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川行
一地猩红浊液如泉水喷涌，墨色符文迅疾运转，托举众人。红雨瓢泼，俞绵绵眸中生寒，“这是打算斩尽杀绝了。”
叶竽捂上胸口，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有东西在剥离出符阵。”不由分说地，俞绵绵一掌直印上他心口，符文攥上心脏。叶竽猛地圆睁双眼，脖颈拉扯出近乎绷断的弧度。
层层金色符文外显，繁密厚重，却遭腐蚀般沾染猩红锈迹。“破。”俞绵绵轻语。语落间，猩红浊液下的东西骤然一顿，墨色锥刺破地而出，根根肉质触肢炸锅般被裹挟拔出。
“连过两道符阵不箍得慌？何必劳苦，直接过来不就好了。”笑容渐渐扩大，猩红映射下，俞绵绵语气和善，“脱层皮罢了。”
墨色锥刺散为道道符文，自成圆环，一上一下，肉质触肢被圈于其中，震颤抖动，糜烂溃散。猩红不散，触肢粘结，再次组合，挥舞扫动，破空齐攻。
俞绵绵被扫得一个趔趄，眉梢一挑，“有点意思。”猩红浊液沸腾，触肢止不住地下滑，挣扎片刻后脱水似的萎靡干枯。
被俞绵绵护身后的楼念北一阵走神，昔日问答回旋于脑内。“师尊，为什么符文都不带钩啊？”“带钩了，还怎么连？连接不畅，怎么运转指令？”“那能一直连吗？”“定好了核心，肉身受得住，就行。”
“若是受不住会怎样？”“爆体而亡呗。”
血水浸润青衣，交织周身，俞绵绵不知疼似的，抬手又是一长串符文，续接红液下的墨色符阵。触肢接连干枯，楼念北却阵阵心慌。
“师尊，快停下。”他拽上垂落的衣袖。来不及躲避纵劈的触肢，俞绵绵按下他的头，硬生生接住这一击，指骨碎裂声起。
肉质触肢粗如成年男子躯干，仅露出猩红浊液外的长度便达十数米。金线拖拽，不过牵制几息，便被腐蚀大半，幽昙般圆弧划过，也只添道一指宽的裂口，转眼复原。
碎裂声直至小臂，才堪堪停下，墨色符文浮空而起，挡于众人身前，触肢撞上，一阵地动山摇。
“叶笙被包裹在触肢底部，充当血阵核心。”俞绵绵语气低沉，“红液带腐蚀，顶多一炷香，再多，我捞不回。”
众人颔首应下。叶竽打头，叶笳同叶筝跟上，萧衡殿后，奔往触肢间隙。
触肢虽庞大，却灵活异常。金线几次牵制不成，几人干脆集中攻势，强硬破开一道缺口。随即却一阵猩红卷浪盖头而来，触肢夹击而上，惊得几人火速逃窜。
“追太紧了。”叶筝面露遗憾。就算破开了，估计也瞧都来不及瞧。四人忽地对视一眼，纷纷默契一笑。
猩红液面炸开朵朵浪花，四道人影奔窜交织，触肢紧随其后。叶竽窜上一根触肢，一路向前，踩着偏软的部位便狠狠一个旋击，触肢吃痛，扭身抽来。他退身后挪，待另一根触肢稍稍靠近，脚下一蹬，一举劈上。
两条触肢纠缠不止，几个来回后，萧衡及身后触肢垂直横冲而来。叶竽一把将他拽开，他身后触肢躲闪不及，斜擦而过，却又同另一根触肢短兵相接，炸开一声巨响，激起一片猩红浪花。
叶筝同叶笳跃身而下，挤入触肢之间，长驱直入。两人攀附触肢根部，其下一层红液波状涌动，闪烁细碎金光。符文摇曳于波光之中，明明灭灭，却不见叶笙人影。
触肢收拢挤压，两人只得退离。而一炷香已到，四人返回墨色符阵。
“如何？”见几人空手而归，俞绵绵蹙眉。“没能找着笙姐姐。”叶笳苦恼，“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面色愈发凝重，俞绵绵垂眸，一种十分糟糕的猜测掠过脑海。下一瞬，早已散却的血雾铺天涌来，将众人淹没其间。
金色符文轮转铺散，血色符文虽强硬压于其上，却无法阻止符文的勾连同运转。直至符文浩浩荡荡覆满整个顶空，中心符阵如齿轮般旋转运作，带动嵌套的层层符文腾挪移转，金芒如暖阳四放。
一束光线挥洒而下，随即那一小片亮光飞跃般扩散，符阵彻底开启。
任凭温热滑落，俞绵绵凌空而立，几乎成了个血人。四周街道静谧，隐约窗扇开缝，一双双眼朝符阵瞧来，却乖觉地不声不响。
符文笼罩下，囊括近三分之一座城的叶家已成平地，一根根黏腻的触肢上卷挥舞，似地底凶煞探臂，前来收割性命。
肉质触肢猛烈攻向俞绵绵一行人，破空声阵阵。金线同银丝缠绕，接连绞紧，嵌得触肢挣扎不休，人被拽得连连滑行。
金色符文覆上刀刃，疾行卷曲触肢之上，剑劈同刀斩下，触肢接连断裂。猩红浪花翻涌，飞溅滴落上衣物与皮肤，灼烧出点点熔金似的深色。
右臂轻抬，以中心表日月的符文为核，一笔一画只如入木三分的墨痕，指尖下符文勾连成形，笼上触肢。血肉齐溅，触肢因符阵而囿于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碾为肉糜，只如碎裂的浪花，坠落回猩红的浊液。
触肢回缩，没入红液，血红符文渐散，金色符文顺势而合。俞绵绵满脸冷凝，指下符文一一覆上金符，碎光如片片花瓣飘散。
似玉器碎响，或击磬而鸣，清脆声响悠悠荡开，恍惚一声喟叹，猩红同金芒尽数溃散。
