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凡世之锚
塞菲连续确认了几次，但认真的红发女士果然没有在开玩笑。
这也意味着人活两世，塞菲总要入一次土了——这个是监督者开的玩笑。
哼小曲的汉莫尔一路走在队伍最前，很快就带着心怀忐忑的塞菲与面无波澜的莉莉丝到了之前的墓区。
到这个时间，这一片已经被没入阴影之下。
之前的狼藉显然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善后，但那些因神种——莉莉丝口中的畸体而被破坏的墓位好歹已经被重新填平，想必修拉为此出了不少力。
莉莉丝的位置大概是得到了罗蒂的帮忙，上面的土层被移除，里面的棺材——严格来说是白色的石棺得以完全显露，甚至旁边都空出了一定的边框缝隙，令石盖得以拉开摆放，现出石棺内的部分。
大概是经过清理，干净，宽敞，底下的软垫也换过了，散发出一种阳光照射后留下的温暖香味。
“怎么样，塞菲先生？”
“嗯，清理得不错，石棺很好，”塞菲看了一眼蹲在上面摆手的汉莫尔，“石棺很好，我不太好。”
“汉莫尔，一会儿就拜托你和罗蒂了。”旁边，莉莉丝老师一边招呼汉莫尔，一边把刚刚仰起身子的塞菲又压了回去。
“好的老师！”
啊？
塞菲听到这声“老师”颇为诧异，正要一个仰卧起坐，结果状态不好动作一慢，一头撞上了自己动起来的棺材板。
随之而来的黑暗中隐隐可以听见触须蠕动的声音，大概是罗蒂在拉动它。
而除此之外，则是因为环境密封而更为明显的呼吸……不过倒也没什么，想起脑袋里还有个监督者，塞菲马上又镇定下来。
「不是，我又不是监督这个的，白天我什么也看不见啊……要不你给我说说情况……」
塞菲正要询问身边的莉莉丝，突然感觉左眼一阵灼热。
那感觉来自根源上的白色圆环。
与此同时，岚女士的碎碎念也逐渐扭作一团杂音，随着灵刻部位仿佛被触摸舔舐了一遍的触感，周围安静了下来。
不像是穿过通道踏入蓝庭的那种寂静，很难形容这一瞬间，就像是……沉入水中？
「灵素的密度突然变大了，大概是因为这个给你带来的感觉。」
岚女士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与此同时，旁边的老师也打破沉寂。
“帮个忙，推开它。”
指棺材板？
最终，只能用上右手手背的塞菲，又一次重新确认了老师在肉体力量上的异常。
当石板像是酒馆前台桌子上的酒杯一样滑开时，呈现在塞菲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被绝壁收束为一个圆的蓝庭上空。
没有绝壁，没有云与太阳，没有自穹顶垂下的光柱，那是一片非常纯粹的青色，只一眼，几乎就让人感觉要被吸入其中。
但上面也不是没有任何东西。
还躺在棺材里止于愕然的塞菲能看到，在这片穹顶的尽头，有一个圆形的、工整的洞。就像是幕布上被生生裁下的缺口，其后不见任何光与事物。
“没事吧？转移应该不会造成身体上的异常。”
却是已经爬出石棺的红发女士，正站在一边看着塞菲。而她一脸泰然自若，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意外情况。
塞菲摇了摇头，有些费力地从里面爬起来，他也没办法要老师搭把手，毕竟这边没手能伸了。说到这里，关于右手掌心的伤势要不要也去找缪，他还有些犹疑，一个是诊金，一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又采取什么极端的做法……总觉得缪对待自己并不像一个病人。
为了打消监督者的桃色幻想，塞菲补上了一句“实验对象”。
他首先直起身，看向周围，莉莉丝老师站立的地方。
并不是什么青草土地，只看质感的话，大概像是如同镜面的……水？
而且颜色上并非映照着青色的天空，这水面安静沉寂，而且一片漆黑。
然而莉莉丝却很自然地站立于其上。
向更远处看去，则蒙上一片迷雾。能见距离大概百米左右，朦胧中隐隐可见有一支尖锐怪异的柱状物自水面向上延伸。
为了令话题开始，塞菲终于还是从石棺里出来，有些小心谨慎地站到那黑色的水面之上。
触碰的瞬间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然后塞菲才发现那黑色并不是水的颜色，涟漪之下，那些黑色就好像雾气一样翻滚涌动，透过翻涌黑雾的间隙，可以看见的大概是一些……街道、建筑物和人群？
但那只是一瞬间，那些黑色的雾气马上又严严实实地将那些缝隙填补上去了。
“银灵界？”
塞菲有些犹豫地将这个词吐出口，看向自己的老师。
莉莉丝没有面露诧异，反过来问塞菲：“你知道？”
颇有一种考校的语气。
“有一部分大书库的学者认为世界的构造与灵刻有相似之处，”塞菲看了看天上的那个黑洞，“有一个作为一切事像原型的大根源，而柱便与回路差不多，在这其中，银灵界——也有人叫灵海的夹层，便像是节点。”
“凡世一切不过是大根源的投影，但通过这个类似灵刻的体系，也可以反过来影响到大根源本身。”
