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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012章:长剑飞吟


林间。

        仿若安睡一般,那场不愿为人打扰的酣梦,声声调调、轻轻慢慢,扣入心弦的婉歌是潺动空灵的音带,抚慰过每一段恬淡无澜的时光,即使记忆早已模糊远去,似乎依然明镜如昔。一切一切,静谧森幽却又潜藏着无限杀意。

        ——蔓生斑驳的老藤、交斜互织的树桠,阻绝了将尽的光明,占据了沉昏的视线。轻雾薄瘴飘忽隐没,欲迷人眼。身在窠丛环抱之境,参道弯曲,狭窄难行,四面桐叶迎风微摆,脚下石砾滚滑硆刺,发出“沙沙索索”的响动。

        乍凉混合着湫湿的草木香气透入鼻端,愈发窒闷的胸口收缩起伏,惊撩起敏感的神经。手中剑锋冰寒,眉心焦愁紧蹙,澹台长至步点持稳,探路在前,目光锐意遍及左近四隅,试图探寻这奇秘歌声的来源。

        “梓叶。”略而驻足转眸,澹台长至倏然轻唤起她的名字,只因在余光游走之内,未曾略见那绯红的身影。

        微微惊怔,梓叶匆忙答应着:“怎、怎么了?”

        “毋需过分担忧,空穴来风、必有所求,谷米他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此地幽闭浮诡,只怕多生变数,独行无益,彼此离得近些,才好互为照应。”语调熟络好似平常,知她安然,心下稍宽,澹台长至一方劝慰梓叶,神色却如故凝重难释。

        絮暖融雪,百感杂陈,岂是她不愿紧紧相随,履冰戴霜、尝辛咽苦,若换得一生响答左右,寤寐何求?但关山崇阻在前的,是凡人与妖异之间自古纠缠的宿恨怨尤。她害怕索取无度的接近,会招来更多嫌隙厌弃,反不如——就远远跟在身后,惜护着那萌生初始的善意。

        仍是悬念谷米安危,片时沉默,也不想拂了他的心意,移步澹台长至身侧,梓叶问道:“可有发现?”

        翕目浅叹,澹台长至缓缓摇头,擘肌分理,虽早已了如观火,但奈何敌患在暗我在明,对方案兵束甲,便多少有些心力不足:“暂无所得……你我探寻良久,迟迟未能自桐林抽身而出,十之八九已然尽入彀中。有心人故布疑云,强掳谷米为质在先,引囚我等陷没在后,想来即是要将无允擅入者,拦阻在落梅坞外。”

        “昨夜我取道此处,确实并非这般模样……那眼下,我们该作何打算?”扣齿抿唇,瞳光暗淡,梓叶抚了抚额际的发,自责愧疚浮泛而生,本当悉力守佑谷米周全,却不料屋漏连雨,让小家伙遭罪了不说,局面似乎也变得堪于应付。

        察觉丝丝异样,澹台长至略微偏斜视线,碍于生分局促又匆忽转眸前方,道:“沿流讨源、且行且观,欲破迷障结阵,这周遭吟歌颂谣无止无休,或许便是症结所在。”

        “说起来,这歌声……”幽忆沉埋谷底,破碎支离,仿如银川星海散落各中,明明似曾相识,却或明或昧、若有还无,这绵长旷远的歌流淌心河,若非在何处听过,也应当有谁无意提起过。梓叶一语稍顿,原本模糊的影迹赫然清晰,旋即脱口:“莫不会是,闻莺——?!”

        通彻恍悟,未及细细分说其间关节,忽感后颈生凉,一瞬婉歌戛止,眉云紧锁,梓叶回身返顾,“轰—殷——”巨响,立谈之间,无数蟠枝凭空自地底破贯而出,连带起土尘漫天浮扬,劲力疾风化诸无形,迅敏扑杀相向!

        “当心!”耳畔接继传来澹台长至焦促急唤。

        肆意蜷曲扭动、延展孳蔓,“呲啦、呲啦”,节节桠枝足有门柱粗细,裹挟着浓重霜寒之息,蓄力挥挞捇打,如鞭如链,惯带起沙粉飞散四溅,所到之处霎时冰晶固结,泛起连片雪白。

        捏空转腕,但闻几声清铃哕哕,一抹赤红光练顷刻吐绽流光,星点落花、萤辉倾洒,一柄瑶杖初现红霓之上,纹饰以双双绞绕盘蛇,剔透犹如玉质瓷胎。风声嘶鸣怒吼,气浪重晕震迭,利刃红光蜿蜒游走,数杆旁枝侧桠应声而断,随即燋枯成灰。