六人几乎浑身浴血，喘息沉重。额角血液滑落，俞绵绵阖上左眼，一身狼狈不堪，却自嘲般轻哼一声，“我该料到的。”
既然法器为隔离神同外界，而符阵为阻隔神的步伐，身处符阵之中，可为破阵的最大限制，亦可为最大助力。
就说她同即墨寒怎么搞一块的，原来是谁也不遑多让，一个赛一个的疯。如此决绝，竟一丝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师尊。”楼念北鼻头酸楚，“停下吧。”俞绵绵垂眸，“也是，人都没了。”
此方天地，整座城之上，一个又一个层层嵌套的大小符阵，当空悬停，密密麻麻的墨色符文一一溃散，恍若天裂，零落粉碎。
“笙姐姐她……”叶笳恍惚问道，话语还未完全吐出，却又收了声。叶筝搂上她的肩，“笙姐姐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神，不可视，不可闻。”叶竽抬眸，同俞绵绵对视，“符阵中的并非祂们真实模样，‘神族非神，神本无状’。”
“那神族是做什么的？”俞绵绵径自服下丹药，挥动几下手臂，弯弯手指，挺好。“镇守。”
哦，所以才灭族了啊。她神色间带上几分恹恹，“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叶竽白睫覆下，“神要下来，但没有肉身凭依可供驱使，下不来。”“又是被看守，又是被封印的，有多不受欢迎，祂们瞧不出来？”
轻叹一声，叶竽微微偏首，“没人愿放弃手中的权柄，神也不例外。”俞绵绵挑眉，“我猜祂们命不久矣，急寻脱身之法。”
“也许吧。”叶竽勾起嘴角，“毕竟亡命之徒最为拼命。”“我们将前往边境之城，需不需要给你捎些什么？”
俞绵绵侧侧眸子，若有所思地呆愣，“帮我留艘船吧，我要去趟森罗城。”“行。”叶竽颔首，轻轻应下。
修真之人不得插手俗世之事，城中自有官员收尾安抚。俞绵绵早早通过气，城中人也算一派平和，顶多自窗边檐下瞧个热闹。
久违的风掠过脸庞，耳边簌簌叶响，六人彼此别过。
廊角一人踟蹰，见俞绵绵三人停那没动，又壮了胆子靠过去。“这，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一身青衣，拾掇干净了的俞绵绵笑了，“我还得谢谢你来着。”“不敢不敢，您事办完了啊？”刘老三眼同脸都圆，一旦紧张起来反而有些喜感。
“你这是？”“哦哦，有位仙长托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您。”刘老三自怀里掏出个包了手帕的储物袋，“那位还要我转告一声，‘暂且莫回，待我来寻’。”
摸摸下巴，俞绵绵忽地一脸牙疼，瞧储物袋跟瞧烫手山芋似的。大致猜到是谁，楼念北双手伸出，替她接了储物袋，“多谢。”
待人走远，萧衡凑来对答案，“书翰太上长老？”俞绵绵皱脸，“我怀疑他掺了一大脚。”萧衡哦上一声，“其实吧，你的丹药不是我扣的，‘嘴里没东西了，就出来了’他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俞绵绵瞬间警惕起来。“就你收徒前。”萧衡望天回忆，“后来不就按分例了？”“呵。”她冷笑一声，“我就该一起入了剑宗算了。”
“剑宗其实也不安稳，就我所知，神族有出自剑宗的。”萧衡摊手，“千年前的大战，我家那群老古董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俞绵绵打量他一眼，不张嘴，还挺谦谦君子的，“说起来，你还是名门公子来的，怎么混得凄凄惨惨的？”挠头以对，萧衡打哈哈，“我头上不是还有个哥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行吧。”俞绵绵晃晃楼念北递来的储物袋，“既然回不了，三儿你同我直接去森罗城得了。”楼念北应得利索，“好。”
“我也去。”萧衡踊跃报名。“你究竟图什么啊？”萧衡有问必答，“图个真相。”
“哦？”俞绵绵对此持怀疑态度。萧衡无奈，“躲我后娘。”
萧家上下都多少有点轴，他们自己也清楚，因此伴侣大多温婉且持家。俞绵绵挑眉，她是信呢，还是不信呢？她选择眯眼，“哦，难念的经哦。”
后娘啊。俞绵绵抛起储物袋，又接下握在手心。叶笙就没给过她生发渴望的机会，在她还未回过神时就已断得一干二净。她指明的唯有深渊，也许自己还正好站于其中。
魂莲仅存几缕残魂，二徒弟说不定也只是被拉入符阵，等她去寻也没准。可惜一枚在魔族那儿，一枚暂且动不得，剩下两枚碎成了渣，还得找。被封印的神啊，就当打发时间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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