红发女士静静听完，然后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的理论，不过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他们所说的银灵界。”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们将这种地方称作观测点，大概是在……你们称作坠星之战的事件后，圣丘历开始之前的时间点，我们发现了这种如同缝隙一样的空间，便通过制造分离点与其连接。”
坠星之战，据说在那之前，凡世的天空之上垂下的柱成千上百犹如灯海，而那场持续近百年的战斗之后，光柱倾倒，犹如星坠——便只剩下现存的五柱。坠星之后，是被隐于黑暗之下的十年空白，直到帝国提兰特，王国利贝尔与南境联盟于圣丘共同立下盟约，才踏入圣丘历伊始。
分离点？虽然也疑惑这个词，但首先问题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与这里建立连接？”
“就与我们给这里的名字一样……为了观测。”莉莉丝移开目光，离开身边的塞菲与石棺，朝一个方向走去——那正是之前塞菲看到的，那怪异的柱状物的方向。
塞菲也跟了上去。
行走于这其间的感觉是非常奇妙的。
没有风，没有特殊的气味，他行走于水面之上，有践踏于液体的感触，却没有任何声音的回应。
那些白色雾气拥有意识一般自动退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塞菲回身，还是可以清楚看到那石棺悬于水面，雾气并没有在他们身后聚拢。
“石棺标明了归去的方位，即便再离得远一些，你也可以通过根源感知到位置。”莉莉丝一边说，一边停下脚步，“当然，还是不要走得太远，这个坐标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至于我们的目的，观测的对象，就是这个……”她认真看了塞菲一眼，接着转身向前一步，从口中静静吐出那个词。
“锚。”
迷雾散去，他们已经站在那柱的脚下。
被老师称为“锚”的事物就那样展现在塞菲眼前。
比其刚才所见，实际要粗壮上许多，仅仅是根部大概便需要百人合抱才能绕上一圈，向上逐渐变细，犹如线条笔直的尖锥。
质感类似黑色的岩石，但又像是碳化的木柴，内里还能见到赤红色仿佛散发着温度的纹路。
莉莉丝本来是没有带他来过这里的，同样，这样的事物塞菲也从未见过。
乍看之下，便像是刺破黑色水面直指天空的枪尖。
“锚是什么？”
许久，塞菲才启口发问。
“这就是你们称之为柱的东西，在倾倒湮灭之后留下的……残骸。”
塞菲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离这世界的真实还如此之远，但莉莉丝并没有停下。
“而且即便在成为残骸之后，它——又或者说它们，仍然在发挥作用，维系着凡世……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的灵素稳定，并巩固着现存的柱的效应。”
“所以我们将其成为‘锚’。”
柱的残骸，凡世的基石，锚。
“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此，老师摇了摇头。
“我们并不是学者，连这个缝隙般世界的性质我们也还没做定义，何况是这其中的缘由。”她稍微停顿，“我带你到这里，只是希望你在我离开的期间，能够替我观察锚的状态。”
“状态？”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才让你选择带自己来这里吗？塞菲险些就要将这问出口了。
“你看到那些红色的纹路了吗？”莉莉丝指了指，“在之前是没有，而现在……说出来可能比较奇怪，我觉得它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塞菲闻言再看那些纹路，发现它们又好像是有呼吸一样渐明渐暗。
“凭借我们的根源就能够使用石棺来到这里，如果你的根源又出现什么异常，叫汉莫尔帮忙就是了。”
听到汉莫尔，塞菲才想起自己要问这事。
“汉莫尔也能传承命运根源？”
“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她对根源传承倒是淡然处之。
但塞菲想问的是为什么“过去”汉莫尔并没有成为他们的一员……然后在途中便明白了过来。
他之前见到的汉莫尔的赤线确实与正常人差不多，但那已经是法则重新推演之后的结果了。
在原本的命运中，那三具死肉灵装肆虐蓝庭，汉莫尔大概也……除却这些现在已经不必要的感慨，还有比如那白色巨鸟、神座的目的是否与这里相关。
“对了……为什么叫石棺那里是分离点？”
“虽然不能把我们现在的身体称为虚体……”莉莉丝有些踌躇于措辞，“但在蓝庭的石棺里，我们的身体其实还在那里，只是陷入了睡眠而已。”
塞菲恍然。
这就是为什么，莉莉丝马上就把汉莫尔纳入传承之下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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