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相望

　　
灰蒙蒙的天际沾染了无穷的水汽沉沉的压了下来，四野旋即在这灰幕中暗淡了颜色。湿哒哒的空气浸润了尘土飞扬的官道，掠去了那干巴巴的痕迹，留下温润的一抹灰黑。还没有到盛夏的时节，天气已经很闷热了，蝉鸣虽不繁盛，却也断断续续地拉响了序曲，蛙鸣偶有传出，已奏出三伏的节奏。
繁忙的城门早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威爷此刻站在阴凉的一角儿静静地看着穿来往去的人群，此时已过了农忙的时节，来来往往进城的人很多，挑担者有之，赶车者有之，坐轿者有之。天气沉闷的很，压抑的整个川流不息的官道都少了生气。
最近的威爷少了酒水，倒不是囊中羞涩的不足以买酒，只是燥热的身体有些消受不了炙烈的酒气。虽然现在的魏威仍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守城小吏，可私底下有关他马上就会飞黄腾达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所以，无论曾经和他交好的朋友还是不太熟络的古旧都有趋炎附势之嫌疑，只是威爷自己仍旧一如往常，没有任何的骄躁和浮夸。
一声响亮的策马之声打破了城前的宁静，紧接着一骑快马从人群中脱颖而出，那马上的信使将身体紧紧地贴在马背，背上的信筒左右摇晃，眼看到了城门前，信使直腰勒住缰绳，快马骤然收拢了高高扬起的马蹄，稳稳地停在了小吏的面前。
小吏接过信使手中的印信看了一看，立马奉还，恭敬地闪开一条小路，信使再次策马扬鞭，转眼消失在视线。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入城手续，站在一旁的威爷眼神中射出警觉的一瞥，玄机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信使的骏马在建康穿梭一阵，很快在代王府门前陡然停下，出门影后的门徒和信使说了些什么，之后就迈开了仓皇的脚步进了府去，少顷，信使则被领进了府中。
代王依旧在书房，那昏暗的颜色因为天气的缘故更胜，代王一袭素色宽衣不着半分的颜色，平静的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虽然已经看不出锥心之痛的哀伤，可也看不到半点喜悦的光芒。虽然一言不发，可那清冷的孤傲，还有那厉色的目光都叫人心生敬畏。
信使被带入书房，房门随之被陡然合上，没有人知道里面说些了什么。
书房里的二人并没有什么交流，只是礼仪性的见礼，递交书信，信使则被带下去休息了。
书房的黄线有些昏暗，代王已经适应了这个亮度。自从代王妃过世以后，整个代王府已经换上了这样的色调，就算在深夜，代王也不喜人将烛光调亮，唯恐那一抹亮黄吓坏了代王妃归来的魂魄。
就在代王府迎来了一位匆匆的信使的同时，沈凌风的北境眼线也悄然入京，带给了沈凌风一则书信，书信的内容不尽所祥，可看过信的沈凌风却是神色陡然。他无力地将信纸递给秦瞻，这位面目清癯的朋友默默地接了过来，只是匆匆瞥了两眼，满目已是震惊，口中尽是哑然。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已经在预料之中，可当真真切切地传来，内心深处的一丝侥幸被彻底掐灭，失望还是油然而生。
“我要去王府！”沈凌风盯着秦瞻，很多时候，这个亦仆亦友的人都是他心里的坚强支柱，不论何事，只要讲过他的点头，哪怕是千难万险他也会觉得心安。
虽说沈凌风和代王交好在京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秦瞻也并不惧怕别人的非议，只是这个时候，这件事情，即便是去了代王府，作为江湖中人又能帮上多少的忙？更何况，最近的沈府并不太平，到处充斥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眼线，纵然平时已经是谨小慎微，可总归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处，自以为是在监视别人，其实自己也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想必这件事情王爷也已经知晓，我想……我们还是等待王爷的消息为妙。”秦瞻捻着几缕胡须，他的双唇本就有些干瘪，此刻更是塌陷了一些。
沈凌风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着急了，此刻不免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凌霜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将茶具摆好，又将二人的茶盅里面斟满了茶水，淡淡的茶香立马就弥漫了整个书房。
无论是照顾霁月还是跟在沈凌风的身边，凌霜很少多说一言，料理完毕她本想离开却被沈凌风叫住了脚步，“最近小姐都在做些什么？”沈凌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凌霜自是一愣，
“回谷主，小姐……”一时间凌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霁月离开代王府已经多日，之前总是吵吵嚷嚷说沈凌风偏心，明明在京城有家却偏偏要她不得回，这次算是回来了，可又不见她开心。当爹的自然不能完全明白女儿的一番情愫，可多少还是有所心知。
