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稚内的清晨，叫醒人的不是渐升的太阳，而是无法严丝合缝的窗户传来的呼啸声。

        咻哦——咻哦——

        晴世自身上封印游动那时起，睡眠难免变得有些浅，夜晚常常被她分成了好几段。她开始经常性的做梦，有时候梦境真实得可怕，有时又很荒谬很跳脱，晴世一夜要醒个两三次，却不一定会睁开眼睛；那是件很累人的事情，身体明明沉得要命，可是大脑开始清醒的时候，心脏便开始在那不停地剧烈跳动，震得她四肢皮肉仿佛漂浮在海上。明明生长在中部地区的她没有什么与海接触的经验，连在泳池里随水波静静晃悠的经历都没有。

        但那就是在海上的感觉。大脑是这么告诉她的。

        其实她知道，那些醒来记得、或是不记得的梦境，都是她看取过的事情。

        太过痛苦的时候，所能做的，唯有打开一盏小小的夜灯，就着暖色的灯光取出烟杆，在四下寂静的夜晚，如同吐出自己灵魂一般，吐出一口接一口的烟气。

        今夜还算宁静，不过是静静地听着风声睡去，又听着这声音醒来。

        他们住的这家民宿是老式的建筑，木质的房屋结构和榻榻米，还有现代的电灯和瓷砖，柔软的被褥在夜晚铺开，又在晨间收进箱庭。晴世选的这间屋子在阁楼上，民宿的房东女士为了居住者的舒适感，在房间里开了一扇障子门，把门拉开来，外面还有个垂着竹帘的小阳台，坐在护栏边向远处望，是沉静的海和一步步清醒过来的街道。

        坐在障子门外的木质地板上，晴世手里持了支烟杆，取出一盒用木纸分好的烟丝填在火皿中点燃。

        啊，忘记问了，房东女士让不让点烟的呢？晴世盯着自己手里的烟杆，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吸完再说。

        这里的景色很好看。晴世是这样觉得的。不知道是不是海边的景色都像这样，她趴在拉杆上，竹帘压在头顶，稍微有些沉，看着这座小城逐渐在天光中苏醒的时候，一切事物仿佛陷在一种偏冷调的颜色里。一只手圈出个圆，置在左眼前面，眯起一只眼的晴世觉得，这样的景色适合拍一些略有些伤感、忧郁的文艺电影。

        该是什么样的开头呢？唔，他们是不是很喜欢以第一个镜头推到主人公的身上来着，最好带着链条嵌合轮转的声音。自行车？常规是自行车吧？

        一个女孩，短短的头发，不是那么阳光，慢慢地，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偶尔带起一些车子经过的声响，风在耳边，扬起头发和衣摆。

        一声铃响。

        如晴世构思的电影故事开头一样，一个少女出现在她手中的“镜头”里，偏旧的刹车发出长长的声响，飘着停在了这家民宿的门前。

        晴世瞪圆了眼睛，探出头去看，手里的烟杆不慎跌落的烟灰似雪一般轻轻地向下落去。那个女孩适时向后退了几步，仰起头，冷冷的看着楼上的她。

        “早、早上好……”这样的清晨，晴世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向女孩打着招呼。

        女孩没有给予回应，而是低头走进了这间屋子。

        抽完药烟，收拾好东西的晴世走下楼去，在一楼的客厅看见了坐在长桌前吃着早饭的少女，房东女士似乎是习惯了早起的，她从厨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见到晴世的时候，笑着对她说道：“啊，黑泽小姐，早上好呀，你起得可真早啊。”

        “早上好。”晴世笑着回应着，坐在了距离少女两个座位的椅子上。

        夏油杰考虑到他们都是学生，一个御三家出身在机场就叫唤着住星级酒店的大少爷，一个被家里娇养的女孩子，于是找到一家最合适、还能提供早饭的民宿。

        房东女士是位年过半百的女性，一副家庭主妇常见的打扮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她手脚麻利地从厨房内端出一个托盘来。

        “今天的早饭，煎鲑鱼，拌芝麻菜，味增汤，啊，我还准备了梅干，需要吗？”

