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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斩情


丫蛋平时立志做某事总是半途而废,答应别人的话也经常出尔反尔,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大哈,唯独对誓言看的极重,一旦在心里打成死结,谁也解不开、劝不通。

        眼见宋清润已怒不可遏,她依旧胡搅蛮缠道:“如果你是我的心爱之人,我已发誓不能娶你,如果你不是我的心爱之人,我娶你又有何意义?我此生已经不能拥有完美的姻缘,你还可以寻找两情相悦的伴侣,我怎么能忍心误了你的终生!”

        “你的确不忍心,只是负心而已。”宋清润听了她的话,真是伤透七窍心、怄断九回肠、冷却十分情、熄灭百般爱,黯然神伤的说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娶我罢了,我宋清润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让你左右为难的找借口?从今日起,我就和你断往情、绝旧爱、弃前缘、毁故约,各自嫁娶、两不相干!”语罢,头也不回的绝然离去。

        周桓燕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也拂袖而去。丫蛋独自在房中呆坐了一日,思前忆往黄昏后,添段新愁与感旧,莫道不伤心,帘卷西风,泪湿罗衣透。

        三公主来到宋清润房中,让侍女送进美酒佳肴,欲和他拼个一醉方休。两人自小定亲也算青梅竹马,却从未私下里纵情对饮过。而今同是人间惆怅客,在一起借酒消愁、互诉衷肠,语罢酒杯空,泪落诗意浓,一酬一酢,倒也别有一番默契。

        宋清润嗟叹:“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周桓燕唏嘘:“肠断天涯无归路,锦瑟年华谁与度?”

        宋清润:“当年偏遇薄情种,一年两度负东君,再饮。”

        周桓燕:“无奈钟情容易绝,而今才道当时错,我敬你。”

        宋清润:“当年酒狂自负,沉醉不知归路,你醉了。”

        周桓燕:“我没醉,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风来及?”

        “拈红豆、泪成行,不思量、自难忘,呵呵……”

        “凄惨惨、闷腾腾、谁伴我,对鸾镜?呜呜……”

        两人醉不成欢意阑珊,各回寝殿不成眠。次日一早,女皇便下令启程回京,各院主仆忙着收拾行装,三公主不喜飞短流长,没向任何人说起丫蛋和宋清润的矛盾,婢仆们也不敢乱嚼舌根,因此只有女皇略有耳闻。

        在路上行了两天以后,众人才发现端倪,平日里围在常欢喜身边嘘寒问暖、频送秋波的宋清润,竟然一路上都没理她。而丫蛋借口身体没复原,窝在马车里昏睡一程又一程。

        杨亭岳已经生龙活虎了,又担起侍卫的职责在前面开路,他挖苦宋清润道:“是不是隔几天不闹点别扭,就感觉你们的爱情太乏味,缺少刺激,不够曲折?”

        宋清润淡淡的答道:“我和常欢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杨亭岳嗤笑:“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宋清润冷笑,见杨亭岳皱眉困惑,简明的解释几句:“因为你在密洞里为她献血,她感动的对天发誓,愿终身不娶心爱之人,换得你能逢凶化吉,于是便毅然悔婚了。”

        杨亭岳听了,以手抚额、不胜其烦的说道:“她一犯了牛心佐性,的确不可理喻,冷她几天也好。”

        宋清润不欲多言,既然已下决心放弃,就不能再徘徊希冀,有些溃痈一刀切除还能治愈,若任其糜烂侵蚀,最后就不可救药了。宋清润一路上都在磨砺那把斩情的快刀,不想让自己的心变得千疮百孔。

        回京以后,众人就各回各家了,因两位公主的婚事都迫在眉睫,琅嬛殿的学堂宣布解散。花语柔和丫蛋继续留在宫内,崔婉真和谢竹瑶回到自家的绣楼里,越发感到庭院深深、春归寂寞。

