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马蹄声和鼓声互相交织，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音律。江琰骑着马在最前头领着队伍，在他左右两边，分别是副将李思鸿，还有代表着礼部来迎接外国使团的齐王陶仲清。陶仲清现在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袭绣着飞龙暗纹的明黄色衣袍，端显大邱皇室大气又不失儒雅的风范。

        蔷薇国使团的成员们则坐在后头白色的敞篷马车里，面带微笑与路两旁的人们挥手致意。李青棠在人群中往外打量着，这马车也是按照蔷薇国的风格设计的，外壁上刻着蔷薇花的浮雕，反射着金色的太阳光，外面还有一队侍卫围着。

        最前头的马车里坐着一位身材微胖的小胡子绅士，穿着蓝色的西式服装，胸前别着个蔷薇花胸针；他将他的帽子脱了下来，露出一头稀疏的棕色头发，两只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善意；他的身边还有一位优雅的西域夫人，深黑色的卷发盘成复杂的发型，头上戴着一顶黑白条纹礼帽，裁剪妥帖的白色束胸长裙上是繁琐的绣花以及层层叠叠的花边，腰下方的裙摆一整个蓬开，就像一把伞。她也带着柔和友善的笑容，时不时地就朝群众点点头。李青棠知道这二人便是蔷薇国的外交大使夫妇，让-弗朗索瓦·德·佩罗伯爵以及伯爵夫人了。

        紧跟着大使夫妻俩的是另一辆马车，上面坐的也是一男一女，长相是非常符合中原人对西域人普遍印象的金色卷发和碧蓝色的眼睛。那位西域男子看起来年纪大些——李青棠不太擅长猜外国人的年龄，但她估计他也有二三十岁左右——总之这个人看着倒是比前排的佩罗伯爵年轻一点，脸上也是带着笑容，却更多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而并非伯爵先生的那种属于中年人的稳重；他身边的女子看起来最为年轻，真要猜可能跟江茗玉差不多大，她戴着一顶造型浮夸的羽毛帽子，而她那一身粉色裙子的裁剪和装饰则更加夸张复杂，看着就让人觉得行动不便，然而这并不能掩饰她眼里的天真和好奇，还会趴在车的边缘向周围的人抛飞吻。李青棠略一思考，就知道这二人定是蔷薇国的皇太子弗洛伦殿下，还有那位跟着来的皇女玛格丽特。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外国使团前来京城的盛况，倒是新鲜。身边的江茗玉，还有春桃碧月等人也都看花了眼，叽叽喳喳地点评着这些人的长相衣着等。江楚玉却依旧站在旁边，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会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上的太阳，似乎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李青棠不意外江楚玉会这样，只能在心里无奈地摊手。

        江琰这次没有像上次带兵回城时那样中途偶尔停下来跟路人击掌握手了——因为今天的重点不是他，而是跟着他的外国使团，而且如今他的任务是将使团带入宫里，所以现在可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他当然知道这点，所以在前头一路策马不停地奔腾着，享受着凉风吹在脸上的快感——

        ……不对，稍等。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琰皱了一下眉，但这神情转瞬即逝，没有人注意到。他在战场上打拼那么久，早就练就了超出旁人的敏锐感官，他总感觉，风力有什么东西令他感到反常。而他的感觉一般不会出错。

        而在江琰动用他的脑袋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行动。这也是多年的战场经验赋予他的能力：嗅到不对的气味时，身体总是要更快地动起来，他就是靠着这种敏捷多次反制了在暗处埋伏的敌人。

        这一次，他的应对是将身体往齐王的方向倾斜，一把抓住齐王的领子，然后——将他的身体往后拉。齐王来不及反应，在江琰那难以挣脱的力量下，身体往后仰倒，而这时候，一支箭矢便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咻地一下，就这样飞了过去，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一只飞过的鸟的身体。

        倘若不是江琰反应迅速，那被箭矢射穿的可能就是齐王的脑袋了。

        欢呼声在一瞬间沉寂了下去，李青棠等人和周围的其他观众也一起愣在原地。使团成员们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最为震惊的是同样走在江琰身侧的李思鸿，还有脑袋差点开花的齐王。江琰也没了笑，转而眉头紧皱。

        ……是谁，在这种地方放箭？而且那箭矢很明显是冲着齐王而去。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

        明白这一点后人群顿时陷入了一片骚动。刚才迎接大使的兴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江楚玉倒还算冷静，不过她也差点在突然动起来的人群里被撞倒，得亏李青棠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才让她勉强站住。

        “啊，楚，楚玉……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努力无视掉握住江楚玉的手带来的紧张感，李青棠压低了声音问。

        江楚玉皱了皱眉，一把拽住准备撒腿离开的江茗玉，“我们尽量待在一起，不要分开行动。”

        现场有不少宫里的侍卫和捕快在维护秩序，出了这样一档事，已经有一队人前去追捕这个神秘的刺客了。剩下的那些护卫们，则是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疏散人群。而江琰也更加不敢停下来了，快马加鞭，转头还用他不知道算不算流利的外语提醒使团跟上，加快速度往皇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人实在是太多，李青棠也怕跟江楚玉走散了，只得尽量跟上她的脚步，身子几乎是要和她贴在一起那样近。甚至能听到江楚玉的呼吸声，让她的心跳得愈加飞快。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跟着人群走了半天，总算在正午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

        等坐上了车，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李青棠却依旧忧心，转向江楚玉，问道：“楚玉，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江楚玉耸耸肩，又摇了两下头，“事发突然，我也不好说。”

