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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祝之繁坐在摩安集团的医务室里,  和戴着口罩的白大褂医生面面厮觑,坚持要让大夫把藿香正气水给陈诗酒灌下去。

        这祖宗是多不禁热啊?下了地铁才走了六七百米的距离,居然直接在人家公司楼下中暑倒地了。

        陈诗酒清醒后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但闻到藿香正气水的味道,意志力惊人,  十分抗拒这种能把人原地送走的药水。

        死抿着嘴唇不肯松口。

        祝之繁使劲捣她的咯吱窝,想让她笑口气把嘴张开。

        “你再不喝,我打电话给赫吉了啊!答应了她要照顾好你,  回头你人折没了,  赫吉铁定要上我这兴师问罪。”

        一听到她要打电话给赫吉,陈诗酒赶紧老老实实把河蚌嘴张开:啊——

        祝之繁朝她丢了个眼神:瞅你那小样儿,  还是得赫吉来治你。

        陈诗酒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怕家里的老人对她挂心。每回听她往家里打电话,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比如陈诗酒得了腮腺炎,  脸都快肿成猪头了,  心理防线破了实在想家,就哼哼唧唧地给赫吉打微信语音。但她不敢拨视频过去,还得撒谎自己在聚会,不方便通视频。简单和老人问候几句解解相思,  挂了语音就又是那副自己干熬着的死倔样子。

        盯着她乖巧把藿香正气水喝完两瓶,祝之繁又摸了摸她汗涔涔的额头,觉得体温上来点了,  不像刚刚晕倒时候冰凉透了的温度,  稍微把心放了点下来。

        “你和摩安八字不合哦!这鬼地方克你。”趁着大夫转身去药房给陈诗酒抓药,  祝之繁悄悄在陈诗酒边上磨耳朵,  “咱们学院每年毕业季校招,  学生都挤破头想进摩安大厂。去年他们还研发了好几款孤儿药,  据说药研团队的老板年终奖给到了八位数,更别提奖励的股权了,让陆家嘴那群倒资本的基金经理都快得红眼病。虽然摩安给的毕业生待遇是行业内头部水平,但这里太卷了,珍爱生命远离摩安。”

        陈诗酒:“那么壕,总不至于千把块的赞助费我们都拉不到吧?地铁来回都得八块了,这趟别让我赔钱就行。还有……刚刚那个大夫说要去给我开药,热情劲儿都让我有一种这里拿药不需要给钱的错觉。一会他回来要是问我收费,我就说这药我不要了。”

        祝之繁取笑她:“抠哦,干嘛呢你,赫吉又不虐待你,每个月生活费可是给你四千嗳!”

        陈诗酒拿眼睛横扫她:“四千你就叫,你烫个头就这个数了。我得攒着大三的时候出国用,我又不像你有个开律所的爹妈,一个案子的代理费都够我出国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祝之繁:“但你没一个坑爹货哥哥。我爸说了,钱大部分是留给我哥的,等我出嫁的时候给一套房子一辆车,其余多的别肖想。”

        陈诗酒:“知足吧,你嘴里的上海一套房都八位数起跳,更别提祝叔叔早就和我念你毕业的时候要给你买一辆718。我奶奶已经退休了,为了我留学的事,至今还在诊所看诊挣钱。十八线小城市的中产到了上海,毛都不是。”

        祝之繁讽刺道:“是哦,我爸对我可真好!~一辆低配718一套徐汇160平的小户型,对我真是好得不得了!瞧瞧他儿子现在开着法拉利、住着能远眺东方明珠的三百平大平层,每个月光是泡妞的约会经费都得报销十万。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小我就不是被偏爱的那个。”

        陈诗酒让她赶紧打住,别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好不容易治抑郁症的药才彻底停了,别又功亏一篑。

        “想想一会怎么拉赞助吧,一说起这个我就心堵,出师未捷身先死,钱没拿到先中暑了。”

        祝之繁心里有气,摆出大小姐的架子,豪气地说:“怕什么,来都来了,不给拉倒。回头我给你赞助费,不就三千块。摩安要是真不给咱们也没法子,不过很败好感就是了,以后毕业的时候咱们不给这家投简历。”

        两人正说着,褶布屏风后面闪现出一个人影,她们都以为是大夫抓完药回来了,没想到是刚刚那个在前台接待她们的助理。

        陈诗酒和祝之繁互相看了一眼,这是……?

