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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盛夏时分,蝉鸣刺耳,偏生一丝风儿也无,天气闷热得厉害,人也是蔫蔫的。

        沈清浔正在小睡,塌边的丫鬟墨兰虽是打着扇,她却是眉头轻蹙,额角鬓发也浮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睡得不踏实。

        “要么我还是去库房取些冰来吧。”另一个丫鬟翠竹见状搁下凉茶,悄声道。

        墨兰犹豫了一下,手上一顿,正要说话,却见帐幔中,沈清浔闭着眼睛,轻哼一声道:“不必了。”

        这声音软糯清甜,丝毫不见责怪之意,但翠竹还是懊恼地抿抿嘴,退守到一边,赶紧将净水、面巾、花汁准备好。

        不久,沈清浔起身,梳洗妥当,一袭浅蓝纱裙隐隐绣着蝴蝶暗纹,包裹着妙曼的身姿,淡雅脱俗、秀丽天成。

        她面上不施粉黛,只峨眉微微淡扫,脸上虽不见精神,却难掩绝色姿容。

        沈清浔招了招手,接过午前沈府的来信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看着。

        “娇娇吾儿,见字如面……”娇娇正是她的小字。

        信前头,她那已位居礼部尚书的父亲沈正,很是客气的关心了她这位嫡女的身体,后面却是老生常谈,又提起了甄姨娘的肚子。

        左右不过是想沈清浔写信给外祖白家,自请将甄姨娘抬为正室,好让那未出生的孩儿有个嫡子的身份。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封来信了,沈清浔面色虽是不显,眼中却是越发烦躁,酷暑之中,只觉浑身都刺挠起来。

        “呵,当真是位好父亲!”她嗤笑一声,只将信儿随手甩在一边,托腮并不言语。

        墨兰和翠竹知晓她的性子,平日里最是温和,但凡涉及到母家的事情,夫人总是不耐。此时,二人小心翼翼地立在一边,虽有心替沈大人好言几句,但却不敢吱声。

        三年前,沈清浔大病一场,醒来后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留了额角一弯浅浅新月的伤痕,此刻藏在碎发之下,倒也并不显眼。

        只是至此,她的过往人生全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他们说,沈清浔的母亲白茵是远近皆知的恶妇、毒妇,她欺压下人、毒杀奴仆,还仗着家室压制夫君,差点打杀了柔弱的姨娘甄氏。

        沈正忍无可忍最终将发妻的恶行昭告天下,最终沈清浔的母亲被家族抛弃,受众人唾弃,独居至佛堂,最后孤身落寞死去。

        他们说,沈府养育她长大,待她不薄,还替她寻了永宁侯府的亲事,她理应感恩戴德。

        至于她恶毒的母亲,虽斯人已逝,但耻辱尤在,她应跟着一并鄙夷、唾骂,与之划清界限……

        什么都是他们说,沈清浔垂眸,连身边这两个来侯府后才到自己跟前的丫鬟都觉得沈府仁至义尽,她作为女儿当赤忱回报。

        所以沈正来信,要自己自请将甄氏抬为正室也是理所当然?

        沈清浔抬眉,一双妩媚多情的眸子里此时满是讥嘲。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自己并不知晓。

        不过,人可以收买,话可以伪造,可那甄氏的长女沈怡宁比自己还大上半岁,却做不得假。

        看沈正对她的宝贝模样,总不能是替别人养孩子吧?

        还有外祖白将军家,虽然多年未曾往来,但那边若真的厌弃母亲,沈清抬个良妾又何至于非要自己去信请求?

        沈清浔轻蔑一笑,自己只是失忆,并非傻了,为何他们总觉得自己好说话,上赶着糊弄呢?

        “夫人,这次还是不回信吗?”半晌后,墨兰终于出声询问。

        沈清浔回过神,淡淡道:“回,再不回,他怕是要亲自上门了,毕竟姨娘的肚子可等不起了……”

        原本,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兄长沈言风,只是已于多年前从军战死沙场,如今府内无男儿,沈清对甄氏这一胎可是宝贝得紧。

        她双眸似水,却盖不住丝丝寒意:“说来,我也许久未曾归府了,就定下月初回府,他所求之事,届时再说。”