        “好的，谢谢您了。”晴世在饮食上并不挑剔，在轻声说了句开动后，她就开始吃了起来。

        “如果米饭不够，请不要客气。”房东女士对于这个长得好看又有礼貌的女孩心里还是很喜欢的，于是向晴世介绍起她旁边的少女，“黑泽小姐今天下来是不是有点意外呢？这是硝子，家入硝子，我们这附近的孩子，她经常到我这来吃早饭，吃完就走的，请不要介意。”

        “不会的。”晴世家里习惯了饭后坐在一起交谈，饭桌上说话还不是很习惯，但还是咽下口中的米饭，摇摇头。

        “我吃好了。”没等房东女士再说几句，家入硝子便放下碗筷，“多谢款待。”

        “不再吃一点吗？硝子？”

        “足够了。”

        “好吧。”

        只见家入硝子把碗筷一一收进厨房，水声与陶瓷发出的声响传入晴世的耳中，不过她没有好奇去看，她没有看取，大概是一种感觉，家入这种女孩子，其实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时从楼上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五条悟套了件宽大的t恤，墨镜下那双眼睛低垂着，整个人看起来像没有睡饱的样子，周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见到正在吃早饭的晴世，他几步就直接坐在她的旁边，趴在桌上眯了小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到：“晴世，早上好哇……”

        “嗯。”晴世嘴里吃着东西，只是点头回应。

        “都怪杰，我昨天晚上梦见一堆老头子在耳边叭叭地说个没停，吵死我了。”因为六眼的缘故，五条悟一晚上的睡眠时间也是很短的，做各种各样的梦也是常有之事。

        “嗯。”晴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拌了油醋汁的芝麻菜口感清爽，她吃得很香。

        “……我饿了。”五条悟看晴世认真吃饭的样子，沉默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厨房边，探头进去问道：“房东女士，我的早饭有吗？”

        此时，家入硝子已经把碗筷都清洗干净了，一掀帘子从五条悟身边走过。

        “啊，有的，五条君稍微等一下子。”房东女士笑着。

        五条悟也没有离开，只是倚在门边扭头瞥了一眼在玄关穿鞋的家入硝子。

        咒力……流转起来还挺奇怪的呢。

        夏油杰醒来的时候，看见他的两个朋友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发呆时，不禁看了一眼时间。

        他起床也不晚啊，八点前后，正好是可以吃早饭的时间，但看到他们两个人这副样子，总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起得很晚了。

        “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啊？”夏油杰问。

        “消化早饭？”五条悟觉得自己趴在桌上的动作有些累了，抬手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看向夏油杰。而晴世则是把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间，看起来像是还在发呆，没有回神。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起得这么早啊？”夏油杰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房东女士呢？”

        “想睡觉也得睡得着啊……”五条悟脑袋不动，翻着眼皮去看头顶的电灯，“房东女士出门去了，哦，对了杰，你错过了煎鲑鱼哦，真遗憾呐~”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啊悟。”夏油杰回了一句，兀自掀开厨房隔断用的帘子，取出了自己的早饭。

        ——

        今日稚内市风力五到六级。

        吃过早饭的三个人便装出了门，在室内温度还算适宜，但今日室外温度并不高，夜间似乎还有中到大雨，夏油杰叮嘱晴世要穿一件长风衣，结果被五条悟嘲笑像是爸爸一样。两个男生平日就是这样拌嘴，严重的时候就找处地方大打出手，所幸这是外面，夏油杰被气得头疼也强行忍下了脾气，去附近买了一份市内地图，比对着情报上的咒灵出现方位。

        “咒灵，似乎很喜欢在海边、码头，这种没有什么遮拦的地方。”晴世凑在夏油杰身边，借着那份地图，指尖轻轻圈了一下情报上报出的地点，说道：“都是可以看见海的地方。”

        晴世指出来的地方，夏油杰想了一下，“先去这几个地方看一下吧。”

        “走过去？”五条悟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不，绝对不要，我绝对不要委屈了我的脚。”

        夏油杰气到脑袋忍不住后仰深吸气，“你就不能带一双运动鞋吗？悟？”

