林赴助九凤涅槃之约，因而命他三人先到凤凰林做些准备。
“元平，这三万年，我龙族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烛阴三万年与世隔绝，她未统领龙族日久，难免有人趁此时生事，因而烛阴有此一问。
“回娘娘，您刚入沧溟之海的时候，各族无人胆敢生事，各族族长都按照惯例每百年来钟山参拜娘娘，奉送贡品，倒也安静。
“只是三千年前，蛟龙一族的敖氏四兄弟被天帝征召，到天庭任职，各任四海龙王统管人间四方水域。”
说到这，元平顿了顿，抬头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烛阴，她正从地上掐断了一棵嫩绿的小草，将草断裂处流出的的汁水细细地抹在了红宝石表面。
烛阴嘴角微扬，果然，经草汁这么一抹，宝石的颜色更加艳丽了。
元平又继续道，“臣等闻听此事，立刻到水晶宫面见蛟龙族长问明缘由，原来此事正是蛟龙族族长的安排。
“自从娘娘入海，本来因惧娘娘之神威而俯首帖耳的各族皆蠢蠢欲动，娘娘入海之日短，他们还不敢造次，后来，他们眼看娘娘已三万年不问龙族之事，便开始寻衅滋事、扰我族人！
“青龙、白龙两族还好，深居四海水域，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有蛟龙一族多处人间，栖息在各处水潭、湖泊之中，遇敌常常势单力薄、以一对多，多有蛟龙被杀被伤之事发生！
“蛟龙族族长因三界盟约不好插手人间之事，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蛟龙一条条陨落，因此，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命敖氏兄弟归顺天庭，借天族之力掌管人间水域，以佑护蛟龙族子民。
“此事未经娘娘允许，蛟龙族自作主张，还请娘娘赎罪！”
元平回禀完毕，再次跪地请罪，他知道，烛阴生性骄傲，一向视掌管三界的天帝为无物，此番蛟龙族未经烛阴允许，擅自对天庭做俯首称臣之态，是龙族公然向天庭示弱的表现，只怕蛟龙族因此事触怒烛阴，引来责罚，因此心里忐忑不安。
烛阴摩挲着宝石，原本涂在上面的草汁已被烛阴用手指抹干，她轻飘飘地斜睨了水镜一眼，元台、元竹也跪在元平身后，二人未发一言，看这样子也是在为蛟龙族求情。
“无妨。不过是一件小事。”
烛阴拍拍衣袍，站起身来，将通身火红、当中篆刻着一个“龙”字的烛龙令穿过水镜送到三人面前，道：
“此番本座出关，头一件事就是助九凤涅槃，其他事之后再办，你们三人共持此令牌先到凤凰林，待本座到来边便是。”
烛阴用本命神火——烛火烧炼了最坚硬的三枚尾鳞而炼成烛龙令，天上地下唯有三枚，无论何人，持烛龙令便犹如龙祖亲至，不得放肆。
元平低头恭敬地接过了浮在面前的烛龙令，小心翼翼地收到了纳戒之中，三人抱拳施礼，齐声回道：“臣等领命，谨遵娘娘法旨。”
说完，三人叩别烛阴，领命而去。
[1]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诗经·大雅·卷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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