        是啊……究竟是，谁干的？也不知道江琰一会儿会面对什么。

        李青棠双手放在膝盖上，心如乱麻，久久无法平静。

        她浑浑噩噩地不知道是怎么度过下午和傍晚的，直到晚上，天完全黑了之后，听到下人来报说江琰回府，才算是有了点实感。

        江琰难得地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一进门就直奔书房，然后啪地一下把门关上，根本不理会家人，任由李青棠和两个妹妹在外面尴尬地对视。“相公他没事吧……？”纵使李青棠对江琰并无什么夫妻情分，到底还是忍不住面露担忧。

        “……大哥真是的。”

        江楚玉的语气里少见地染上了些怒意，快步朝江琰休息的书房走去，站在门前，咚咚咚地敲了三下。“谁啊？”里面传来江琰慵懒的声音。

        唰地一下，江楚玉不回答，直接拉开了书房的门。果然见到江琰正懒散地卧在草席上，百无聊赖地翘起了二郎腿。她便一挑眉，走到江琰身边用力地在他的腰上踹了一脚。“楚玉！”李青棠不禁惊呼出声。

        “我靠，虽然我根本不疼，但你在干嘛啊我的好妹妹。”江琰终于肯坐起来了，挠着头，看起来很是困扰。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都在等你回来，而你倒好，一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关起来了？”江楚玉说，“你知道嫂子很担心你么？”

        江琰便扫了李青棠一眼，“我不知道啊。”

        “好了好了，楚玉。”李青棠眼看江楚玉又抬脚要踢江琰，赶紧跑过去阻止了她。“因为你知道今天不是有那个，刺客嘛。我就怕你会被怪罪……”

        “啊？”江琰一脸莫名其妙，“怪罪我啥啊，要不是有我在，齐王早就被射穿脑袋了，他和皇上感谢我都还来不及，干嘛怪我，又不是我朝他放的箭。”

        说是这么说，要是江琰被怀疑是和刺客串通好演戏就麻烦了……李青棠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说大哥啊，你好歹跟我们说下事情后面怎么样了吧。”江楚玉毫不客气地坐到江琰的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比如说齐王和使团们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为难你这样。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刺客抓到了么？”

        江琰看着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想问这个啊。放心，齐王跟那群外国使者都好好地，没有受伤。使团已经在安排好的客栈里歇下了。皇上倒是问了我几句，当时有没有发现不对什么的——废话，我当然发现了，不然你觉得我怎么就反应那么快？不过我还真没见到刺客的脸——不过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刺客已经被抓到了。”

        “那，那他为什么要对齐王殿下下手？”李青棠连忙追问。

        “烦的就是这个啊。”江琰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那个家伙无论怎么审问，怎么拷打，都不肯招供，只能暂且把他关起来——啧，然后晚些时候有人去宫里的地牢查看时，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服毒自尽了。”

        “呃……”江楚玉明显顿了一下，“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那么喜欢玩自尽啊……”

        李青棠知道，江楚玉绝对是想到了里奥·冈萨雷斯，而她也确实回想起了那时候的风波。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然后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

        “不过依我多年的练武经验来看，这个刺客百分百是练家子，因为普通人可没这个能力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开弓。但麻烦就是在这个地方——现在那个人死了，我们把他身上能扒的衣服裤子啥都都扒了个干净，就是找不到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江琰一边说，一边不知不觉间用手抠起了脚。

        “大哥啊，别在我们面前抠脚……好吧，然后呢？”江楚玉为自家大哥的不修边幅感到更加恼火，直到江琰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手部动作才示意他继续。

        江琰躺回草席上，身子摆成了一个大字型，“所以，才得去调查他的身份嘛。说到练家子，我可是堂堂一国的将军，我麾下的军队里可不全是吗，要是谁不练武那就不会从军了，对吧。如此一来，我的军队也成了调查的目标。”

        “……所以你今天才这么晚回来啊，相公。”

        “那是，诶呀你没必要叫我相公的……不过算了。”江琰说着翻了个身，“所以我才去了军营里调查嘛。不过呢，军营里根本就没有人对他的脸有任何印象。也就是说，这个刺客不是我军队里的人。”

        江楚玉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某种意义上，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是啊——要是那人真是出自我麾下，那我这个将军可是要被追责的。之后去大理寺那里翻找卷宗也不见最近有什么犯人越狱的记录。”

        “军营查无此人，也并非逃犯吗。”江楚玉沉思，嘴里喃喃道，“难不成是江湖中人？”

        江琰一挑眉，“你觉得这个人是混江湖的？啊，也不是没可能，甚至齐王也有这么猜测。”

        “是因为齐王殿下他前阵子带官兵去灭了一个山寨吧。”李青棠也回想起了这回事，忍不住接话。

        “嗯，现在的齐王就在怀疑嘛，可能是他不小心漏掉了谁，现在那人对他心存怨恨，所以才伺机报复他。”江琰说着用手敲了敲草席，“好了，你们还有啥要问的么，没有我要睡了。哈——今天这么多事简直累死人。”

        “……”江楚玉和李青棠对视一眼后，很知趣地就退出了书房。

        现在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一出书房，江楚玉就转身走向她自己的卧室。

        盯着江楚玉离去的背影，李青棠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楚玉。”

        “干嘛？”江楚玉便回过头来，正好站在窗边，由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

        李青棠一时语塞，暗恼自己怎么说话就不过脑子。她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半秒后，才缓缓吐出两字：“晚安……”

        面对江楚玉一脸“你特地叫我停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表情，李青棠不敢再逗留下去，逃也似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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