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烂桃花01
在警局做完笔录后，已近黄昏。天际醺上淡淡的酡红，映在白铅粉似的破碎云片上，呈现出奇异之景，明明交融但又冷淡支离。
隔着车窗遥望，县城的风物已经模糊不清，白唐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明泉旅馆一事看似结束，但远远没有表面上的简单。
温泉女鬼虽凶厉，但其怨气相比厉鬼还是远远不及，导致她成为地缚灵多年被困在旅馆无法去报仇雪恨。
即便是寻常情况她也没有能力将旅馆那么多人困住，更逞论闾丘梨这等凶煞在此——普通邪祟见了他无不退避三舍，不可能连番作死。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奇怪，就像是冲着闾丘梨来一样。
如此推来，邀请他们前来的人必然脱不了干系。
白唐掀起眼皮冷冷看向骆江海，对方陪前陪后忙碌了一天，此刻正坐在副驾驶上擦着汗。
他没注意到白唐的视线，只一个劲朝闾丘梨道歉：“对不起，这次全是我的失误。”
男子留着普通的寸头，浓眉厚唇，大冬天的硬生生在脑门上急出热汗。白唐知道他，沈家的上门女婿，寒窗苦读二十年，在读研究生期间博得沈家掌上明珠的芳心，得以翻身展宏图。
此事会是他做的吗？
白唐不确定。
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脱离原本的轨迹，但命运的车轮依旧裹挟着漩涡推动着他前涌——
他挣脱不得。
回到家半夜，白唐发起烧。
寒冬凛月里泡在冰水中，加上连日来的忧虑重重，身体的防线终于被压垮，迷迷瞪瞪睡了个昏天黑地，高烧才逐渐退去。
这天，闾丘家迎来了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哥……哥哥。”
闾丘家大厅的沙发上，身穿驼色呢子大衣的少女正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看见白唐脚步虚浮地从旋转楼梯走下来，连忙站起身迎上来。
“白珂，你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白唐的情感是复杂的。
一方面是嫉妒，嫉妒她能躲在父母搭建起来的避风港里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另一方面又深深的讨厌，讨厌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而自己只因为算命先生轻飘飘一句“刑克六亲”被亲生父母弃之若履。
但上辈子直到死前，白珂都从未放弃过他，也就是那时他才真正认下这个看似内敛柔弱的妹妹。
“我……有事想跟你说。”白珂咬着唇。
她是有些心虚的。白唐自成年以后便不再与白家往来，可白爸白妈知道他与闾丘梨结婚后，三番两次找上门想“认亲”，都被他冷漠地打发走了。
这次她是走投无路才想到找白唐帮忙的，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把她拒之门外！
白唐看着她几乎绞成麻花的手指，沉默了一下说道：“上来说。”
前世大约这个时候，白珂也曾上门找过他，但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对于这个素来看不惯的妹妹没给什么好脸色，直接拒之不见。
后来隐约听说她与白家那边闹了很大的矛盾，差点没断绝关系。
所以，她这次来就是因为那件事吗？
白唐一边思索着，一边顺手拿起房间的热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她：“随便坐。”
相比富丽堂皇的大厅，白唐所住的这间房装潢朴素许多，按理来说会让人更放松。可不知怎的，白珂的心情却更加紧张，她甚至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谢、谢谢。”她磕磕巴巴地接过水杯。
“说吧，什么事？”
白珂秀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在杯沿画着圈，红润的唇抿成直线，半天不发一语。
白唐：“白珂？”
虽然高烧退去，但他依旧觉得全身乏力，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只得半靠着墙加重语气。
白珂浑身一抖，捏着杯子的手逐渐收紧，指腹稍稍泛起白。
“我，我想找你借点钱。”
过了好久，就在白唐耐心快被耗尽时，她才轻声说。
“借钱？多少？”白唐皱起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据他所知，白家夫妇向来宠爱这个女儿，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怎么会局促到向他借钱？
“……三十万。”白珂声若蚊呐。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白唐微微直起身，神情也严肃不少。
如果他没记错，白珂今年刚上大学，就算女孩子爱漂亮爱打扮，又哪里需要这么多钱？
“我……看上了几双漂亮的限量款鞋子……还、想买几个包……”白珂吞吞吐吐地说道。
看着她飘忽不定的躲闪眼神，白唐脸色沉下来：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白珂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
话音刚落，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大约半分钟，白唐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响起：“白珂，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无论是鞋子包包还是衣服，只要你开口，白国福会不给你买？”他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退一万步讲，谁会因为买这种东西向很久没联系的‘哥哥’借钱？”