        “赞助费的事情我们副总已经签过字了,大领导签字走流程会特别快,你们留一个银行卡号,估计财务今天下班之前就能把款项汇过去。”

        陈诗酒刚想道谢,助理又接着说:“我们副总吩咐了,如果你们要是不放心身体,怕后续身体有什么状况,可以上三甲医院做个全面体检,费用由我们报销。另外一会儿你们回去,直接跟司机说就好,副总的司机已经在车库里就位等着你们了。”

        这这……摩安壕的也太可怕了吧!真不愧是陈诗酒在网上筛选了很久的那块“冤大头肥肉”。

        见识过大学生拉赞助被商家和企业骂得狗血淋头的,没见过拉赞助时候甲方爸爸这么爽快,还态度快赶上海底捞的。

        对于这种剧情,陈诗酒和祝之繁都有点发懵。

        助理见她们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笑得特别和蔼,解释说:“我们副总是你们师兄啊,也是t大的呢。”

        哦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据说每年t大药学院最掐尖的那几个毕业生,基本都是被摩安的校招消化了,看来这回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对人了。

        陈诗酒忙道谢说:“替我谢谢你们副总,方不方便留个他的联系方式?我们想亲口对他说声谢谢,顺便回头我们宣传的时候,把他的名字列在致谢栏里。”

        助理起了防备之心,职场大忌之一,要记牢领导的私人电话和办公室座机谨慎对外公布。

        马上婉转谢绝:“我们副总平时比较低调哦,从来没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不喜欢出现在名利场上。抱歉~但你们的好意我会替你们转达。”

        助理的话术陈诗酒听懂了,不就是不想给联系方式嘛,不过不重要,钱到位就好。

        “再次感谢你们副总,给你们添麻烦了。”

        助理微笑:“不麻烦,我们集团的老规矩,对t大有优待,创始人就是t大的校友。”

        摩安的创始人是t大校友,没听说啊?

        陈诗酒为了宰摩安这块肥肉,就差把摩安在官网上的简介倒背如流了,是她看漏了什么吗?创始人陆伯光的教育履历,本科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硕士就读于纽约大学,清华mba。那个年代能去藤校留学,陆伯光的人生起点绝对很高。

        但他就读的这几所高校,哪家都跟t大不沾边儿吧?

        不过像这种根系错综复杂的大集团,背后很多的关系网光靠百度是扒不出来的,只有懂行的人才明白谁才是背后真正的大佬。

        助理说的这位创始者大佬,应该是另有其人。

        司机徐远见到两个可人的小姑娘,新鲜极了。平时接送的都是生意上成熟透了的中年人:精明、体面、一丝不苟,和可爱两个字毫不沾边儿。

        立在车门旁边给她们敞开车门,眉开眼笑地问:“您二位上哪儿?”

        祝之繁眼皮跳了跳,这位副总究竟何方神圣?要不是他们连面都没见过,祝之繁真怀疑他是想泡自己或者陈诗酒。

        谁特么接送讨嫌的拉赞助学生妹,动用大劳啊?

        劳嗳!用仁至义尽来形容她俩今天在摩安受到的待遇,都有点对不起这位副总的厚道。

        陈诗酒不太认识车的牌子,赫吉一台老式浆果红桑塔纳开了都快十年,只要没坏,在她眼里就是好车。

        她对车子的认知还停留在四个轮、吃油、能跑这几个简单的概念里。观念里唯一被科普好一点的车,就是经常出现在祝之繁嘴里被吐槽的法拉利和保时捷718。她哥开着法拉利,但她爸说她毕业只给买718,这个梗是祝之繁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儿。

        祝之繁兴奋地让司机给她们秀一秀车头的小金人,据说有小偷专门偷小金人的,一个值20万。

        小金人缓缓从车头升起来,祝之繁弯下腰还伸手去仔细地摸了摸,扭头对陈诗酒说:“快,你快给我跟飞天小金人拍个合照!我去发个仅分组可见的朋友圈气死我哥,让他以为我爸给我买库里南了。”

        陈诗酒劝她:“你省省吧,你哥又不蠢,你爸有这钱也早就被他薅走了。”

        陈诗酒做法一样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祝之繁看见她这种诡异的行为,问她:“干嘛呢你?”