        “收!”梓叶低吟成令,踮步眼神跃起,肩臂一屈一引,反手握起绞杖,趁取咒力未尽之际,依势复追一击,霎那暄热游离、暖泉升腾,霜花雪棱顿消湮灭。

        只是……斩草不除根,虽能解一时困,但后患必无穷。

        错节蟠枝好似波属云委般源源不断,破土新枝更显粗悍强韧,一复复甩抖、扭缠、突刺,死灰复燃,雪霰寒雾愈加弥漫沉笼,目力所及,已是重重烟障。梓叶心下惊异,嘴角微沉,正欲注灵施为再度抵挡,却蓦然发觉裙腰渗凉——一道清灵剑光堪堪掠过身旁,划开气流、吹起衣袂,剑意凛凛,所向披靡。

        若非及时澹台长至搭救,那么此刻贯入梓叶身中之物,就应是这零散遍地的枯枝残叶。浅舒一气,梓叶仓促回首相看,额角正恰好落在了他的肩头……

        面颊徐徐生热,碍于礼制教节,澹台长至本想回退撤身,但片晌思量过后,选择了“岿然不动”、“寸步未移”,只暗自瞥转了视线,不知该焦准何方。

        胸口小鹿乱撞,梓叶木地挺直脊背,终归处地危境,不允她左右顾盼,低旋眼帘,赧道:“多谢。”

        “分属应当,不必言谢。余障未除,一切小心行事。”五指紧攥,将剑锋稍稍避后,大敌在前,澹台长至兀自宁了宁心神,容不下丝毫懈怠闪失。

        “嚯哧——!”地层坼陷之声攒过耳膜,四面八方开始剧烈摇晃,地心之内似乎满蓄一股强大内劲,不刻即将喷涌迸出。走沙滚石、漫天飞叶、寒意沁骨,视野之内,尽是浑浊。

        震感愈加强烈,站平稳立已属十分艰难,只可暂且凭借利刃杖器作以支撑。奈何权宜之法难解近渴,经不住轮番摇撼折腾,一时膝踝生软,身子渐而偏倾,梓叶竭力把稳,收效甚微。错愕之下,澹台长至欲伸手挽扶,正抵此刻——

        天慕屏遮,轰雷掣电咆哮而过,寸寸割碎心肠,地面急剧皲皴开裂,沙海泥河下渗如流,翻涌吞噬无情、怒号叫嚣不止。数里方圆,仿佛鬼狱骤临,换了模样。无计扶疏枝干破地而出,层层细密交叠,擎空笼成半弧,与此同时,脚下基土迅速松垮沉降,宿根穿梭织就脉网,张机设阱,只待猎物束手就擒。

        “唔……你快走……”烟尘斗乱,一连呛咳急喘,心知凶险异常,梓叶半睁开眼,运循体内真元,强而将灵气灌注瑶杖,双蛇即若托生,于杖首凝结道道红氲,拨云斩舞、冲坚毁锐、清拓出一道通途。

        性命交关,如此竭力穷心、后果不计,梓叶无疑早有饮鸩自损此念。思绪意外地平波万顷,那些历历分明的过往,牵系在魂灵之上,纵使这一世残生摧折殆尽,也誓要作木心石腹,护他无恙安然。

        临危履冰,一番善意拳拳,如何察探不穿?情境迫在眉睫,频密紧收,蟠枝丛生纵横绸缪,泥石俱下,难寻肤寸之地立足。眼前眇忽犹如蒙帐,身旁似乎已无梓叶踪迹,惴惴焦忧盈满胸膺,断不会贪生自保,舍她只身行险,澹台长至惊慌呼唤:“梓叶!”

        了无回音。

        浮悬御空,单手默成剑指,澹台长至口中吟念:“霆霓游光,积云列仗,风驰电闪,破晦而生,祭剑结印,引就雷罡。”

        一咒诀成,顷刻雷鸣耀动,虺虺其音、澄澈玉宇,一尾云螭腾跃游走剑身,萦起青蓝华光,光刃冲破重重丝缝罅隙,剑意所及满目银树生花,每每削落千计树枝叶桠,全数零零纷纷化作齑粉飘尘。

        烟彻雾卷,总算勉强看清周近景况——土砾流散趋尽,地面内凹向里塌陷了大半,寒枝依旧“纷来沓至”,笼天络地结缠缚网。蟠枝复生参错重出,再度突刺劈斩而来,磕咬下唇,泛出浅浅齿印,澹台长至反手横剑格挡,再去一道阻障,而后决意纵身跃入阱渊。

