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贡德洛里埃府之乱

爱斯梅拉达与格兰古瓦依旧每天去广场上表演，克洛德也仍会每天去观赏、沉思，卡西莫多一边准时敲钟、一边感慨自己养父近日的情绪出奇之高，小约翰依然在学校里调皮捣蛋。

        不过，故事的角色叙说到此，还并没有结束。

        还有一人，近来悄无声息，但不代表他已经销声匿迹，更不代表他已经在心里放下了对爱斯梅拉达的垂涎念想。

        没错——孚比斯·德·夏多佩队长。

        这几个月以来，心猿意马的孚比斯好不容易逃离了未婚妻与其家族的束缚，还意外得知那个漂亮的波西米亚小妞也对自己一见钟情，他的内心自然是无比得意，于是仍旧带着自己的那一小群兵痞们在外面潇洒不羁、寻欢作乐。

        然而，这段时间的贡德洛里埃府可不太平。

        斜阳西沉，面对着夕阳染红的巍峨大教堂，在广场与前庭街的交角处，坐落着一幢富丽的哥特式房屋，几位年轻的漂亮姑娘正坐在门廊顶的厅堂中交谈着什么。一袭轻纱从嵌有珠宝的尖帽顶上一直披垂到脚跟，精工刺绣的短衫遮住肩膀，还按照当时的风尚袒露出迷人的上胸。精美的衬裙甚至比考究的罩裙还华贵，而这些衣料不是绸缎就是天鹅绒，尤其是她们白皙的纤手足以证明她们的慵懒和好闲。显而易见，她们出身豪门，是大宗家财的继承人。

        那是百合花·贡德洛里埃小姐和她的名门闺秀女友们，眼下正在德·贡德洛里埃夫人家中聚会。可敬的贡德洛里埃夫人是前御林军弓箭手统领的遗孀，现在带着独生女儿隐居在巴黎，就住在圣母院广场对面自己的府邸里。

        然而，就在三月上旬的同一时刻，小姐们的聊天氛围还是娇滴滴、疯疯癫癫地说笑，此刻却呈现出一派截然相反的景象。

        小百合坐在客厅中央的猩红丝绒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不住地啜泣着，泪水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断涌出，再顺着指缝的间隙滑落。贡德洛里埃夫人坐在她的身旁，可怜的母亲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话语，只好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脊背，想让女儿的内心能够舒坦一些。

        满堂沉寂。小姐们被她的悲凄情绪所感染，都缄默无声地垂下头，默然叹息着。

        “母亲…为什么孚比斯表哥会这样…”小百合抽噎着。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犹豫了很久也没敢吐出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对我”。

        小百合绝不可能忘记，在前不久那个春日的下午，自己那相貌英俊而神态傲慢的表哥穿着鲜艳漂亮的军服，站在这群贵族小姐之间对自己流露出的那种冷淡、尴尬而心不在焉的神情。

        但当那个吉普赛姑娘走进门的瞬间，一切都彻底改变了。

        原本满脸厌倦之色的孚比斯用那小妞的粗鄙言语同她讲话，他无视了未婚妻那越来越浓的醋意，得意洋洋地旋转脚跟，并且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迷恋与大兵式粗野殷勤：

        “以我的灵魂作证，的确是一位美人。”这是他当时亲口说出的赞词。

        不过这还不算，最为让小百合悲愤的时刻，是在吉普赛女郎的那只山羊拼出“phoebus”，而她也因为极度的痛苦与妒忌而昏倒之后——

        事后，有人告诉可怜的小百合，孚比斯卫队长并未跟在她的身后，而是跟在那个姑娘后面走出了另一道门。

        “我究竟…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波西米亚小舞女…！？”小百合既愤懑又满心悲凉，她全身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虽然单论外貌，爱斯梅拉达的确光艳夺目、常人难以匹敌，但小百合在一众贵族小姐中也完全称得上姿容出众、韵致娉婷，加之其精致华美的妆容与着装，以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贵气风采，总体看来丝毫不逊色于爱斯梅拉达，只能算是各有千秋。若非得说二人有什么差距的话，那便是：小百合人如其名，是一朵养在清泉沃土之中、娴静柔雅的百合花；而爱斯梅拉达不同，她从小流浪异邦，无拘无束，更像是朵野玫瑰。

        小百合心里清楚，爱斯梅拉达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流浪女孩，而自己的表哥——卫队长孚比斯曾经帮助过她。即使他将自己对那个吉普赛姑娘的感情说得再动人，也改变不了他作为一个有妇之夫而同时对其他女人心生情愫的苍白事实。