        两位老师解去了那个虚职,都回归衙署,排班上朝了。刘子涵虽丢了驸马的头衔,却官升两级,回到相府也没遭到庭讯,可他却忽然称病辞官,然后带着盘缠偷偷离家出走了,把余相国气晕了头。

        刘子涵临走前交待妹妹刘子汐道:“宋清润已心有所属,绝非你的良人,莫要与他有所牵扯。”

        宋清润回到家中告诉母亲:“常欢喜主动向皇上招认她冒充宋家女儿,并自愿担下全部罪责,女皇对她颇为偏爱,并未深究此事,只是宣称她与宋家再无瓜葛,把她贬为宫婢,依旧随侍御前。”

        宋茹菲纳闷半晌道:“这丫头身世有些可疑,咱家能和她撇清关系最好不过,免得陷入暗流漩涡。”

        宋夫人见儿子心事重重,怕他又重拾旧梦,忙怂恿道:“你不妨见见刘家千金,娘帮你选遍京城闺秀,那姑娘绝对是万里挑一的,说不定就合了你的眼缘。”

        没想到宋清润这次非但没搪塞推托,还一口答应道:“我找机会主动结识她吧,娘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话虽应承的痛快,宋清润却迟迟没付出行动,心头悬着的“快刀”还未落下,他的五脏六腑已痛的揪作一团。每日下朝回家便闷在书房修撰翰林院的典籍,想借此平复那此起彼伏的情潮,最后却是:窗前题满杏花笺,字字皆是相思怨。

        忆往事、已心酸:当年竹园栅栏外,豆蔻少女窥宋玉,水剪双眸点绛唇;戏院酬宾赠纨扇,墙头树后抛雪团,红梅掩映桃花面;溜冰醉酒学书法,赏心乐事谁家院?元夜灯火阑珊处、说尽痴情多少话?

        误认兄妹同院居,学琴练武两依依;琅嬛殿外习弓箭,藏书楼内情缱缱;花园初试云雨情、毡帐再温鸳鸯梦;一夕坠入无底洞,心如磨碾何其痛!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触目沉思立斜阳,燕子双飞过横塘,一往情深十分苦,谁念沈郎消瘦骨?物是人非、总与心愿违;韶华暗损,寂寞无人问;愁多易病,相思泪纵横;从前欢会幽期,翻作雨怨云愁,碧窗燃尽绛蜡,夜来魂梦杳杳,更哪堪,冷雨凄凄敲竹韵,点点滴滴皆是恨……

        几天之后,丫蛋身体已完全康复,被女皇调到御书房伺候笔墨,杨亭岳在殿门外值守,两人每日又能朝夕相处了。佛家总结的八苦十分到位:怨憎会,即冤家路窄的人总是如影随形;爱别离,即相思断肠的人总是咫尺天涯。

        丫蛋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跳脱,又一次沉浸在自己娶夫无望的悲哀中,大有看破红尘的心态。解铃还须系铃人,杨亭岳总有办法扭转她的一根筋,为她指点迷津道:“你虽然发誓不能娶心爱之人,但没说不能嫁给他呀,你入赘到他家也不算违背誓言吧!”

        丫蛋认真想了想,不由豁然开朗:“对哦!我不但可以入赘,还能给他当妾室、外室,那样就不用孤独终老了,只不过生的孩子不能姓常罢了。”

        丫蛋顺理成章的提议:“正好,你和可卿姐因为没有子嗣发愁,我也不计较名份,凑合着与你们一起过吧!”

        杨亭岳连忙打断她:“我是说让你入赘到宋家,怎么又扯到我头上去了?我劝你赶紧把清润哄回来,若真的把他惹的心灰意冷、斩情绝爱,去哪再找这样才貌双全的痴情郎?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北。”

        丫蛋沉默半晌问道:“你真就那么希望我和宋清润成亲?”

