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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坦白(下)


爱斯梅拉达闻言,愣了一瞬,随后便暗中在自己的心里联想到了什么。

        不得不说,经过大半年的接触、相识,聪明的爱斯梅拉达对于克洛德副主教的脾性也早已有了深刻的把握。他们总能对彼此的选择与心灵动向有所预感,正如他们总能在''anaΓkh一类的关键问题上产生对彼此的欣赏与共鸣。因此不难猜到,关于“约翰亲爱的哥哥究竟消失去了哪里”这一问题,此刻的爱斯梅拉达已经隐约初具了一个猜想。

        “以克洛德的习惯,他应该是不会出圣母院的,”那波西米亚姑娘凝神盯住约翰,眉头间轻跃了一下,若有所思道,“这样看来,或许,他只有可能在一个地方…”

        “cherebelle-soeur(法语:亲爱的嫂子),”约翰眨了眨眼睛,十分好心地问道,“您的腿上似乎有伤。需要我陪您去吗?”

        爱斯梅拉达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抿唇微微一笑,悄声说:“其实我的腿伤已经好了。”

        “啊…?”

        约翰瞥了一眼那缠满她右侧小腿的棉纱布,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没关系,我能走路。”那小姑娘平静地续道,“走吧。”

        其实,爱斯梅拉达的腿伤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在托特吕行刑的时候,她的腿被沉重的橡木和铁板刑枷紧紧夹住,转动起重杆,脚枷越上越紧,疼得她连声惨叫、生不如死,事后也疼得发僵、麻木了很久;然而,“铁靴”这种刑具的设计最精妙之处就在于,它能让犯人段时间内体会到钻心的剧痛,却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前几日,当行刑吏给爱斯梅拉达脱掉“刑靴”,检察官看了看她那双脚,轻松地说道:“好啦!你叫喊得挺及时,没怎么伤着。美人儿,你以后还能跳舞!”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那可怜的姑娘也因此一瘸一拐了良久,但青春的活力毕竟占了上风,正如自然造化爱跟医道开玩笑——她的确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

        至于爱斯梅拉达为什么一直没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克洛德,或许是因为她满心甜蜜地享受着克洛德的悉心照料;抑或者在她眼里,克洛德俯下身为自己的伤口细细敷上草药的姿态是那样熠熠生辉…她享受着爱人的关怀,以至于有意无意地不曾透露这件事。用克洛德的话来讲,或许就是——

        “如果这场痛苦能让你在爱我之余对我多一份哀怜与挂念,那么我希望自己永远没有痊愈的那天…”[1]

        波西米亚姑娘从床上缓缓站起身,双足履地的刹那,她将肢体松快地舒展开来:她已经好久不曾直站立在地上了,这于她近日受伤的腿而言实在是一种奢侈。

        爱斯梅拉达走在前,约翰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一直仔细看守着她的步伐,唯恐她不慎跌倒。

        此刻,夕阳已经悄然钻进地平线以下,暮色开始四合,钝重的钟声悠悠回荡在圣母院的石壁之间,惊起了伫立在通天尖顶上的乌鸦。在这个黄昏的朦胧里,好些东西看来都仿佛是幻象一般——尖塔的底层在黑暗里消失了,树顶像是墨水的模糊斑点。晚秋入夜的风很凉,不过爱斯梅拉达并不在乎。她穿着克洛德的睡袍、身披他那袭宽大的黑色教士斗篷抵御寒冷,当那些本不合身材的衣袍裹在她的身上、再垂到她的脚面,她的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这些都是他曾经穿过的服装,因此,她也感到仿佛自己正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他们提着一盏小油灯,推开小室的门走出去,穿过长廊,又钻进一道小黑门,走到通向楼下的圣吉勒旋梯的拱廊…

        两人到了楼下,隐约远望见寂静的圣母院内,在转角处,有一间小屋正从窗口透出明亮的烛火;而那盏萤烛之光在她的眼里,却如同补满了一片落日的天空。

        感动的暖流从爱斯梅拉达心底汩汩涌出:至今,这个流浪异邦数十年的小姑娘已然将圣母院当作了自己的家——那里不仅有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爱人,无论外界如何动荡不宁,圣母院总能给她最坚实的依靠。眼下,再看圣母院的彩绘玻璃窗、老旧的怪人石像与被风蚀的厚墙,她也由此感到柔光四溢、动人肝肠。