        墨兰躬身领命,自去回信。

        见夫人脸色不大好,翠竹连忙奉上一盏凉茶,沈清浔饮了,这才觉得暑气消散了些,只是心中憋闷,仍不得缓解。

        老实说,沈府于她如远亲,若不是沈正接二连三来信刷存在感,沈清浔不过是不咸不淡远远处着。

        可是永宁侯府却是她充满记忆的地方,对她意义不同。

        纵使这些年萧筠因着守孝并未与自己圆房,但平日里的情愫一点不假。

        越是这样,她却越是难安。只因这些日子,夫君萧筠总是早出晚归,归来之时,也总是第一时间先去沐浴收拾,而不似往常那样直奔自己院里,似有什么事避着自己。

        沈清浔也不追问,只是多少也留了些心思。

        前夜,她特地在前院守着,果真撞上了匆匆归来的萧筠。

        他眉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见到自己靠近时的拘束皱眉,一一印在沈清浔眼里。

        萧筠摊开手,露出崩裂的袖口,愧疚一笑,表示自己脏了衣衫先要去换洗。

        那处袖口分明是他用力挣坏的,她却故作不知,赶紧体贴温柔的催他离去,却还是在他身侧闻到了一缕幽幽的香气。

        苏合的气味外,满是蜜合香。而萧筠身上的香囊是她做的乌沉香。

        苏合倒也罢了,有些世家喜爱在灯油里加些苏合安神,可那蜜合香,名贵难得,却只有女子才用……

        沈清浔不知为何自己对香味这么敏感,只稍稍一闻便能分辨诸多。她的心思全在萧筠那极力克制,却难免有些落荒而逃意味在内的背影上。

        这两天,萧筠倒是回得早些了,脸色也是轻快,似有喜事临门,只是几次对上沈清浔清亮的眼睛,却又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他,有事瞒着自己。而这件事,可能与女人有关。

        意识到这点,沈清浔又是自嘲一笑:不,不可能的。

        整个上京都在传着,萧筠是如何爱她宠她,为了给她一个正妻之位,当年更是差点气得老侯爷要将他逐出家门。

        其实,沈府的嫡女,勉强也能配得上身为侯府次子的他,只是谁叫沈清浔有个恶毒的母亲,早在上京失了名声,为各大世家不耻呢?

        往事已逝不可忆,但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温润、贴心,还有一心一意,沈清浔都看在眼里。

        她软了眉眼,也许,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了……

        正在此时,外间的小厮递了话来,原是萧筠今日归的早,直接往这边来了。

        沈清浔敛了神色,起身相迎。

        刚走出屋外,一颀长高大,身着青衫,面容俊朗的男子正眉目带笑,阔步前来,不是萧筠是谁?

        见了她,萧筠眼神一亮,快步上前,执起她的双手,嗔怪道:“这天热,何苦出来迎我,若是中了暑气可怎生好?”

        沈清浔只软软一笑,二人携手进了屋。

        “正有刚煮好的凉茶,翠竹,去给爷盛一碗来。”她亲自浸了帕子替萧筠擦拭额角的汗,漫不经心问道,“今日,怎生回来这么早,可是有事?”

        萧筠一手牵着沈清浔,闻言指尖一颤,却立马打了个哈哈道:“昨日睿亲王又招惹了事端,圣上命我前去善后,这不,了了事第一时间就回来见我家娇娇。”

        睿亲王顾容时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弟,地位尊崇,又曾战功赫赫,只是三年前西北一战用兵失误,几近全军覆没,自此兵权被夺,他消沉许久,之后就流连花坊,肆意随性,再不复当初盛名。

        当年那场败仗发生在沈清浔失忆前,前因后果她无从得知,只是曾经的战神一朝战败便沦落至斯,背后怎会没有风波诡谲?

        如今萧筠虽还未袭爵,但永宁侯府内上上下下已以他为尊,如今圣上又将顾容时的事情托付给他,说是善后,其实却是监视。看来,萧筠承袭爵位也是早晚的事了。

        沈清浔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低眉顺目的模样甚是乖觉。

        萧筠喉结微动,接下来的话压在喉咙里,突然就不知怎地说出口。可是,那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还好此时,屋内就剩下他夫妇二人。

        看着对方还在悉心地为自己擦汗,萧筠抿了抿略有干裂的嘴唇,猛地将沈清浔双手紧紧抓住,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轻声道:“娇娇,其实,我,我……”

        话还未说完,沈清浔眉心一皱,挣开他的手,手指略过他的肩头。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软糯,语气却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不快。粉嫩的指尖上,一根青丝无风自动,而沈清浔虽极力克制情绪,眼神里却颤悠悠的翻滚着诸多不明的意味。

        萧筠一愣,待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是什么,眉头一皱,方要坦白相告的话又堵在了嘴里,脱口而出的便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沈清浔眼眸清亮,鼻尖却有些发酸,“这发丝上全是玫瑰汁子的香味,总不能是个男子的吧?”

        “不可能的,我每次见她回来都会换洗衣物,怎么可能留着她的头发……”

        萧筠被她怼的一时脱口而出,此刻屋内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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