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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这一天顾长云留到三点多钟,专程为了赶三点半的一场电影。正如乔远堂所说,他们如今加入了情侣的阵营,寻觅猎物的单身先生便不敢横加骚扰,影剧院里神秘的谜题以及骇人的经历,也就告破了。

        而另一边,汤耀宗已确认染病无疑,在去医院的当天便打了一针六零六。这是烈性的针剂,注射后当晚便要高烧,这必然是很大的动静,他不敢叫汤老爷知道,更不敢叫学校里知道,只得自己找旅馆另租一个房间。

        等第二天早上转醒时,寝衣被褥都汗湿成了一团,好在那种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疼痛已经消退,总算是将这个晚上给扛过了。

        可整个人还是虚软无力,身上一些不可言说的部位,依旧有刺痛的症状。他刚于□□上遭了一场大罪,可病情仍没有全好,心里又是苦楚又是悔恨,没有法子,还是要跑一趟医院看一看。

        之后要如何用药,如何调理,那都是未知数。

        他此前因出入堂子被汤老爷发现端倪,又被他看见了成绩单,两人大吵了一架,此刻要他低头去要钱,他实在是舍不下这个脸面。好在手上还有顾长云借的一百块钱,节省些用,总还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长云,长云,想不到在这最危难之际,还是要靠她

        汤耀宗的意识混陶陶的,只管捏着那一卷钞票出神,自己尚没有意识到脑中所想,一声叹息已溢出口了。如此靠着枕头又歇了良久,才站起身来将头脸裹个严实,拖着脚步喘着气地,登上了去医院的电车。

        进了诊室,医生先检查了眼皮口舌,又令他脱掉裤子检查身体。他是见惯了梅毒病的,故而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木木的,死水一般。

        然种种遭遇于汤耀宗而言,不亚于是一场受辱,仿佛自己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滩猪肉般躺在小床上任人检查。偏偏那医生看过之后,只是拧了眉头一言不发,很凝重的模样。

        汤耀宗再受不得刺激,干脆哭丧着脸自己问:“再坏的事都经受过了,还有什么结果不能说的吗?要是还没有好透,干脆再给我打一针六零六,把这要命的毒,彻底地杀死吧!”

        那男医生却瞪了他一眼,道:“你当六零六是你想打几针就打几针的吗!那是有刺激性的药剂,打第二针,你自己就要吃不消!看你如今的情形,显然不是轻症,也只能吃药慢慢恢复了。我给你开两盒九一四药片,吃完了,寻常药店也可以买得到。”

        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自来水笔,写了一张药单。

        好在那药片价格不高,以他眼下的经济状况,还能用得起。汤耀宗领了药便直奔旅馆,似乎早一刻吃药,病就早一刻痊愈似的,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拆开药瓶子。

        等将那小药片倒了两颗在手心,定睛一看,整个人有如五雷轰顶一般,浑身发软地瘫坐到椅子上。

        自己手上的药片何其眼熟,孟银月也曾吃过的啊!

        她那天原是想背着自己吃药的,被自己看见后,也只说是国外的维生素片,可他记得分明,那药片中间有一个三角形的印记,绝不会错!

        原来!原来!

        汤耀宗心道,难怪我的病这样重!我原先只以为是小月仙染了病给我,想不到孟银月身上也带着病,我所受的伤害完全是双重的,身上染到的毒素,可不得是人家的两倍吗?哪里还有活路!

        顿时,曾经的爱意统统转化成恨意,直从心口蹿升到喉间,咬牙切齿地咻咻吐着气。

        下一秒,又生出另一个可怕的念头来。心道,不对,我和孟银月睡觉,远在小月仙之前,莫不是我在孟银月那里染了病,又把病过给了到此,眼前晃过镜花胡同里抬出的那卷草席,再不敢往下深想。

        无论是哪一种,精神上受到的刺激,早已强过六零六数倍了。汤耀宗仿佛中了邪一般,一下流泪,一下又发笑,一下寂寂无声地沉默着,只两眼透出血红,像是被愤恨的火焰给烧红的。

        他忽而站起身来,带着一阵同归于尽的气势,拿了桌上的药瓶,猛地冲出了旅馆房间的大门。

        因为这一场病的缘故,汤耀宗和汤老爷已好几日不曾联系。汤老爷虽然气恼儿子不学好不成器,可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哪里能够轻易割舍得掉,知道他多半住在学校公寓楼里,不过几天,还是忍不住找了过去。

        可一问门房,说是密斯脱汤这两天都没有回来住,不光是没有留宿,就连白天,亦是不见踪影哩!