        ……

        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theeveningskytomeislikeawindow,andalightedlamp,andawaitingbehindit

        ——泰戈尔《飞鸟集》

        ……

        当两人悄声钻进那道透出烛光的小门,将手中的油灯搁在木桌上,两盏灯的辉光融成一体,在静谧的夜色里和着蜂蜜色的月亮烨熠同辉。爱斯梅拉达翘首盼望,自己母亲的身影与那熟悉的瘦高教士的身影同时映入了她的眼帘。

        “呀!你来了?”

        听到了窸窣轻响的二人转过头,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克洛德的反应要更为敏捷。瞥见心爱的小姑娘的身影的第一眼,他便赶忙站起身;当他惊诧地发现她在无人搀扶的情形下站在石板地上,并且还赤着双足时,副主教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阵强烈的苦涩。

        “心肝,”他眉头轻蹙,一只手挽起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以颇为揪心的神情盯着她那正瑟缩在自己黑色教士袍下的裸露脚背,“你的腿上还有伤…还有,地上冷,你怎么也不穿一双鞋?”

        “没事的…”爱斯梅拉达转过头去,朝他回以温柔的微笑,“我的腿已经不痛了…”

        而做出这一切举动时,克洛德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弟弟与一旁坐在桌前的古杜勒嬷嬷,浑然不顾他们无比惊诧的眼神。

        “我的天哪…圣母…”

        虽然双方的家人都已经初步知晓了此事,但当他们如今真的亲眼见到这对恋人如此亲昵的一幕时,还是不由得呆愣在原地,活像两尊表情有些滑稽的蜡像。

        “嗬!约翰…?”克洛德看到自己的弟弟正笼在烛光里、呆滞在门口,心下不禁惊了一下,“你怎么也来了?”

        古杜勒嬷嬷并没有见过约翰,她从刚才的发愣中渐渐回过神来,开口问道:“神父大人,这位是…?”

        “这是舍弟约翰。”他转头望了一眼隐修女,又拍了拍约翰的肩膀,朝他介绍道,“约翰先生,这位就是我曾向你介绍过的,爱斯梅拉达的母亲,古杜勒嬷嬷。”[2]

        “呀!”约翰轻松一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原来是belle-soeur的母亲。”

        随后,他又摘下帽子,以面对女士时所特有的绅士姿态朝古杜勒嬷嬷躬身行礼:“bonsoir,madame!c''estunplaisirdevousvoir!(法语:晚上好,夫人!很高兴见到您!)”

        “您好,约翰先生。”望着这个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金色鬈发、面孔漂亮、和善可爱的少年,又得知他是克洛德副主教的弟弟,古杜勒嬷嬷顿时对小约翰心生无限好感。她的脸上浮现起母亲般的慈祥微笑,鬓边的银发在烛火中微微闪光,“你是克洛德副主教的弟弟,想必也应该是个小天使。”

        听闻她的溢美之词,约翰既是喜悦又是感动,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克洛德似乎也是在惊讶于自己弟弟今晚出奇有礼的表现,赞许似地轻轻拍了拍约翰的肩头。

        自从找回心爱的女儿后,古杜勒嬷嬷便颇为乐于见到此类团聚的画面。她立时笑逐颜开,脸上焕发了天堂般的喜悦。

        “哎呀!大圣人!”她激动地呼喊道,“所以您是终于愿意和小安妮丝在一起了吗?”

