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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两人回了安澜院。

        清词刚拆了簪环,还未换过衣服,文晖堂便来了个小丫鬟,行了礼后朝清词道:“老夫人请夫人过去呢。”

        想起前几日母亲对清词的迁怒,萧珩道:“我和你一起去给母亲请安。”

        在妆台前重新挽发的妻子忽然从镜中斜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怎么说呢?带着一点活泼而肆意的调笑,似已看穿他的狼狈,也带着一点何必勉强自己的揶揄。

        其实萧珩已深觉疲累,这种疲累不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的倦意,他从不知陪女子逛街,不过仅仅一下午,竟似与战场上的体力厮杀不相上下。

        清词忍不住扑哧一笑,善解人意道:“世子歇着吧。”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强撑着正襟危坐的萧珩,很能体谅他这种不喜欢的事又不得不去做的不自在,就和她刺绣一般。她买买买之后神清气爽,深觉何以解忧,唯有购物和暴富有得一拼,但她不能勉强萧珩这样想。

        一个人长大的标志之一,便是学会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的头上。

        见萧珩眸中仍有担忧之意,她琢磨着王氏的意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母亲既只唤了我,想来不过是家常琐事。”

        “若是我解决不了,便回来搬世子做救兵。”

        “好。”

        知微拿了要换的衣服过来,清词解了外裳,不经意间袖口滑落一物,知微捡起,见是一个男子用的靛蓝荷包,只里面空无一物,并不是清词惯用的,顺口问道:“这是什么?”

        清词瞥了一眼,忙嘱咐:“且先放着,我回来再收。”

        知微应了一声,随手放在妆台上:“我陪夫人去。”

        随着槅扇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关上,屋中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萧珩翻了一会书,直到夜色深沉,屋里的光线一寸一寸暗淡。

        他起身踱到妆台前,拿起她惯用的发梳,忆起某一日为她挽发,彼时心中满是柔情,唇边不觉溢出一丝笑意,然暗淡的夜色里忽觉地上有白色光晕一闪。

        萧珩俯身捡起,见是一枚洁白的祥云玉佩,玉质勉强算得上品,在国公府却不过寥寥,他从未见清词佩戴过,却仿佛在哪里见过。

        锦衣卫办案,便是于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此亦为萧珩所擅长,他凝了眉眼,循着记忆中的痕迹细细回想,不觉眸色转深,因他忆起,那日宋蕴之登门拜访时,分明便是戴了一块同样的玉佩。

        萧珩将玉佩握在掌心,神情渐渐沉冷。

        文晖堂。

        连枝迎出来打帘子,脸上不是往日般笑意盈盈,只以口型示意了“表小姐”三个字。

        果然清词进了屋,便见王氏神色焦灼,坐立不安,见了她,兜头就道:“你舅母遣人送了信来,婷儿孩子没了。”

        清词大吃一惊,明明记得上次王婷过来时气色甚佳,她犹疑着问:“不是快八个月了吗?”

        “谁说不是呢。”王氏拭了下眼角,语气中不觉带了哽咽:“已这般大的孩子,偏没活下来。也不知韩家怎么照顾的。”两个孩子总在北境,王氏膝下寂寞,常接了王婷来家小住,对这个侄女是有几分真心疼爱。

        清词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是听院里的妈妈说过,有“七活八不活”这个说法。

        “什么时候的事,婷妹妹如今怎样了?”清词再不喜王婷,稚子无辜,也为她失了孩子痛心。

        “你婷妹妹现在还起不了身。”王氏此刻脑中乱糟糟的,黄昏时武宁侯府遣了人来,她一听光顾着惊怒了,至于整个事情的经过,来人期期艾艾语焉不详,她也忘了细问。

        清词有几分无语,王氏总是这般抓不住重点。

        “好孩子。”王氏握住她的手,道:“你舅母的意思,是明日要我和她一起去韩家,给婷儿讨个公道。王家好好的姑娘给了他家,不到一年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好孩子,明日你和我一起。”

        清词头痛,劝道:“母亲,这毕竟是舅母家与韩家的家务事,我们贸然前去,恐是不妥。”您毕竟只是嫁出去的姑母而非她的母亲,她清楚武宁候夫人的想法,因世子不成器,武宁侯府近些年来已有些衰微的势头,而因萧珩父子,定国公府正如日中天,借着定国公府的势压成国公府,真是打得好算盘。

        ”那咱们便眼睁睁地看着韩家欺负婷儿不成?”