        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心,汤老爷心里一慌,莫不是自己上回话说得太重,让他伤心出走了吗?可是北京城里这样大,自己又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他会去哪里,自己浑然没有头绪,要到哪里去找?

        学校里是没有可能了,便沿着学校到所住旅店的路,一面走着,一面焦灼地左顾右盼,看见沿街大一点的店家,就进去打听一个时髦年轻人的行迹。

        问了一路都无所获,失魂落魄地坐到旅店大堂里,偏偏斜向里窜出一个年轻人来,落座到同一张桌边。一坐下,便小声地向自己问道:“您老伯可是在找什么人吗?说来凑巧,我方才和您一路走来,看您不住地打听,实在令人心焦。”

        汤老爷正愁没有人帮助,当下把汤耀宗的外貌身长一通描述,又说他是京北大学就读的学生。刚说完,又惭愧地叹气:“学生不学生的,就不提了,横竖是鬼混着日子。不过他总有出入学校的时候,应当会有人看见。”

        那年轻人恍悟似的发出一个感叹音,忽而问道:“您老伯是不是姓汤呢?”

        汤老爷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汤?”

        那年轻人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悠哉道:“我不光知道您姓汤,我还知道您要找的人名叫汤耀宗,是也不是?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我虽和他不熟,但我们正是同校的校友呢!”

        汤老爷只觉得这救星来得太过及时,当下向他打听汤耀宗的去处,又说找到人后一定另行酬谢。

        年轻人只摇着手推说“不敢”,随即目色担忧地道:“您真该早点去看看他,他如今很是不好哩!我昨天刚在马路边见着他,恍惚是坐车去了医院,面色憔悴极了。他住的地方我也知道,是在三条街开外的梧桐旅馆。”

        汤老爷听说汤耀宗病了,心里先就一阵焦急,可见他说得这样有鼻子有眼,又很感到奇怪,不由地问:“这话当真吗?”

        那年轻人哼笑一声,道:“我何必拿这话骗您老人家?他是不是住在那里,您一去,自然可以见分晓。我拿这话骗人,未免太没有意思了。”

        汤老爷心道,这话不错,横竖我现在就是个无头苍蝇,何不就去看看?当下向他拱着手道了谢,把桌上的呢帽往头上一戴,再一次顶着寒风出发了。没有留意到自己走后,那年轻人脸上阴谋得逞似的微笑。

        这年轻人是谁?除了那一位恶友余万程,已不做第二人想。

        自上一次引荐顾长云闹了个大难堪后,他对汤耀宗便心怀不满,本想再撺掇他想想法子,偏偏顾长云第二天便搬走了,还引来乔远堂这个护花使者,搞得自己没半点可乘之机。再说汤耀宗,亦不如以前那样愿意为兄弟花钱,他便恼恨起来,誓要给他点苦头吃。

        他是街面上混惯了的人物,小道消息一向灵通。汤耀宗从火车站接了位老先生,几日前又在旅馆大堂大吵一通,想不知道两人的关系都难,又正逢汤耀宗遭了大难——哈哈!看看他老爹那老派的样子,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得了梅毒疮,不知会作何感想!

        余万程得意过盛,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只觉得这段日子的晦气都一扫而空,拍着手冲掌柜的道:“来!上碟花生米一壶酒,好戏正要上演呐!”

        另一边,汤老爷加快脚程赶去了梧桐旅店,向掌柜一打听,耀宗那孩子果然是住来了这里!当下向店家讨要房间的钥匙,掌柜的也不认识他是谁,怎么能给,把汤老爷急道:“我是谁!我是他的老爹!”

        心里焦急,手掌也不住地拍着柜面,道:“我何必骗你?他什么身高模样,穿什么大衣戴什么帽子,我都可以说给你听!那孩子好几天没有音信了,别人又说他病了,怎么能让我这个老父亲不忧心如焚?”

        掌柜的看他如此情急,实在不像诓骗的样子,恐怕就是真的了。特事特办,把钥匙递到他手上。

        汤老爷拿了钥匙便抢到那间房外,却不想房门并没有锁。他心里一跳,以为汤耀宗就在屋里,在外头轻喊两声,却又没有人应门。抬手轻轻一推,房门便吱呀呀地,向内打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汤老爷一走进去,便闻到屋里一阵散不掉的腥臭味,床上的被褥凌乱地散开着,仿佛就是那里气味最重。四处查看一圈,终于在桌上发现一个被丢下的,装药瓶子的空纸盒。

        九一四是什么药,汤老爷没吃过没买过,总也看见过满胡同里乱贴的小广告,不会不知道。他把那纸盒子拿在手上,只管不可置信地发着愣。

        恰是这时候,房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正是汤耀宗重新回到了旅店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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