白珂动了动嘴皮正欲说些什么，突兀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idon\"twannabenormalnomore……”
她吓了一跳，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摸出手机摁掉，直到熄屏她才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白唐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突然起了疑心：“谁的电话？”
“骚扰电话。”白珂已经从惊慌中平静下来，她掐掐自己的手心，镇定地答道。
白唐自然不会相信。
“哥，”像是被刚刚那通电话唤醒，白珂有意识地放柔语气，带有祈求意味，“所以能不能借我三十万？我一定会还的，我发誓！”
看着示软的妹妹，白唐的心倏然一软，下意识地松了口：“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又再次响起：“idon\"twannabe……”
这次白珂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她手指一点就迅速挂掉电话。可惜没隔两秒，电话又再次打进来。
白唐察觉到不对：“电话轰炸？你得罪人了？”
白珂无暇回答他的问题，手忙脚乱地去摁关机键。
可不知道慌乱中她的手指触碰到什么，电话被接通了，一个粗犷的恶狠狠的男声响起——
“还钱！姓白的我可告诉你，再还不上钱你信不信……”
威胁的话语随着电话挂断戛然而止，但白唐已经将内容听得清清楚楚，他看向白珂：“你欠钱了？”
白珂见瞒不过去了，只得含糊道：“算是吧。”
“你……不会是借网贷了吧？”
巨大的数目以及催款的电话轰炸，白唐大胆猜测到。
白珂身子猛然一抖，没有否认。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白唐从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得知了前因后果。
“你疯了？为谈恋爱去借网贷？”白唐不可置信地问道。
白珂辩驳：“我、我只是想支持他的事业。”
白珂的新男朋友是一名网络游戏主播，为助他达到更高的直播名次，她每天都会买礼物打赏，不知不觉就花光零花钱。
更可怕的是，她丝毫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反而转身压身份证网贷了一大笔款，眼都不眨地打给游戏平台。
如同中蛊一般。
——直到这几天催款电话打上门来，白珂才感觉害怕的情绪慢慢滋长上心头。她不敢与父母讲，只好找上了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你是真的在与他交往？他会不会只是在骗你的钱？”
看过游戏主播的照片后，白唐沉默片刻后问道。
“别胡说，他明明已经与我在谈恋爱了！”
她激动得快要蹦起来，清澈眼眸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猩红，与白唐记忆中腼腆的模样迥然不同。
白唐的心急速下沉。
送走白珂，白唐摸出手机，微信界面上赫然存留着早晨孙世超发过来的信息。
【超】：上次你叮嘱任咏最近最好戒色，他没放在心上，交了个对象。
【超】：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太对劲，还是想告诉你。
【超】：我百分之一万的肯定，任咏是个24k纯直男，可他新交往的这个对象……是个男的。
白唐戳开孙世超发来的照片，任咏与男人的合照跃然屏幕上。
乐呵傻笑的任咏正搂着一个长相阴气的男人，他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漾着一泓碧波，仿佛蕴藏无尽的魔力，透过屏幕吸引着人的视线。
白唐对他人的性向并不感兴趣，只不过……
他目光微凝，这个男人竟与白珂手机锁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思索片刻，白唐点开豆鱼游戏平台，输入了主播id【孤夜烟】。此刻孤夜烟还没开播，于是白唐随意点开往期的直播录屏看起来。
……
今日公司不算忙，闾丘梨回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
闾丘家的大厅一如既往的冷清，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放在地毯上的女士拖鞋，问道：“今天有谁来过了吗？”
“白少爷的妹妹，白珂小姐来过。”
“妹妹？”闾丘梨对佣人提起的名字毫无印象，“白唐烧退了吗？”
“白少爷身体是好了……”佣人欲言又止，“但他今天有些奇怪，一直在房间里待着不出来，连饭都不吃。”
说话间，闾丘梨已经走到白唐的房间门口，礼节性地叩了三声门。
半分钟过去，没人应门。
闾丘梨眉心下沉，猛然拉开了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白唐正缩在被窝里看着手机，莹白的光映射在他的脸上，照亮一双发直的眼眸。
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情绪，无喜亦无悲。
……如同被抽干灵魂一般。
闾丘梨直觉不对：“白唐，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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