        陈诗酒:“我看看这车高级在哪儿,能让你这么兴奋。”

        转了一圈,发现也就四个轮毂,没多长几个,陈诗酒评价:这种车也就坑有钱人,绝对坑不到她这样的穷鬼身上。都是四个轮子在大马路上跑,谁还比谁高贵了。除非是直升飞机,或许她还会高看一眼。

        祝之繁好奇地问她:“这还不高级,你对高端车的定义要求到底有多高啊?”

        陈诗酒想了想说:“也就能原地插上翅膀的那种。”

        其实她想的是那种像变形金刚一样的玩具车模型,折来折去,能变身成一辆有翅膀羽翼的变形车,特别酷炫。

        两个小姑娘滑稽的对话把徐远逗笑了,他指着停在车库里老板的那辆大牛说:“也有长翅膀的车,你们要玩吗?不过那辆送不了你们,那个车只有两个座位。”

        祝之繁这才注意到车库角落里,停了辆海水蓝拼条纹白的兰博基尼,顿时嗷嗷大叫:“就用这辆气死我哥!陈诗酒,快帮我拍照。”

        陈诗酒:“……”

        拖着满眼桃心彻底嗨了的祝之繁钻进车里,陈诗酒对徐远致歉:“耽误您了,麻烦把我们送去南昌路靠近襄阳南路那块就好,那里有家鹿鸣工作室,您知道吗?”

        徐远很意外,小姑娘居然要去的目的地是“鹿鸣”。

        这地方他太熟悉了,小时候陆星寒就经常被孟董和陆董丢在那个实验室里,跟着他爷爷奶奶过寒暑假。

        鹿鸣:取陆老太太的姓和屠老爷子的名,组合而成。

        陆明=鹿鸣。

        “那块儿我很熟,你们是屠老爷子的学生?”

        “是啊,我们大一到大三都有他的课。”

        难怪了,徐远心说:为了接送两个t大的学生,小陆总也不至于特地让他来接送,原来是屠老爷子的学生,半个自己人了。

        有一阵子没见到屠老爷子来集团视察了,徐远一边掌着方向盘,一边和后排落座的小姑娘闲聊:“屠老身体还好吧?自从老太太走了之后,他一下就被抽走了精气神。以前多爱聚会、爱热闹的一个人,现在谁都叫不动。不过生病这事真是由天不由人,碰上了,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屠老一生研究出那么多种治顽疾的药,没想到最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无药可医,这种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唯独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情。

        在药研岗位上兢兢业业,研发出来的药救人无数,积了一世的德,上天却对屠明干这种缺德事。屠明确实是这世间最有资格指天骂地的凡人。

        听起来徐远像是和屠明挺熟的,陈诗酒敏锐的第六感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屠明和摩安大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摩安的一个司机,都能对屠明的家务事如数家珍,看来这二者肯定关系匪浅。

        “还好,屠老师每天作息挺规律的。每天雷打不动早上去游泳,游完泳上工作室喝杯咖啡,很多时候精力比我们年轻人都强太多,我们熬不过他。”

        徐远轻笑了一声:“是吧?从我是小伙子起,他就一直是这样,三十年来没变过。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徐啊,成功贵在坚持。确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习惯,就是你说的那句雷打不动。开车这件事我坚持了三十年,也不见跻身成功人士行列,哈哈,看来有时候坚持也得找对方向。”

        这种妄自菲薄式的自嘲,让人听着并不觉得有多幽默,甚至会让人感受到一丝丝古怪的瘆人味道。

        或许是陈诗酒想多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每个人都有向上的心嘛。

        陆星寒快下班的时候,徐远给他打了个汇报电话,人已经送到了鹿鸣工作室。

        听到送达地址,他在心里骂了句:操!

        屠明这老头也太不怜香惜玉了,陈诗酒不是下午刚中暑晕倒吗?割韭菜也不急于这一时啊,至少得让韭菜恢复元气长起来吧?

