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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佛经1


栖梧殿的宫人惊奇地发现,皇后近来常去的地方由马场变成了皇陵,连五谷都分不清的人,竟然开始琢磨菜色,还是那种宫里几乎不会出现的燕淄菜系,为此特意延请了一批擅长做燕淄菜的厨子专门□□。

        当侍从将食案摆上来的时候,明煦不由愣住。

        中间的是四宝如意汤,浓稠的汤汁中冒出青翠的芦笋和乳白的香蕈,沁人的鲜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旁边是炙得焦黄的金丝酥酪,还有滑嫩的凤尾鱼扇……都是曾经燕淄王府里常见的菜式。

        祖母父亲尚在时,母亲常去厨下亲手调羹,她总是会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喜欢为一家人操持饮食,彼时尚觉稀疏平常,来到盛安之后,即便在梦中也未曾再看到那样的画面。

        “我听韦太后说,这道金丝酥酪刚出锅的时候味道最好,陛下尝尝。”

        王蔻见他半晌未有动作,将一碟金丝酥酪放在他面前。

        这个举动像是将他唤回了神,又像是让他陷入更深的回忆,眼前情形仿佛跟多年前重合。

        明煦一双墨色瞳眸隐在氤氲热气后,教人看不分明。

        “这些都是母亲同你说的?”

        眼前菜肴是王蔻照着韦姬所列菜品吩咐膳房做出来的,色相口味巨细无遗地参照了韦姬的调羹手法,是明煦从前在家里吃惯的。

        “她的确同我说了不少事情,不仅仅是陛下的喜好。”王蔻不知道想起什么,话语中似乎别有深意。

        明煦隐约觉出古怪,没忍住问道:“还有什么?”

        那双猫瞳轻轻闪烁了下,方才说:“比如当初以为怀的是个女儿,亲手缝制了许多小姑娘的衣裳,想着以后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结果没能用上,为此惋惜不已。”说到这里王蔻顿了下,像是也觉得十分可惜,然后紧接着又补充了句,“也不是一次都没用上,据说周岁的时候……”

        话没说完,明煦蓦地打断她,“吃饭吧,汤都要凉了。”

        明煦敛着长睫,面色看起来如常,然而猝然变粉的耳尖却暴露了此刻真实的情绪,他肤色是无瑕的冷白,使得耳尖那截粉色格外明显。

        王蔻悄悄看了好几眼,暗道韦姬果然没有说错,小时候的习惯长大了也不会变,比如不会脸红只会红耳尖这个异于常人的细节。

        “陛下说的对,汤都要凉了,正好多喝点。”

        王蔻努力忍住脸上的笑意,脑子里却在欢乐地想,穿女童装的小奶团子明煦是什么模样,一定不是眼前这副生人勿进的寡淡模样,一点都不讨喜,亏他跟韦姬长得那么像,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是他跟韦姬那样会笑,想必讨喜得多。

        想得太入神,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明煦隔着食案朝她投来浅淡一瞥,“不管你在母亲那里听到什么,不准乱说出去。”

        王蔻纤长的眼睫轻巧眨了两下,瞳中光亮越发明媚剔透,“什么都不能说吗?”

        见明煦抿着唇,似有不悦,她又接着道:“陛下才思敏捷,七岁能撰文,八岁博涉史籍,受时人盛赞,被誉为天上石麟,人中骐骥,又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道的事,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王蔻从韦姬那里得知了不少明煦的幼年事迹,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赞誉,方才那桩趣事,算是意外之喜了。

        看着她完全藏不住笑意的眸子,眼尾挑起的弧度好似要翘到天上去,明煦的唇抿得更紧了。

        尽管这顿饭完全是按照明煦的喜好做的,王蔻依旧吃得满意尽兴,看到对面那张无可奈何的脸,她感到数天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愉快了不少。

        起身准备离开时,明煦忽而问:“皇后还去皇陵吗?”

        蓦地听他提及皇陵,王蔻心里一紧,若他要求见韦姬,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爹的态度无比强硬,不可能被说服,正踌躇间,听到明煦说:“可否为我带样东西过去?”

        王蔻松了口气,“什么东西?”

        明煦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个装着卷轴的锦囊,“我为母亲抄写的经书,希望皇后能代为转交。”

        王蔻打开来看,里面是卷手抄的观无量寿经。

        她自幼读书不甚上心,王贺又宠得厉害,无人敢管束,是以课业虽不算差,却也并不出众,但好东西见得多了,鉴赏力不俗,字迹优劣一眼就能分辨出,佶屈聱牙的经文她看不懂,但眼前字迹隽逸朗润,如松风水月,银钩鹤骨,整饬中又见灵动,颇有观赏性,从前未曾见过明煦手迹,没成想他的字跟那些名家典藏比起来并不逊色。

        她看过之后,便重新收进锦囊里装好,“陛下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她。”

        “那便先谢过皇后了。”

        回到栖梧殿,倚在榻上休息时,目光落在明煦那卷手抄寿经上,王蔻不由想起陈年旧事。

        说起来陈氏当年为祸,遭殃的又何止王氏一族。

        陈氏当年还是昭仪的时候,明煦的祖母元氏位列婕妤,一同侍奉皇帝,陈氏因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惯会曲媚逢迎,最为受宠,而元婕妤则最为皇帝厚待,在一次观赏野兽搏斗的宴会上,有头成年雄狮从兽圈里跳了出来,攀着栏杆往殿上爬,当时所有人包括陈昭仪在内的嫔妃都吓得惊慌逃窜,唯有元婕妤不仅没有跑,还冲上前护驾,只身挡在皇帝面前,直到侍卫将狮子杀死,这番举动让皇帝另眼相待,对其爱护有加,在后宫中与陈昭仪平分秋色。

        陈氏对此怀恨在心,后来明恂即位,陈氏一得势便猖狂起来,想起早已随子就藩的元氏,陈年旧恨难消,使人诬陷她诅咒新帝,逮捕了燕淄王廷的宫人以及元氏子弟百余人,关在监狱里日夜严刑拷打,致使元氏族人纷纷惨死狱中,一些宫人受不住酷刑屈打成招,供认了有诅咒之事,而元氏一直不肯招认,受理案件的官吏得了陈氏旨意,故意对她奚落嘲讽——当初狮子爬到殿上时何其英勇,如今怎么怕了?

        舍身救驾一事唯有宫中人才知晓,况且还是多年前的旧事,谁会念念不忘?当今的官吏又如何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元氏心中明白这是陈氏嫉恨她当年分去圣宠而蓄意谋害,百口莫辩之下悬梁自尽,元氏族人受牵连者甚广,不是被逼自杀,就是被处死,燕淄王眼见母族罹难却无能为力,悲痛之下没多久跟着病逝。

        在明煦的记忆中,命运便是从这一刻开始撕下温柔的伪装,展露出冷酷无情的面目。

        过往纠葛让王蔻一阵唏嘘,回到眼前,便能明白明煦一个不信教的人为何会抄写经文了。

        身边亲眷皆非长寿之人,或人祸或疾病,相继在他面前辞世,唯一尚在的母亲,却偏偏又不能相见。

        这卷寿经,或许多少想要传达某种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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