沈霁月少了从前的活泼和莽撞，沉默少言，多忧寡笑，很多时候，在这府中，如若不是沈凌风故意寻觅，甚或都看不见沈霁月的踪影。
沈凌风从凌霜踟蹰的颜色中已经猜出了几分端倪，他冷峻的嘴角儿微微动了动，即便他是一个不太合格的父亲，可女儿的这般变化他也是看在眼里。奈何门第差池，自己虽在江湖中久负盛名，可那毕竟是尊贵显赫的王爷，郎情妾意自然是美事一桩，可如果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岂不是白白空欢喜一场？
所以，纵算沈凌风有遍布全国的药铺，驰骋江湖的美名，此刻也只能哀伤叹息帮不上一点的忙。更何况，在沈凌风的心中，那个叫了他多年师傅的人早已被他给与了新的身份。
就在沈凌风犹豫之际，府中下人狗子来报，代王求见！这突如其来的造访叫沈凌风和秦瞻都有些吃惊，可眼下没有这个功夫多想，二人立马恭敬地迎出府去。代王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双手搀扶起了沈凌风，随着狗子的引领几人来到了沈府的会客厅。
沈府宽敞的大厅中因为有代王的突然造访而灯火辉煌，虽然在府上受不得这样的光亮，可这里是沈府，代王也就完全没有了这样的顾忌。屏退了平素的下人，凌霜亲自负责起了代王的茶饮，只是热茶端上来，几人都没有要饮的意思。
代王开门见山好毫无掩饰，“北境来信了。”
“草民也受到了北境线人的来报。”
“那批兵器出境了。”代王犀利的眼神盯着沈凌风，他知道，二人说得是同一个话题。
“接收兵器的是柔然的一个王子。”沈凌风毫不掩饰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这么说，他们私下和柔然有着勾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也做得出来！”代王脸色一沉，双拳不由地握在了一处。
“王爷息怒，这种勾结虽然大逆不道，罪可当诛，可我们仍旧没有足够的证据。更何况，我们只知道一个叫尹虎的人，纵然我们可以将他和尹达之间的关系坐实，却也无从追究尹达的祸端。这只老狐狸自始至终都深藏不露，我们观察了这么久，却没有得到一点他和尹达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的细微线索。这样的口说无凭，别说尹达会辩解，就连皇上都不会相信！”沈凌风的隐忧何曾不是代王的烦恼，尹达这个老狐狸，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指使，可每一个环节似乎都与他毫无干系！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要不是陈烜无能，恐怕此时他们早已损失了曹仁广这员大将。
“就这么叫他们一直逍遥下去吗？”代王的拳头砸在茶几上，震得茶盅里面的茶水波澜壮阔地晃动了一番，凌霜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拾好，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旁。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沈凌风望着阴沉沉的天，那水雾似的天际压在他的心头，可心中的那口气却不曾松懈。
“当下该如何？”代王问。
“虽然尹达和王爷还没有正面交锋，可私底下的较量已经开始，就算代王这次继续隐忍，相信尹达也不会轻易放过。所以，此次，我觉得代王当可敲山震虎，亦可触其锋芒，折其羽翼，还有……可以试探一下皇上对尹达的态度。”沈凌风的最后这句话叫代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知道沈凌风此话有悖臣伦，可似乎也是他心底隐隐的心声。
秦瞻一直没有说话，他始终默默地注视着代王，当沈凌风那句进言说出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代王的默许和赞同，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
霁月已经知道代王来府上了，所以她不顾天气的湿热走出了闺房，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心事重重。许久不见代王的身影，她有些着急，脚底下不由地和地面暗自的较劲。傲雪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对于沈霁月此刻的心情，她早就有了感同身受，旁人的劝说除了徒增烦恼之外没有一点的功效，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言。
良久，沈府的会客厅门大开，那个身着青色宽袍，内搭白色中衣的代王款款走了出来，虽然脸上仍旧挂着不悦的神色，可照之来时的怒气冲冲已然是好过了许多。
霁月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便慌忙地躲到了一边，那个她甚是想念的人影就像一抹灼热的强光，在她阴霾的心底渴望见到，可一旦真正触动，却又被那强光照耀得不敢靠近。
代王的眼神也朝着霁月的方向匆匆一瞥，或许他已经看到了霁月，可脚下依然没有任何的停留，就在霁月企盼的神色中，代王那矫健的身影已然离开了王府。
“就这么看着他走开了。”傲雪有些遗憾，可霁月知道，不这样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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