        “屠明在实验室吗?”

        “在。”

        “你见着他了?”

        “见到屠老了,还让我拎了一袋阿大葱油饼回来。他说你小时候最馋葱油饼,这是他下午让黄牛去排队买的,我一会儿就给您送到家里去。”

        陆星寒说:“葱油饼你留着自己吃吧,不用给我送过来,送过来我也要丢垃圾桶。我奶奶为什么得肠癌,这笔账我永远记在他头上。说了不要吃剩菜剩饭就是不听,他是铁打的胃,我奶奶没他那么钢筋铁骨。跟有病似的,他挨过饥荒从小穷过来的,不代表人人都需要吃剩菜剩饭和他共情。”

        徐远叹了一口气,替祖孙俩说和说和,劝劝他:“得病这种事就是天灾,这事儿也不能怨到屠老的身上。这毛病他已经改掉了,我去他实验室的冰箱看过,现在是一点儿剩菜的痕迹都没有。不过小寒,你把屠老实验室的墙全砸了,这做的稍微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那些墙绘也是陆老太太的心血和爱好……”

        徐远一到这种苦口婆心规劝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像他小时候一样,称呼他为小寒。

        陆星寒不屑地嘁了一声,“人都走了,他倒把臭毛病戒掉了,准备祸害遗千年吧这是?!”

        想起来自己监工了几天凿墙任务,嘴上恶狠狠地说着:“那些墙绘,他不配”,其实心里是怕老头子天天睹物思人,把身体给熬坏了。

        陆星寒是这么想的:家里到处挂着奶奶陆穗生前的画作,随随便便瞥到哪一幅,都够屠老头喝一壶的了。实验室的就一件不留了吧,眼不见为净,至少让屠老头有个喘息的地方。

        对于老头子,陆星寒该怨就怨,该爱之处,也绝不含糊。毕竟从小父母没时间陪伴他,都是屠明一天到晚带着他找乐子。

        他教他练毛笔字、游泳、斗蛐蛐儿、养国寿金鱼,都是些无聊又能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不像老上海名媛陆穗女士那样,在他还是个泼猴儿玩心重的五岁小屁孩年纪,就严厉要求他老老实实坐在施坦威前,一天不练个两小时的琴,绝对不不许出去玩儿。

        屠明身上没有那种老上海矫揉造作的小资腔调,如果真要算上一样,每天必须喝一杯咖啡,算是他身上现在唯一的情调吧。

        可就连这个掺杂西洋风的爱好,也是他在婚后,被从小喝着咖啡长大的陆穗培养起来的。

        他是西北移民,从小跟着父母逃荒来上海。成长轨迹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刻苦的真本事发家起来的。堪称一部普通人的励志奋斗史。

        除了咖啡之外,屠明这辈子最奢侈的爱好,可能就是落魄千金陆穗。

        陆穗这一生可以用命好来形容。在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余孽之际,是屠明不介意她的成分,愿意冒死娶她为妻,并誓死捍卫她那些危险又精致的资阶小爱好。

        至于怎么个誓死捍卫法儿,就要从屠明那些年岁没白天没黑夜地做科研搞钱说起。

        别人搞科研是使命、是理想;屠明很俗,做科研完全是为了钱,为了媳妇儿的那些昂贵香水、衣服、包包之类舶来品。

        为了哄媳妇儿开心,一瓶香水屠明折掉一个月的薪水,他是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

        就连当初屠明愿意出国做访问学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媳妇儿去第五大道百货大楼买买买。

        回国后屠明一边在高校任教,一边铺自己的商业摊子。当然,愿意费神铺这个摊子也是因为在大学里当老师的那点工资,实在让媳妇儿在买买买的时候捉襟见肘了,不得不想法子搞大钱,让媳妇儿能痛痛快快地消费。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经营,摊子越铺越大,等到家里几个孩子已经长到能接手摊子的年纪,屠明才发现他铺的摊子太大已经没法儿收拾了。于是干脆顺理成章上市,由得几个还算成器的孩子接管公司,去商海里翻腾打斗。

