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送别

　　
秋风瑟瑟吹响了冬的序曲，归鸟依依拉开了南飞的序幕。京城外的十里亭，一行人肃穆的迎着北方向城门的方向张望。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庄重的男人，黑色的袍衫，滚边的金线，脚下蹬着一双绣工了得的布靴，双手垂立在身体的两侧，这等沉着稳重之男人除了沈凌风还会有谁？站在沈凌风旁边的是一个衣着白色的女子，清纯的白色在阳光下放佛都发出了光来，乌黑的秀发一半被高高束起，另一半随意地飘在身后，和着那北风将整个人都裹在了发丝的世界。如果沈凌风身边站着一个女人，除了霁月就是凌霜，而大多数情况下，都凌霜莫属，更何况那一身不掺杂任何杂色的纯白，也只有凌霜最为钟爱了。
霁月也站在其列，她双眼微红大有哭过的痕迹，一件淡紫色的夹袄，领口镶着雪白的兔毛，半身紫裙在北风的吹刮下款款而动，放佛紫衣仙子下凡人间。站在霁月旁边的是傲雪，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依旧不改多年的本色。傲雪木然地站在她的身边，神情呆滞，和以往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子判若两人。只是她并没有哭，仔细观瞧还有些许的欣慰之意，偌大的包裹在身后斜斜的背着，压着她小小的身躯，翘起的脚尖时不时地朝着城门的方向眺望，每每落下脚尖时嘴里还不住地发出一声叹息，“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时间尚早，城门处可以说是冷清的没有一个人，就算有一只猫从那里经过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可几个人还是紧张地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从沈府的阵容就可以看出一般。沈凌风满脸肃穆之色，深邃的眼神带着浓厚的愁雾，辗转的步伐难掩心中的烦忧。
纵横江湖几十年，这个药谷谷主可谓见惯了世间的大风大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可未曾有一刻能叫他如此无助如此自责如此忧伤！一向整齐的束发此刻不知道什么缘故已有几缕贴在了面颊，似乎只是一时间，这个谷主就已经苍老了许多。
风不时地吹来，几个人已经是面色泛红，可却决然没有冷意，或许，早已忘记冷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只见远远的，官道上摇晃而来几人，虽然看不清楚面部表情，可那走在前面的人的双手分明被枷锁铐住，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很明显就是押送的官吏。
太阳已经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慢慢地露出了半张脸来，整个天色也都跟着明亮了起来，那一抹习以为常的金黄今天却显得有些格外的珍贵，它将每个人的眼角儿照得泛出了亮光。
三个人摇晃着已经走近，沈凌风早就认出了那带着枷锁的青年！这么多年，他无数次地为他的未来设想，为他的人生权谋，可没有一次，他的脑海里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时间太会捉弄人，连驰骋江湖的沈凌风都不放过！
当那坚毅的步伐带着那亦步亦趋的枷锁缓缓而来的时候，沈凌风不知道怎得别过了脸去，只是那么稍微的转身，他继而回过头来，脸上现出了某种隐晦的骄傲！
霁月早就认出了来者，她踉跄着步伐向前了两步继而伫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人走来！凌霜向前挪动了几步站在了霁月的身旁，她眼中同样充满了悲情的色彩。
押送一行人渐渐走近，直到所有的人的轮廓，五官甚至面部表情都分外清晰，就连戴枷的那个青年脸上的凌乱胡须都瞧得清清楚楚。
多日不见，他衣衫有些凌乱，头发有些不整，曾经白净的脸上多了尘埃的沾染，清透的双眼布满了发红的血丝，一身的挺拔被枷锁埋藏。即便这样，也难掩此人的俊秀之气。
纵观京城，能够如此的斯斯文文温柔敦厚之人，在沈凌风的眼里，在霁月的心里，除了黎陆还能有谁？
是的，眼前这个囚犯形象的人的确是黎陆，是那个太医院的年轻提点黎陆，是沈凌风一手栽培并视为己出的黎陆，是霁月的师兄，是傲雪心心念念的少爷！
黎陆的脚步终于在沈凌风面前停了下来，凌霜上前悄悄地将银两塞进了两位官爷的手中，两位官爷在把黎陆的枷锁打开后知趣地退到了一边，虽然口中仍然叮嘱着“还要赶路要尽快些，可那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显然已被银两全部买通，温婉了不少。
“师傅！徒弟，对……对不住你！”一声师傅，黎陆噗通地跪在了沈凌风的面前，那个高傲的少年后背发出阵阵啜泣，口中含糊低低的哭声。
沈凌风双目一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黎陆的肩膀，长久地低垂着脚前的这个年轻人，沈凌风放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受人之托的情景。手上似乎有着前进的重担，竟一时无法抬起。他只是在那肩膀上拍了拍，没有说一言，可千言万语已在使徒二人的心中蔓延开来。