        小百合与自己的表哥自小交好，而她也从未掩藏过自己心中对他的爱慕：既是由于他英俊的容貌，也是出于他强健的体魄、娴熟的弓法与潇洒不凡的气度。

        虽然小百合的母亲暗中认为孚比斯的出身配不上自己的家族，但她眼见小百合一心痴情于孚比斯，便不愿挫伤自己疼爱的独生女儿的感情，也默许了孚比斯成为小百合的未婚夫这一事实。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感情却隐约开始变质了。

        侍奉美丽的小百合其实是迷人而又愉快的事情，至少以前是这样。但孚比斯渐渐地厌倦了，数月后便即将到来的结婚使他越来越冷淡，再说他生来见异思迁、三心二意、趣味也低下，这还用说吗？尽管他出身不低，但在军营中沾染了不少兵痞习气。小酒馆及其一切使他惬意，只有在脏话中，在军人式的献殷勤中，在轻易的猎艳中取得成功，他才感到舒服自在。然而，他也好歹受过家庭礼仪方面的教育，不过他外出闯荡、进入军营时太年轻，在军营生活的“磨练”下，贵族的风度就日渐减退。他不时还来探望她，是出于对仅存的一点人情世故的尊重，但他在小百合府上又感到双重难堪：首先是他到处寻花问柳，留存给她的爱情早已是微乎其微；其次是置身在这么多庄重、呆板又规矩的美女中间，他唯恐自己说惯了脏话的嘴巴关不住，把那些小酒馆的污言秽语一下子都漏了出来，那后果可谓十分严重。

        奇怪的是，孚比斯总是很给贡德洛里埃夫人面子。哪怕他对小百合的态度已经如此冷淡，也从未忤逆过小百合母亲的旨意。

        那是因为，贡德洛里埃夫人这一关对于孚比斯来说至关重要，哪怕这极有可能最终成为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作为前御林军弓箭手统领的遗孀，贡德洛里埃夫人是个富有的贵妇人。到了那时，她不仅会提供丰厚诱人的嫁妆，还能利用与朝廷的这层关系，给孚比斯的加官晋爵之路带来前所未有的顺遂与便利。

        孚比斯虽然也算贵族出身，但其家境在一众豪门之间并不奢阔，甚至可以说是堪堪垫底。若想要跻身上流社会，最快且最不费力的方法便是攀附权贵，轻浮且惯于投机的他最为清楚这一点。而他如今的官职，自然也少不了贡德洛里埃夫人在背后提携。

        作为一个并不显赫的头衔，夏多佩家族没有专属自己的领地；而贡德洛里埃家族，坐拥着圣保罗的大片领地。作为贡德洛里埃家族的独女，小百合若嫁给孚比斯为妻，这片领地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一算便知。

        然而，单纯的百合花小姐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对孚比斯好，她那英俊的表哥就会马上放弃那个吉普赛女郎，继而对自己回心转意，两人从此恩爱依旧、甜蜜如初。

        人们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的东西，哪怕它或许并不真实、全面；总是倾向于在自己的意识里巩固对于所见人物的第一印象，哪怕它可能存在着十分严重的偏差、甚至是谬误。

        从小便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百合花小姐从未曾遭到过外界尘俗风气的熏染。因此，她学会了信任，却不擅长猜疑；她保留了初生的良善与怜悯，却不知世间还有被精心伪装过的狡诈假象。

        而眼下，小百合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便是孚比斯可能早已变心的这个事实。

        “为什么孚比斯哥哥既然喜欢那个吉普赛女孩，还要对百合花教母许诺结婚呢？”

        童言无忌，七岁的贝朗热小姑娘好奇地开口发问了。

        没想到，回应她疑惑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贡德洛里埃夫人阅历最为丰富，她的第一反应是小百合相貌美丽、举止优雅且出身高贵，能在任何贵族的社交场合给孚比斯增添颜面上的光彩。

        可当贡德洛里埃夫人继续往下想，她却隐约地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然而，最让这位可怜的母亲无法容忍的，是她开始怀疑孚比斯那个小子能否始终对自己心爱的女儿保持坦诚与忠贞；否则，无论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爱他，嫁给他之后也无法拥有幸福。

        满堂的贵族小姐们没有贡德洛里埃夫人想得那么远，不过她们也都意识到了什么。

        小百合止住了泪，转而代替泪水去填满她双眼的，是无限的惊诧与忧虑。

        孚比斯表哥——御前弓箭手侍卫队队长，那个自己从小就分外倾慕的俊美青年，在对待自己时究竟怀揣着一颗怎样的心？

        不得不说，向来天真而思想单纯的百合花小姐，在那一刹那变得更为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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