        可以说,时尚人士陆穗功不可没地成就了科学家屠大师,也可以说科学家屠明的勤奋成就了审美眼光卓绝的陆大师。

        两位才子佳人彼此相爱、相互成就,并且终其一生,都有持之以恒的爱好和事业。

        美学与金钱,一雅一俗,一阳春白雪、一下里巴人,像太极阴阳鱼一样,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水乳交融、至高和谐境界。

        在对咖啡彻底上瘾之后,屠明曾以为这辈子自己都戒不掉咖啡了。但如果拿咖啡和陆穗这两大奢侈爱好相比,屠明的座右铭便是:屠明可以没有咖啡,但屠明绝不能没有陆穗。

        可世界上再也没有陆穗了啊……屠明的心碎了。

        不过他的心碎从不轻易展示给别人看,就连最亲的家人都没见过他伤心欲绝的样子。

        自从陆穗走了,他就只会顽固地坚守住自己的另一个爱好——咖啡。

        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自从陆穗走了,屠明喝了一辈子的拿铁再也不喝了,改成了陆穗喜欢的美式。

        以前他绝不喝苦成中药一样的美式,人生已经够苦了,只有陆穗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才会觉得苦味值得细细品尝。屠明厌恶这种不掺杂一丝甜味的苦,这让他觉得生活里全是绞痛着的玻璃渣,连一点糖都没有。

        可现在,余生里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复品味着那一杯杯无望的美式,饮鸩止渴一般,想要活成陆穗的样子。

        美式太苦了,陆穗怎么会喜欢呢?人生太苦了,没有陆穗又何来的甜呢?

        一到夜里,屠明就想痛饮美式,最好饮到一醉方休。以试图在这种难以下咽的苦涩里,尝出一点儿陆穗的影子。

        他在实验台前枯坐着,窗外路灯下的飞蛾,赴死一般一次次撞向滚烫惨黄的灯泡。

        他想起了一个词叫风烛残年,陆穗一生爱美,可能就是因为没办法忍受他老态龙钟的样子,才狠心撇下他走了的吧?

        怔忡间,有人叫了他一声:“屠老师,您还不回家?今天的数据都导好了,明天再处理呀。”

        屠明回过神来,是那个暑假来这帮忙的大一新生小姑娘。

        陈诗酒盯着他屁股底下的那张长凳,心里其实想的是:老师,你再不走,我这椅子没法儿摆好。回头看见椅子没摆整齐,我就是那个被你骂飞的大冤种。所以……屠老师,您高抬贵臀,别再发呆,赶紧回家吧~

        屠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叹了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禁熬,才晚上八点多,就急着下班了。不过今天的任务进度提前完成,几个学生差不多都走光了,留下的这个应该是学生生物链底端的“劳模新人”。

        劳模,顾名思义:实验室里啥活都得干。

        新人:全校最好欺负的大一嫩韭菜芽。

        屠明想起来她今天下午跟自己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好像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寒暄两句:“下午的事儿办完了吗?”

        陈诗酒露出整齐好看的牙,礼貌微笑着说:“办好了呀,给社团拉赞助呢。”手指立起来,比了个三,“三千,超额完成。其实我们的目标是拿到两千就谢天谢地了,报价三千只不过按照往常的套路,对方通常会在报价上面打个折扣,压得狠的,最后拿个报价两三成的都有。嘿嘿,托您的福,今天运气爆好。”

        最后一句托您的福,让屠明虎躯一震,特地抬眼仔细瞧了一瞧眼前这个马屁精小姑娘,总觉得她意有所图。不过小姑娘长得特别顺眼好看,再嗲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就是了。

        怪殷勤的,他们西北人吃不惯这一套过分热情的摆式,按照人上海的话叫发嗲。

        一想到发嗲这个词,屠明就又是一阵莫名心痛。小姑娘和老伴儿陆穗一样,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发嗲,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陆穗是标准的上海嗲囡,头发都快全白了,早上出门还要搂着他的脖子讨颊吻。屠明会一边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笑骂她倚老卖老,其实一边心里得意暗爽的要死。

        他喜欢嗲嗲的陆穗把他吃得死死的样子。

        难得屠明愿意和一个菜鸟学生多聊两句,那双沉寂了半年之久的骆驼眼,似乎重新聚起了一束锐光。

        这姑娘长得和陆穗不相上下的好看,就连身上透着的那股聪明伶俐劲儿,都不输当年令他怦然心动的陆穗。

        他夸她:“有心眼好,多个心眼子多条退路。你叫什么名字?”