        “对,没错。”克洛德一直搂着爱斯梅拉达的肩膀没有松开,他重新转过身去,以无比坚定的目光凝望着古杜勒嬷嬷,“我十分愿意与她在一起,并且决定将永远与她在一起。”

        古杜勒嬷嬷闻言,激动地呆愣了半晌,倏忽间,她又流下眼泪,因啜泣而后身不时起伏。她在烛光中,这样默默无声,然而却泪如泉涌,好似夜雨滂沱。这个可怜的母亲,积了多时的苦楚与期盼,一滴滴滤出的泪水,贮蓄在她这口又黑又深的心井里,又在如今全都汹涌而出。

        “天哪…我的好哥哥…”小约翰的心肠柔软善良,他见到这一幕,瞪圆的眼睛里也含满了泪,“现在我终于放心了…我真是太为您感到高兴了,你现在终于像个正常人了…我先前一直都怕您变成石像…”

        所有人都静静地呆在原地,眼里闪烁着泪光。没有人忍心开口打破薄暮下的静默,这份沉默实在太过美妙,如同那盈盈烛火暖黄的光晕。

        ……

        哲理虽智,爱比它更慧;权力虽雄,爱比它更伟。

        loveiswiserthanphilosophy,thoughheiswise,andhoughheismighty

        ——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

        “谢谢您…克洛德神父…您是个大圣人…”古杜勒嬷嬷激动地抽噎着,脸上显出一种讶异的狂喜,“您帮助我们重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将小安妮丝救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一直认为您沉稳可靠、卓越超群,小安妮丝能遇见您,是一种命运的奇妙安排;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忧心母亲,但看到您如今也能如此坚定地选择她,于我而言比任何事情都令人喜悦…”

        “妈妈…我好高兴…”晶莹的泪水流满了爱斯梅拉达的双颊,在烛光中如同细碎的水晶般闪烁着。她扑到古杜勒嬷嬷的怀里,朝母亲撒着娇。隐修女还说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话,但声调优美极了,她甚至还拨弄可怜的姑娘的衣裳,弄得姑娘脸都红了,又用手摩挲她那光润油亮的发丝,又连连吻她的脚、膝盖、额头和眼睛,无处不爱得着迷。姑娘由着她爱抚,只是不时无限温柔地低声叫唤:“妈妈…妈妈…”

        “我们这一切,全亏了圣母。上帝呀!这些声音多甜啊!我刚刚听到的这些话语,就跟音乐一样!啊!我主上帝啊!天下有这种事,能叫人相信吗?人不会随便就死掉的,这时,我也没有乐得死过去。…”

        接着,她又拍起手来,又笑又叫:“我们要过上幸福的日子啦!”

        “妈妈…”爱斯梅拉达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她的脸上含着温柔而幸福的笑靥,以小女孩所特有的撒娇口吻低语着,“我被人们诬陷刺杀,您不知道我原本是是多么绝望…!是克洛德把我从司法宫的地牢里带回到圣母院的,他还给我包扎了腿上的伤口…”

        “宝贝,我知道…我都知道…”古杜勒嬷嬷一边喜笑一边哽咽,她紧紧搂住爱斯梅拉达,朝她不住地絮语,“唉…!我多么担心你!有整整两天,整整两天我都没有在圣母院里看到过你!我绝望极了,我害怕再次失去你,我为此愁白了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失去了你,一过就是十五年,而我把她找回来,却只过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瞧她现在长得这么美,长得这么高,瞧她跟我说话,这么爱我,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倒要来吃她…!这种事情不可能。仁慈的上帝决不允许这样…”

        她的眼睛干涩如焚,半晌没讲话,只是抚摸着爱斯梅拉达乌黑的鬈发,不时停一停。

        “天哪…孩子,你瘦了…你瘦了…上帝知道我是有多么心痛啊…但我看克洛德副主教也瘦了很多…事实上,他更瘦了…”

        爱斯梅拉达滞愣地凝望向克洛德,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瞥见那个教士的身影枯槁而憔悴,像一根种在暮秋夜风里的苇杆。

        “啊…他不仅瘦了,他还病了…”爱斯梅拉达心痛地哀吟着,像临死前夜莺的低唱,“这都是为了我呀…”

        克洛德瘦削的脸颊上挂着早已发僵的笑容,他盈满泪水的灰蓝色眼睛里尽是幸福。

        “没关系…”他滞涩地开口,嗓音低沉,“心肝…你平安地回来了,我好高兴…”

        随后,他也低下头抽噎。小约翰含泪看着自己哥哥憔悴的病容、凹陷的双颊,无比心痛地拥抱了他。

        “祝福你们…”古杜勒嬷嬷与那金色鬈发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呢语道,“我为你们感到高兴…你们要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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