        杨亭岳对上她含情脉脉的深眸,心中又闪过几丝慌乱:“你是不是对我在秘道中救你的方式产生了误会?当时不是被逼无奈嘛!你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该不会因为我的救命举措,就让我对你负责任,或者因为我为你流了几滴血,就要以身相许吧?我只是出于扶危济弱的江湖道义,对你绝没有半分男女私情。”

        丫蛋一撇嘴:“你越是这样避嫌澄清,越说明你口是心非。你即便爱上了我,也是情非得已,并没有违背你的兄弟道义,我又不会和可卿姐争宠、破坏你们的鹣鲽情深,你又何必拒人千里?”

        杨亭岳的心慌意乱变成了仰天长叹:“你什么时候学会自作多情了,我既没撞邪又没抽风,怎么可能爱上你这个混不吝?”

        “那你敢不敢再和我相濡以沫?”丫蛋假装要去亲他,杨亭岳吓的满院子逃窜,两人正追赶笑闹,恰逢皇上带着几名大臣来此议事,分别数日的宋清润也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宋清润冰冻三尺的心又丝丝碎裂,想自己每日憔悴销魂泪纷纷,她却和新欢打情骂俏乐融融,可恨自己梦牵萦,离魂犹自慕娉婷,意外邂逅此门中,任她无情也心动。

        女皇议完朝政之后,将宋清润单独留下,欲劝说他与丫蛋和解:“你们这对冤家,之前还生死相许、难分难舍的,因为拌了几句嘴就要一拍两散吗?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朕知道宋爱卿是个通情达理的,这次常欢喜有错在先,让她给你赔个不是,两人和好如初,我也好给你们做媒主婚。”

        宋清润跪下道:“陛下明鉴,并非微臣改变初衷,只因常姑娘另有所爱,臣不想强人所难、委屈她迁就我的一厢情愿。”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不想因一念之差再造一对怨偶出来。”坤荣帝一生杀伐决断,不喜拖泥带水,当即严肃的对丫蛋道:“常欢喜,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心中所爱之人到底是不是宋清润?”

        常欢喜又陷入纠结之中:“如果回答是,我就要入赘宋家,当他家的女儿还要无故受家法,做了上门媳妇岂不是更难熬?”

        宋清润死死的握紧拳头,生怕从她口中说出不是,碎裂的心一片片的叫嚣着,似乎要蹦出喉咙,原来还是在殷殷期盼啊,还是有浓浓的不舍和不甘啊!

        杨亭岳在门外干着急,也怕丫蛋一时犯傻,错失了最后的良机,忍不住进殿来当和事老:“微臣斗胆插一言,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小女儿心思羞于出口,他们若不是情痴爱笃,怎会屡屡含怨生嗔?早日让他们成为眷属,也就琴瑟和鸣了。”

        女皇细想也是这个理儿,便欲拟定赐婚旨意。常欢喜却对杨亭岳的擅作主张十分不满,不假思索的埋怨道:“你别再瞎参合了,上次若不是你用画春宫图为条件,逼我在陛下面前承认心上人是宋清润,也不会惹出这些麻烦。”

        此言一出,房内顿时变得诡异的安静,几乎落针可闻,杨亭岳想掐死丫蛋的心都有了,女皇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上次感觉她的回答言不由衷。”

        宋清润瞬间明白了丫蛋前后矛盾的根源,顿时感到万箭攒心之痛,暗自冷嘲道:“我犹豫数日没忍心落下的快刀,已无用武之地了,有人比我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一刀刺进了我的心窝,生怕我死灰复燃,对她再有半分牵念。”

        丫蛋话一出口,已是覆水难收,察觉到这些话太过伤人,忙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哥你别生气……其实我……你做我的夫君也可以,但是……。”

        宋清润的目光如刀一样冷冷的盯住丫蛋,恨不得在她脸上、心上都剜几个窟窿:“哥哥也好、夫君也罢,我宋清润福薄命浅,不敢再有高攀之念,山高水远,但愿你我日后不复相见。”又向女皇施礼道:“微臣突发心疾,怕御前失仪,请陛下恩准臣先行告退。”之后他像游魂一样荡悠悠的走向门外,却被门槛绊倒,挣扎半晌都没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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