        陈诗酒内心打起了一长串:?????

        你没事儿吧屠教授??是你让我暑假来上项目的,结果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内心一石惊起千层浪,表面却风平浪静继续扮演乖嗲精,露出好学生式微笑:“屠老师,我叫陈诗酒。”

        哦……陈诗酒。

        屠明想起来了,因为陆穗曾经写过一幅狂草的字儿:诗酒趁年华。他觉得这个名字顺眼,就喊她暑假来跟实验。

        他很少喊大一新生寒暑假来自己的实验室打下手,因为大一的学生总是热情有余而专业不足,随随便便鼓捣坏几个实验器材,都是飞走心痛的五位数。

        屠明虽然很有钱,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抠。

        “暑假没回家,跟家里人说了吗?”

        “说了。”

        “你要是想回家也行,才大一,想家也正常。”

        陈诗酒心说:要不是为了绩点和你的推荐信,老娘现在马上卷铺盖连夜狂奔回乌列尼当我的小公举!上海这鬼地方夏天真是热的要命,再来一次中暑,没准下一次我回乌列尼,就是以骨灰的形态。

        “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呀?”

        “我回去也没事儿,顶多开着电视机,跟电视机互瞪。”

        “那您应该养一只狗,有些狗是伴侣犬,还挺粘人的。”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孙子去年弄了只狗,改天我去借来玩两天。”

        “什么犬种?那种雪橇犬,什么阿拉斯加、哈士奇的就算了,没把您家拆了就不错了。”

        屠明越聊越来劲,专业领域这块儿他在学校里都快无敌是多么寂寞了,但养狗这方面他还真不熟,于是虚心向她请教:“那你说我养什么狗好啊?”

        陈诗酒端着手,摩挲着下巴,真诚给他建议:“泰迪这种赵日天虽然智商聪明,但是有点猥琐。雪纳瑞不怎么掉毛体味小,但是脾气倔。如果您不怕掉毛的话,要不养只牧羊犬?智商犬类第一,时而活泼时而温顺,特通人性。”

        屠明一拍大腿:“好!就养牧羊犬。不对,我先问问我孙子,他养的什么狗。我还是先借两天来试养,万一我养不来,就不养。”

        屠明掏出手机,翻找出通讯里备注叫“臭臭”的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臭臭:脾气臭、说话臭。

        “喂~?问你个事儿,你之前上美国弄了条什么狗回来?”

        “蓝湾。你有事儿?”

        “蓝湾是什么狗,牧羊犬吗?是的话借我养两天就还你。”

        “是牧羊犬,但不借。”

        “嘿臭小子,你小时候在我家蹭了多少顿饭啊你!都没管你要饭钱!”

        “饭钱你算一下,我让管家到时候转你。哦,狗~不借。”

        屠明气的跳脚:“破狗,老子不稀罕!送我我都不要!”

        电话那头话锋一转,问:“你实验室下班了吗?”

        “下班了,不过还剩我和一个小姑娘没走。怎么,嫌我这被你祸祸的还不够啊?再祸祸下去,我可要把精神损失费也算进去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赶紧回家吧,别仗着没人管你了,你就可以放飞自我、无法无天啊!”

        屠明一说小姑娘,陆星寒就知道肯定是陈诗酒这菜鸡还在实验室搞卫生。

        每个实验室的新人,都逃不过下班后搞卫生的命运。

        陈诗酒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绅士老学究——屠明、屠大教授?

        也忒幼稚过头了吧?他孙子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让屠明这个老学究的端庄老夫子仪态破功。

        屠明挂了电话,扶着额一阵头疼,别人是逆子,到他这就是逆孙。

        他和陆穗的两儿两女都教得不错,一竿子孙辈也都还过得去,唯独陆星寒这个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的烦缠鬼,长大了之后最不粘他们,还仗着他们的偏宠,时不时有恃无恐地来叫板。

        屠明撂了电话,在心里冲着屏幕骂:再犟,瞧瞧我把不把身后的大头股额留给你!