        ……

        别有洞天。

        身落网罗,所有的所有似乎又在片刹重归沉静,丝丝电光不时扑闪攒动,且是引雷诀余威尚存,淡蓝的光链缓缓引动,将周匝磐错根牙重重锁缚,“噼索、噼索”,纵使响动细碎,在黑暗之中也显得格外分明。

        光线微弱,方寸一角,根本不足以纵览综貌全情,隐约感觉到近旁人的呼吸,澹台长至正欲相询,恰时四面莹莹红光点染,影照出一湾清秀匀净的眉眼,噙着些许惊异。

        “长至?!”第一次似这样唤着他名字,并没有预想的那般生疏拗口,许是穷年累世,时间终究暗暗行过了太久太久,一晌恍惚、一切从头,这张脸意外地像极了记忆里的模样。红晕摇晃,自掌间缓缓释出,梓叶不觉抬手靠近,想要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双双明瞳重合,她眸中的淡淡泪光轻悄落在了对方心上,让人不舍得偏移开视线。大约、可能是因为深陷地底,空气过于逼仄的缘故,周身暖意不住流淌,缓慢浸没了耳后、腮颊,澹台长至急切问道:“梓叶!可受伤了?”

        “你……”

        ——“你为什么没有离开?”欲语还休,这句话藏于唇齿之内,并没有说出口。敛取神思,梓叶蓦地将手抽回,转过脸望向别侧,答道:“我没事……”

        “如今谷米已然踪迹全无,若你再遭逢不测……”如鲠在喉,强而抑下心中那半分慌乱、半分悸动,寒意萦旋着拂透衣襟、领后,温热渐渐消退,唇线微抿,澹台长至换作一句:“结伴而行,本当共同进退。”

        不愿要他担忧,也不知从何劝慰,自卑隐隐作祟,梓叶低声道:“放心,我——我和谷米,毕竟不是凡体肉胎,总学过些化解之法傍身保命……”

        闻音会意、不落言荃,且将谁收掩的心思洞穿无余,摇首垂目,澹台长至慢道:“人妖有别,但也无谓图求事事清渭浊泾、畛域分明。梓叶能近取譬,为我百般设想、为我百般思量,长至自然能够领会。从素昧平生到结缘相识,你与谷米是友伴、非是宿敌。”

        “我……”点绿拂暖春江水,一语卸下千钧担,夜风拭干了眼眶的泪,即是最好的回应。

        “抡起人情事理、江湖道义,你这身作阿姐的,恐怕要屈居谷米之后了。”嘴角微扬,莹润红光间,似星渊澄澈的青眸漾起浅浅笑意,权算是苦中作乐,话锋一转,澹台长至续道:“绝渡尚可逢舟,何况根本尚不及那般境地。方才你曾提到‘闻莺’一事,究竟代指何物?”

        “你不提起,我反倒差点忘了。”如梦初醒,面露依稀惭色,梓叶速速将所知其详一并相告:“闻莺,它原是上神噎鸣所饲喂的一只灵雏,生而嗓音柔婉、擅拟人声,自光阴计岁初始,便伴随上神居守流光之海,昼夜吟唱,乐此不疲。”

        “上神”……暗室自欺,往往怕处有鬼,稍下平复的心海再起纹丝波澜,一指徐徐绞绕着肩旁的发,梓叶轻舒一气,收住思绪。

        “准日月行次,预星辰更移,那位司掌时序的上神噎鸣?”絮絮自语,澹台长至若有所想,疑窦浮上眉睫,再而发问:“仙家之地素来规禁森严,闻莺又怎会端端在此出现?”

        浅浅颔首,梓叶道:“相传,一次闻莺玩心大动,私趁上神疏怠之际逃往人界赏游,便从此愈演愈烈……无壹而三,闻莺渐而眷恋起这尘世的千百至情至性,每每为深交殷挚感动,即兴长歌不止,宁肯承受天罚惩罪,亦是不愿折返,直到仙骨消损、灵体涣散,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作客壁上观,虽是过往尘埃,也难免枨触兴悲。不敢自奉腹为笥箧,但寻日观览书册文籍,确也不在少数,关乎闻莺此事,可谓闻所未闻,澹台长至讶然道:“这些仙家遗事轶谈,浩繁卷帙之中也似乎不见只言片语,你从何得知?”

        “闻莺之歌,我曾无意听过一次,便向司……便向族中人询问了缘由。只怪时间太过久远,一下记不清了,所以……”碍于身份,之于自己的来历,梓叶仍旧有所保留。

        “呜啾——呜啾——”

        忽而一声雀鸟啼鸣擦过耳际,划开了幽暗的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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