        五条悟双手揣兜，“不能，这样和我的风格很不搭，绝对不要，而且你不是也穿了吗？晴世也穿了。”

        所以，出门走没到一千米，三个人租了两辆自行车。晴世以前家住在山上，后来因为学业进了城市里住，天天搭乘电车，还真的没怎么学过骑自行车这个技能，夏油杰不假思索，直接她安排坐在自己的后座上。

        “这样不会被巡查抓吗？”晴世不会骑自行车，交通规定却记得挺好，“我不想去这里的警署。”

        于是夏油杰沉默了半晌，又去租了一辆自行车，把人带到空旷的地方手把手小心地教着晴世骑着自行车行动起来。五条悟？这位没机会试骑自行车的家伙刚坐上车座，踩着脚蹬二十秒就能在上面炫自己可以空手骑车的技能了。正在那玩得不亦乐乎。

        幸亏晴世的学习能力不差，第一次骑自行车，在能掌握平衡后很快就适应了直行、转弯、刹车。

        总算能开始任务了。三人中年纪算是最小的夏油杰“爸爸”见到晴世的骑行终于没有了问题，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内心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明明是在做任务，可是他跟带两个大孩子一样。

        “那出发吧。”

        这座最北端的城市，中心地带的分布也犹如海线一般沿岸分布，一路直行，旅行的游客并不算少，咒灵出现的地方并不能算近人。三人边走边停，除了路边时常出现的低级咒灵，什么发现也没有。难道是游走的高等级咒灵？夏油杰把地图上标注好出现过咒灵的地点一一排除，本以为今天算是一无所获，不想五条悟遇到一个下坂地段，直接骑着自行车嘿嘿笑着冲了下去，路上还松开了自行车的把手。

        “悟！”夏油杰知道，他的这个搭档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只能安排咒灵跟在身后。

        而在咒灵放出的那一刻，自操控的咒灵处传来的感知让他沉了脸色。

        近海少人的公园里，有一处码头，家入硝子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抬手把自己身上不慎被捏断的手臂一点点修复，她趴在栏杆上，从口袋里翻出一包微瘪的烟盒，熟练地点烟，吐出一口浓烟时，她侧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家伙，听着他伴随着风声不断重复着“硝子”那几个字音，眨了眨眼睛。

        “早上好。”家入硝子对这个体型高大到诡异的人形说道，“你最近好像强壮了不少。”

        “那是因为，他又吃了你很多咒力啊。”五条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家入硝子身后，一脚支在地上，双手搭在车把手上，打量着那只咒灵，自顾自地说道：“哦哦，这次还挺轻松的嘛，准一级的水平？结果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能力嘛……”

        “不要大意啊，悟。”夏油杰也赶到了，看见那个身长约有三米的人形咒灵，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家入硝子记得的。那个女人除了给钱并不怎么管她，为了不被饿死，她把大部分伙食费交给了经常去的雨津女士家，正好假期可以天天去那解决早饭。不过雨津女士还是个开民宿的，最近开了张，今天早晨才被他们同行那个女生抖了一肩的烟灰，所以家入硝子对跟那个女生一块的男性也是有印象的。

        只是没想到雨津女士的客人对她而言是三个不速之客，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来的这三个人，取下烟，开口道：“赶紧给我滚。”

        “家入硝子小姐。”晴世下了自行车，走到距离那个少女不远的距离，“你一直在养着这只咒灵吗？”从这只咒灵身上若有若无流露的诅咒气息来看，应该是存在了很久的，甚至，可以直接说，咒灵是被这个有咒力的少女独自饲养到这么大的。这个看起来和普通高中生没什么区别的少女，能够把一只咒灵养到这么高等级，也侧面说明了家入硝子的咒术天赋很好，而且咒力也够强。

        “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聊一下吗？”遇到一个术式不明的咒术师苗子，晴世上前几步，对上家入硝子的眼睛，直接看取，一边问道。

        “没什么好问的。”家入硝子直接往那个咒灵身上一拍。原本体型显眼的咒灵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消失不见，连残秽都少得可以，她双手抱臂，走向晴世：

        “想做什么，直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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