        丝毫不觉自己摆鬼脸的幼稚行为,已经让一旁看热闹的陈诗酒彻底石化。

        “我下班了啊,你记得关好门窗,走的时候检查好门锁。”屠明抓过实验台上早就整理好的公文包,迫不及待想回家去网上挑狗。

        呵,老子有的是钱,什么狗我买不到!

        快走吧您~别耽误我搞完卫生早点走~陈诗酒心说。

        嘴上一点不吃亏,继续扮演乖乖好学生:“嗯嗯,屠教授您路上开车慢点儿。”

        听到大门口屠明的汽车引擎发动声,陈诗酒总算松了口气。

        可算走了,再拖下去,打扫卫生加上倒个地铁回祝之繁那儿,今晚能十二点前睡觉都算早的了。

        免费陪聊这么久,嘴巴都唠渴了,陈诗酒转身去茶水间翻出纸杯子,一口气接了两大杯的纯净水灌下去。

        出来继续搞卫生:抹一遍地板和实验台,归置一下零散的仪器,检查一下还在运行的仪器插头有没有接好。顺便去冰箱里检查一下今天师兄师姐摆进去的样本有没有整齐按序列放好。所有打扫工作全部完成,最后再调整一下实验室矮凳、长凳、高凳的位置,ok搞定~

        关掉空调,遥控也要在置物柜上摆得板正,今天总算圆满落幕。

        就在她关了灯准备锁门之际,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发动声。

        一束远光灯打在正在门口锁门的陈诗酒身上。

        光照强烈刺眼,陈诗酒睁不开眼,下意识拿手掌去挡光。

        她以为是屠明忘记带什么东西回去,又折返来取,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微尘浮动的光束后面传来——“下班了啊?”

        ?

        嗯?声音有点耳熟。

        “吃夜宵,这回总有空了吧?”

        陆星寒关掉车子的远光灯,并将车子熄了火。

        陈诗酒借着晕黄的路灯,看清了那个倚靠在车门边上的身影。

        宽肩长腿,光束从他的斜上方打下来,将他的面部轮廓分割得泾渭分明。鼻子像山脉一样挺拔隆起,但眼窝衔接眉骨那块儿接收不到光线,又被阴影吞噬得凹凼进去。

        他整张脸,此时就跟建模脸一样,显得既立体又完美得过分。

        啊~不失恋的时候,这人还挺人模狗样的。

        属于让人多看两眼,就会心跳加速的那种。

        “夜宵任选吗?”她问。

        大概是因为距离产生美,他在路灯下笑得格外好看,“随你,当然是任选啊~”

        这笑容陈诗酒看得心脏有点受刺激,要是现场有心电图监测仪的话,保证她这会儿的监测图形一定是紧凑波动起伏的一座座小山丘。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下班?”她一边给门落锁,一边低头问。

        “猜的。”

        她有点不信。

        “顺路过来瞧一瞧,看看我的工程是不是彻底竣工了。”

        “哦,你不早说,我都锁完门了。”

        “那我明天还来。”

        “你不嫌麻烦啊?”

        “挣钱哪有不麻烦的啊!”

        “也对……”

        听着他大晚上还要出来监工,想必生活一定很不容易。

        陈诗酒决定仁慈一点,一会儿干脆和他aa夜宵算了。

        “去吃东北大酱骨吧,这条巷子右拐出去没两步路就到。”

        “正好,我还可以给我的狗打包两根带回去。”

        “你还养狗?”

        “是啊,难道我脸上写着‘不配养狗’这几个字吗?”

        今晚真是捅了狗窝了,怎么跟谁聊,都绕不开狗这个话题。

        陈诗酒拒绝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展开下去。

        迈下台阶,走到他面前,对他开的车浑然不感冒,钝感十足,一点儿都没嗅到金钱的味道,只是夸了句:“你这车还挺像漫画里的模型车,科技感十足。”

        陆星寒侧头瞄了一眼,迈凯伦也就那样儿吧。

        “那我把车就停这,这一带不是很好停车。”

        “哦。”

        “你很怕热吗?”想起来白天她中暑晕倒。

        他跟人搭讪的话题一直这么跳脱吗?