        “自然不是。”清词斟了一杯热茶奉给王氏,才缓缓劝道:“婷妹妹是必然要去看望的,但再过几日会妥善一些。一则,舅母去,先打听打听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二则,若是明日舅母一家去闹僵了,我们必是站在舅母这边的,反而不好转圜;再则,我们也要听听婷妹妹今后是什么打算,再拿出个章程来。”

        王氏本没什么主意,听到清词语调舒缓,有条不紊说的甚是有理,慢慢镇静了下来,又犹豫道:“可我已答应了你舅母。”清词后悔一时心软,没让萧珩来了。

        “母亲明日便随意指一事推脱了罢。”清词耐着性子劝,“咱们困于内宅,消息不便,也让世子在外面打探一下韩家的消息。”

        王氏勉勉强强点了头。

        清词费尽唇舌安抚了王氏,又服侍她睡下,才带着知微出了文晖堂,只觉身心俱疲。

        已是夜色深深,冬夜北风朔朔,激起刺骨的冷意。两人都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沉默地走在回安澜院的路上,偶尔有残雪在脚下咯吱一声,知微叹了一声,打破了这过于安静的气氛,:“表小姐也挺可怜的,嫁了这样一个夫婿。”

        这世间女子命运,大多身不由己。清词也叹了口气,一日尚算得晴朗的心情荡然无存。

        两人回去后,清词才知萧珩去了前院书房,

        知宜道:“世子说是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嘱咐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形,清词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便进了净房洗漱。

        待坐在妆台前通着发,她看见那个靛蓝荷包,忆起今日答应师兄的事,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纭儿如今该安心了罢?谁知一拿起,荷包轻飘飘的,清词顿时大惊失色。

        她四下找了一番,并没有见到荷包里的玉佩,便唤知宜过来问:“还记得师兄要我带给纭儿的玉佩吗?不见了。”

        知宜忙帮着一起找,两人找了半日,依然一无所获,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知宜艰难问:“夫人您不会是这一路丢了吧。”

        清词找累了,倚着拔步床的栏杆皱眉苦思,却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顿时深感有负宋蕴之之托,连知宜问要不要摆饭,都恹恹地摇了摇头。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她的沉思。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枚白色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

        “呀,正是这个。”她惊喜抬眸,萧珩站在她面前,挺拔的身躯遮住了大半灯影,清词看不清他的神情。“多谢你,怎么在你这儿?”

        “我从地上捡的。”萧珩默了会儿,才开口:“是阿词你的玉佩?”

        他一字一句问得很慢,似乎在哪个字音上顿了顿,只是孟清词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只是伸手自然而然去接那枚玉佩,随口道:“一位故人之物。”

        哪知在她指尖刚触到温凉的玉面时,萧珩在空中虚抛了一下,玉佩落在了他另一只手里,他徐徐地问:“哪一位故人?”

        清词默了默,她与萧珩两人,甚少对彼此究根问底的时候,一方面是双方内敛克制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似是一种有意无意的回避,长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

        说来好笑,他与她,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却始终不敢去触碰彼此真实的内心。

        如今萧珩这样问,令孟清词有些为难,因要说清楚,便要提到顾纭,从而不可避免地提到嘉阳公主和睿王。

        她不想对萧珩说谎,或找借口搪塞他,但她也不想与他提起关于顾纭的事。或许,以萧珩的性格,若她请求,他会帮她救出顾纭,可她倔强地,就是不想欠他这份情。

        她踌躇的时间太长,看在萧珩眼里,便解读成了一种变相的拒绝。

        闻针可落的静寂中,萧珩将手中的玉佩放在桌面上,玉质与大理石的桌面相碰,轻而微脆的声音的声音重重落在清词的心里。

        她垂头犹豫的这一刻,萧珩伸手扶着她的下颔,微微抬起她的脸,迫她直视着他的眼。

        清词这才发现萧珩眼底如冰霜般的冷意。

        她心思何等玲珑,一瞬间便已明白自己的迟疑已造成了萧珩的误解,想要开口解释,偏又没有筹措好言辞:“我”

        萧珩心底蓦地一沉。

        他知妻子虽心思敏感却性情坦诚,不然也不能与妹妹相处这般好,方才在想到宋蕴之的一瞬间,他确实有些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在往外书房走的路上,心绪已渐渐平静,他想,清词视宋蕴之视为兄长,兄长馈赠,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一块玉佩而已,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妻子这么说,他愿意选择相信。

        然而,妻子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对宋蕴之的维护,又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从未怀疑过妻子对于婚姻的忠诚,可他始终不确定她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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