“不是你的错……是师傅……都是师傅！”沈凌风懊悔道，黎陆恍然一惊，他抬眼看到了沈凌风憔悴的面容失声道，“和师傅没有关系！都是徒弟学医不精，才到了如此地步。此去岭南万水千山，归来之日更是遥遥无期，徒弟心中本无牵绊，只是辛苦师傅照顾了这么多年，待师傅需要……需要徒弟之时却不能在您老人家面前尽孝……这是徒弟……最……最大的遗憾。”黎陆苦涩的笑在脸上尽力的张扬，可眼角儿的泪却不听使唤似的夺眶而出，在脸上淌过几条印记，凛冽的风吹来，将那印记风干在了脸上。他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地上猛烈地磕着头，似乎要把这后半辈子的头一次全都磕完，那额角都已经渗出了血来。凌霜慌忙上前拉住了黎陆，霁月也奔了过去，“师兄！你不要这么说！一路之上艰难万阻，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爹爹有我，有我们大家，你尽管放心。”霁月不顾一切地握着黎陆的手，从未想分离会叫人如此的痛彻肝胆。
黎陆缓缓地起身，眼前的这些人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亲近的亲人，是如同手足如同父母的亲人，现在，他们都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或许，这辈子，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遗憾了！
众人都已围了过来，只有傲雪背着行囊始终站在远处观望，似乎怕自己的加入打扰这一行人的分别。
身后的路上扬起了厚重的尘土，一匹骏马飞奔而来，仔细瞧那马上端坐的飒爽女子，除了玲珑无人能及。只见玲珑飞身下马，不顾众人的神色扑到黎陆的近前，一把抱住了黎陆，头埋在他的胸怀中哭的是荡气回肠。
众人都觉得此情此景太过悲凉纷纷转身擦拭眼角的泪水，很久，黎陆笑着道，“我只是去服役又不是去送死，诸位为何如此凄惨？说不定什么时候我黎陆还会从岭南回来，到时候诸位在为我喜极而泣也不迟！”黎陆咧着嘴角儿，眼底发出由衷的微笑。
“说好了一定要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玲珑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可怎么却也擦不干！
衙役踟蹰地走了过来，看在银两的份上满脸堆笑地催促道，“郡主还有各位大侠，时辰已经不能再耽搁，我们……应该上路了。”
“催什么催？本郡主刚来你没看到吗？”玲珑从黎陆的怀里抽出了脸来，这一刻，她又是那个刁蛮的郡主。衙役知道这个女子惹不起，只好频频讪笑后退了下去。倒是黎陆轻轻叹息了一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何况衙役大哥也是有命在身，何苦为难他们？我……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说着黎陆最后望了一眼送行的人，朝着沈凌风的方向又是一跪，当那头颅磕在地上的时候，不知道磕碎了多少人的心！
沈凌风背转身体，他咬紧了牙关，紧握了双全，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感觉到过多不住一个人！黎陆算是第一个，也是他最不想对不住的那一个！
衙役将黎陆的枷锁重新套上，黎陆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只是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素色青衣背着行囊的女子，她有着圆圆的脸蛋儿，脸蛋儿上永远挂着两抹红红的云霞，圆圆的眼睛里永远透着清澈的光辉，她娇小的身影在晨光中是那样的伟岸，她柔弱的身躯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霁月将手帕彻底地掩在了面上，很快，泪水湿透了洁白的丝帕，在那上面绣出朵朵美丽的花来。
晨曦的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无人能够阻挡它继续高昂的步伐，一行四人在众人的视线中渐去渐远，直到那身影缩成一个圈，幻化成一个点，最终消失在了苍茫大地间。
走了，的确是走了，这不是梦，这是彻彻底底的现实，是从未想过的现实，是疏忽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这场博弈已经牵扯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可这似乎远远没有终结，它还在继续，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最伤心的可能是霁月，她不但失去了师兄而且还连带着失去了她最为亲密的傲雪。她曾想过挽留，可她最终没能说得出口！
凌霜始终保持着克制的冷静，她看着沈凌风悲伤，看着霁月流泪，而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当黎陆一行人看不见了踪影，当玲珑骑着骏马悲愤地回城，她则带上已经有些恍惚的霁月向着城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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