        狗→车→热,风马牛不相及,陈诗酒在这里面完全没找出前后逻辑。

        “有点。”

        “那要不我还是开车过去?车上空调刚关,现在应该还很凉快。”

        “不用,一小段路走过去就好。”对他的好感度+1,还挺会关心人的。

        两人走到东北大酱骨的小饭馆门口,陈诗酒已经喘成哈巴狗模样。

        天是真热啊,特别是刚从实验室的空调间里走出来,温差极大,才走了五六分钟的路,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雾一样的湿汗。

        讨厌夏天,讨厌这种黏腻的汗湿感。

        陈诗酒救了老命一般钻进小饭馆有空调的用餐区,连点餐工作都交给了陆星寒。

        “你随意点,我随便吃。”

        陆星寒点完餐回来,用长腿挑挪了张四腿凳在她对面坐下。

        她已经用桌上茶壶里的开水,帮他烫好了之前塑封起来的餐具。

        老板娘的速度也忒快了,现成卤好的大酱骨,椅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就端了一大盆上来。

        陆星寒有点期待她啃大棒骨既滑稽又可爱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种第一次跟人出来约饭的女孩子,选择啃这种很难有端庄吃相的大骨头,特别勇气可嘉和有趣。

        ?是她的错觉吗?这一刻,她居然在他眼里看见了专注,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期待?

        他在期待个什么劲儿啊,难道这家餐馆他之前来过,还很好吃?

        被一个帅哥这么长时间注视着,陈诗酒有些害羞的矜持低下头。

        刚好手机屏幕进来一条新微信。

        点开,是师姐发来的:【还在实验室吗?我房间的钥匙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实验台上了】

        陈诗酒飞快回她:【在实验室边上吃夜宵中,我没实验室的钥匙进不去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帮你回去扒在窗户边上用手电筒照一照实验台,有的话喊你一嗓子】

        师姐:【你是我的神!19,爱你么么哒~】

        陈诗酒刚想摁灭手机屏幕,马上一条微信又进了来——

        师姐:【嗯?夜宵?在哪家?】

        陈诗酒:【就是路口的那家东北酱骨头。】

        师姐:【……你别告诉我,是那个陆师傅请你吃的  =  =】

        陈诗酒:【是呀,就是他】

        师姐:【淦!他到底是请过咱们实验室多少姑娘去吃那家酱骨头!(  ‘д')  】

        收到信息,陈诗酒一口气堵到嗓子眼儿,整个人麻了。

        叮,您对对方的好感度风雪暴击负无穷加:(-∞)+

        手指都气到发抖地发过去一串:【……】

        腾的原地站起来,脸黑到极致,居高临下冷冷瞥着一脸无事发生的陆星寒,“我有事儿不吃了,夜宵多少,我转你。”

        陆星寒:“很急吗?”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又遇上什么事了。

        “微信还是支付宝?”

        “不要,我从来不让女孩子付钱。”

        “那转你支付宝,给我一个你的支付宝账号。”

        不收钱的话,看样子她是生气了?

        陆星寒觉得她还挺较真,不过第一次碰上吃饭还要给他转钱的活宝,陆星寒心里怪稀罕的。

        笑得坏坏的:“那微信吧,我扫你二维码好友,转我100就好。”

        陈诗酒打开二维码,等着他扫。

        加上好友,连他的微信头像眼睛都不屑停留一秒,径直给他转了一百。

        “现在就收了。”

        收完她就果断拉黑删除。

        看见对方已经收款的提示,陈诗酒冷冷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的意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出门,左拐,确认删除对方好友,动作一气呵成。

        干得漂亮陈诗酒~又鉴渣男一枚!她在心里为自己起立鼓掌三声。

        陆星寒想起来自己车还停那儿,干脆送她一程,可是人已经消失在餐馆门口了,于是赶紧给她的微信发了一条:【等等我,送你一程】

        结果微信聊天界面提示:对不起,您已不是对方好友。

        陆星寒大脑完全懵了,脑回路白茫茫一片:???特么人干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掉落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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